离开草庐,方小寸知我心情正是跌落低谷的时候,自然不敢让我开车。他操纵着方向盘一句话也不发,他知我的性情脾气,我心情烦郁的时候最烦的就是安慰,那种苍白无力安慰不过是让我再添烦躁而已。
连大伯都无能为力,第三重灾劫是何等的恐怖?
第三劫或者说五劫是天灾?人祸?又还是天灾人祸?
我有能力度过人生中最艰难的第三劫吗?
我凭什么?
我看着面前这张看向前方熟悉到极点的英俊侧脸,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一样的眉眼轮廓,一样的身高,一样的嗓音,一样的修行天赋,可为什么偏偏相同的两个人命运却截然不同?
仿佛是感应到了某个带着不知名情绪的目光所聚焦,方小寸偏头看了我一眼,摇着方向盘重新正视前方,说道:“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你我除了性情不一样之外,什么都一样,而你我却是叔侄,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沉默着,这个问题连大伯都无法解释,又何况是我。
方小寸看着前面,脸上泛起一丝惘然,说道:“也许我才是三叔,你才是侄子?也许我才是应五劫的人呢?”
我摇了摇头,说道:“我不需要安慰。”
方小寸也摇了摇头,不知是否决我所说的安慰还是他的想法,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便如此,一路沉默。
“去拜祭一下父亲跟爷爷他们吧。”
进入镇子后,开着车的方小寸这样说道。
想起几年未归的自己也不知父母的坟头荒草高几许,或许连路都已经被荒草隐没。我低声嗯了一声。
开车到卖祭品店铺前,他看了我一眼,我毫无心情地摇着头,他无奈一耸肩,独自下车走进店铺。没用多久他就提了几袋装着香烛钱纸走了出来,接着开车到市场门口停下,却在他打开车门下车之际,几声惊呼就清晰传了过来。
“是法拉利……他好年轻,好帅!”
闻声看去,却是几名花痴站在市场门口眼冒桃心,一脸痴醉的惊呼着。
方小寸似乎已经习惯甚至麻木了这种场景,他面色平静地走进市场,看都懒得看这几个花痴一眼,然而就是这样的无视,更强烈激起了那几名花痴的痴意,激动更盛,又是飘出一阵好酷、好有型的痴语。
在方小寸进入市场时,人群中有几个脸上喷了一层油漆、身材臃肿、双眼放光的少妇纷纷以喷涌的方式进入市场。
看着这一幕,我无奈叹了口气,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忽然听闻从市场门口传来咻的一声,接着车门骤然打开,而后嘭的一声骤然关上,方小寸蓦然而现,急忙开车直奔前方,一脸的狼狈,说道:“真是低估那些少妇的疯狂,大群广众之下肆无忌惮的在我身上揩油,太帅果然是一种烦恼。”
面对方小寸这种自夸,我接下来的一句一定会说‘别夸我’,可见过大伯之后,我已没有这种调侃心思,说道:“普通人与我们是两个世界的存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惊世骇俗的力量,你也不怕被某些科学家当怪物解剖研究。”
方小寸嗤之以鼻,说道:“你回头看一下,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回头看了一眼,于是我头皮便发麻了。
车子行驶而拉开距离,市场门口与我们已经到了普通人视线模糊的距离,我却看清楚了市场门口前一群女人堵住门口东张西望,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我收回目光,说道:“你很幸运。”
方小寸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道:“你没有被撕成几百块。”
……
安平镇北上三里有两座奇山,一山山体呈半圆,另一山呈长形朝东而向,山壁陡峭。两山连起远观宛如一座大型坟墓,此山葬的乃是方家历代先祖,故此安平镇人称之为葬祖山。
停车在山脚,我跟方小寸拎着香烛纸钱跟在市场买的几只烧鸡烧鸭和两把镰刀开始登山。
登山,四肢不勤的工作人员将之视作为人生中最为艰辛的几件事之一,我跟方小寸同为修者,后天九重体魄锻造,褪去杂质返先天,登山这种事实在是视若等闲。
沿着弯曲陡峭的山道一路向上,途中坟墓错落,杂草丛生,有的只能隐隐看出一个土堆状,有的已经隐在某丛杂草深处,虽然族人每年清明都会清理杂草一次,但怎奈野草的生长能力之强。
约摸半小时左右,我跟方小寸在半山腰中往右穿插,极为小心的踏着野草走去,在一处八个林立的墓碑前停了下来。
这八个墓碑分别是二雄方圆天夫妇,三雄方厘天夫妇,四雄方寸天夫妇,最后两个坟里分别葬着的是三雄方厘天的一儿一女。
高过膝盖的野草,发黑的墓碑,默默的弥撒着荒冷孤寂,若非墓碑上的姓名,谁能想到这就是当年威慑妖魔鬼神四族,留下一个个神话般传奇的绝代风流人物死后栖身之所?
古今一梦,天骄纵有算天谋地之智慧,手握天下苍生之权势,夺天地造化之道行,亦不过区区数十载光景,纵然生前何等风光,寿元一尽,死后也不过是化作黄土一撮,长埋荒土。
我心里感慨万分。
方小寸递来一把镰刀,我伸手接过,他却已经挥动镰刀开始清理荒草,八个墓碑周围的荒草全部清理干净时已是五点多,夕阳西下红如火,燃烧片片云。
点烛烧香上祭品,敬酒烧纸撒纸钱,跪地三拜九叩首。
时光禁不起消耗,做完这一系列古老动作,天将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