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呼啸了一夜,终于在凌晨3点过渐渐小了下来。
月色很好,前方两岛之间形成的那道水门波光粼粼,杨地蛟心头大定——济州岛南边这片海他还是第一次来,海况不熟的情况下如果再没有光亮,他还真不敢冒险穿过这个水门,宁愿从小岛南边绕过去。
逆着风,“金凤”号缓缓穿过了那道水门,进入到旌义县南边的港湾中。
离着岸边还有二十丈左右,杨地蛟再不敢冒险,放下了主帆,落锚下碇。
三条舢板从“金凤”号高大的甲板上放了下去,很快,庚字哨的战士们背着长长的鲁密铳和大大的行军背囊,顺着船舷上的绳网向下爬,最后坐到了舢板上——这行军背囊和绳网都是楚凡指点着做出来的,行军背囊里主要是半身甲和纸子弹,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手榴弹;而绳网却让杨地蛟大开眼界,这玩意儿一放下去,上下人简直太方便了。
每条舢板除了两位划水的水手,只能坐八个人,三条舢板总共便是二十四个,三条舢板都坐满人后,船桨纷飞,朝着二十丈之外的那片沙滩缓缓而去。
作为庚字哨的哨长,沈腾当然是坐到了打头的舢板上。眼瞅着银白色的沙滩越来越近,他的心情开始激荡起来。
他和闷蛋儿关系不错,虽然后者平时很少说话,但一起在码头扛大包时结下的情谊却是让人没法轻易忘怀的。
为了救闷蛋儿和癸字哨,公子几乎是刚登上牛岛便开始着手安排这次夜袭旌义县的行动;虽然有人提出闷蛋儿和癸字哨可能已经被朝鲜人砍了脑袋,但公子仍然坚持要打下旌义县。
“惹了我们复辽军本就该死,要是还敢滥杀俘虏的话,我不介意多宰几个朝鲜佬给闷蛋儿陪葬!”沈腾现在还记得公子说这话时那杀气腾腾的模样,他感觉特别的提劲儿!
“噗!”
一声轻响后,舢板已经冲上了沙滩。
“上岸!列队!警戒!”
沈腾翻身下了舢板,踩上了松软的沙滩,低喝着下达了简短的命令。
二十多名战士很快面向北方排出了一个疏散的宽大三横列,纷纷解下行军背囊,开始互相帮助着穿半身甲,挂子弹袋和手榴弹。
看着从容不迫的战士们脸上那平静的表情,沈腾不禁又回想起昨天的场景来。
“你们都是从辽东来的,想当初你们也曾忍受着小吏的盘剥和高利贷的压榨给朝廷纳粮服劳役,可朝廷给了你们什么?……鞑子打来的时候,连点像样的抵抗都没有,辽东就丢了,你们就成了没家的孤魂野鬼!……交钱纳粮为了什么?不就为了能平平安安过日子吗?……土匪都知道,交了钱就让你安安生生过日子,可你们给朝廷交了那么多税银、干了那么多活儿,朝廷让你们安安生生过日子了吗?……没有!”别人沈腾不知道,不过公子昨天这番话在他心里一下像是掀开了一扇窗。
着哇!当初自家交钱纳粮可不就为了过日子,结果鞑子一来,朝廷屁都不顶!既然自己勒紧裤腰带纳粮完税,那朝廷就该保证自己的安全!现在家没了,亲人也没了,那朝廷是不是该把自己缴纳的税银还回来呢?
这道理其实不复杂,怎么自己就从没想到过呢?
“给得了老百姓安生日子的朝廷才是朝廷……连老百姓的家都守不住的,那不是朝廷,那是狗屁!”公子说这话时那不屑一顾的表情让沈腾极为畅快,他相信绝大多数人和他的看法是一模一样的,否则大家不会在公子说出这话后集体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所以你们在朝廷面前,完全没必要低声下气!……要说对不起,应该是朝廷对不起你们……你们该做的都做了,可朝廷还欠你们一个家!你们也都看到了,朝廷是还不了你们这个家了……他给不了没关系,我给!”公子说到这里时,沈腾注意到很多人眼圈都红了。
“知道我们为什么叫复辽军吗?”沈腾记得公子指着那面风中猎猎作响的复辽军大旗这么问的时候,自己的泪水已经不可抑止地流了出来,而公子后面的话让他的泪水流得更加汹涌了,“因为辽东就是你们的家!……朝廷不管,咱们就自己把家抢回来!……从鞑子手中,抢回来!”
一片呜咽声中,沈腾记得公子声音越来越响,“想要抢回辽东,要靠什么?……得靠你们手中的鲁密铳!得靠你们腰间的子弹手榴弹!……得靠你们身后城寨里的工匠们造枪造炮!得靠女工们卷烟挣银子买铁料……得靠越来越多的辽东人加入进来!得靠咱们这个基地一天天更加兴旺发达!”
就在大伙儿纷纷抹眼泪擦鼻涕的时候,公子话锋一转,“但是!……现在就有人不让咱们抢回咱们的家,就想着把黑手伸到咱们这个基地来抢人抢东西,还绑了咱们的兄弟走!大家说……该怎么办?”
“揍他****的!”
“打死这帮王八蛋!”
“谁他娘拦着俺们,俺们就跟他拼啦!”
……
沈腾相信很多人都和自己一样,被公子这番慷慨激昂的话点燃了——谁敢挡俺们回家的道儿就干掉谁!不管是海对面的朝鲜人还是鞑子!干掉他!
他现在都还记得当时那群情激奋的场面,还记得那一声声从丹田里发出的怒吼,还记得那一张张混杂着兴奋和愤怒的扭曲了的面孔!
不过,现在那些曾经激动得难以自持的面孔在月亮的清辉中都格外平静,警惕着望着静谧的大地,连一声咳嗽都听不到,这让沈腾非常满意。
舢板还在一趟趟往沙滩上运人,很快,越来越多庚字哨战士们上了岸,加入到了这个安静的队伍中。
最后一趟,沈腾终于看到两位公子穿着半身甲上岸了,二公子身上仍然背着他那把引人注目的巨弓。
他不免有点忐忑,因为按照昨天的布置,这场偷袭战将完全由他沈腾来指挥,两位公子不过是随军观战而已。
“布谷!布谷!”
正对着沙滩的树林中传出了两声“鸟叫”,沈腾知道这是夜不收小队接应的人到了,他朝树林招了招手,很快,赵海那名年纪最小的徒弟出现在了沈腾面前——这便是向导了。
没有太多的客套,沈腾便带着庚字哨跟在那向导身后,走入了黑黢黢的树林中。
走了约莫两里地,来到预设的潜伏地点后,东边天际渐渐出现了一线曙光。
旌义县城那高高的东门,在晨曦中越来越清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