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岛,济州城南门。
一乘二人小轿在辰时初刻悄然出了门,顺着官道向东南方向而去。
小轿后面,跟了二十多名骑士,全身甲胄,武备森严,隐隐呈一个半圆形守卫着小轿。
轿中人姓金,名泳太,乃是旌义县县令,此次来济州城,是每季度一次向济州牧使做例行汇报的。
作为蒙元时期就沿袭下来的流放之地,济州岛治安相当糟糕——汉拿山中大大小小百余股马匪,时常下来骚扰地方;济州岛除了济州城、旌义县城以及大静县城三个城池外,其他地方都难保安全。
所以金泳太金知县往常来往济州城,都是坐海船,近日听说东侧牛岛被一伙不知哪来的海盗占据了,金泳太才选择了陆路——相比较起来,海盗的威胁显然要大于马匪;金知县是个惜命的人,当然会选择危险更小的交通方式。
从济州岛正北方的济州城到正南方的旌义县,陆路有三条道儿可以选择:走的比较多的是自济州城向西南方,穿过汉拿山西麓再折而向东到旌义县;还有一条道儿则更绕得远,那是从济州城西门出城,沿着海岸线一直到济州岛西南角的大静县,再向东到旌义县。
最后这条道儿便是金知县现在走的这条了:还是从济州南门出,不过却是向东南方向,绕过汉拿山东麓到旌义县——这条道儿平常走的人不多,而且沿路有好些马场,马场都有护场兵丁,若是真有马匪偷袭,还能求得他们的帮助,所以金知县选择了这条路。
济州岛的地形相对比较简单,高耸如云的汉拿山雄踞中央,四周都是火山灰沉积以及亿万年冲积而成的平地和丘陵,其中尤以东部为甚——自汉拿山东边山脚到海边,方圆五六十里地全是低缓的平原。
撩起轿帘,金知县眼前出现了一个一眼望不到边的大草原,地上全是绿莹莹的苜蓿草。
济州岛土地贫瘠,不适合耕种,反倒是这些牧草长得很是茂盛,所以自蒙元以来,这里便成了牧马之地——蒙元在这里设置了耽罗军民总管府,其最重要的职责便是牧马,为东略倭国准备合格的马匹。
李成桂篡高丽而立李朝,这才撤销耽罗军民总管府,设济州牧,之后又增设了大静和旌义二县。
名称变了,内容没变,马课仍是济州牧最重要的征收内容——全岛在册的牧农共计两千余户,岁课马近三千匹,朝鲜军队的用马几乎全从济州岛征收。
望着远处草丛中时隐时现的马群,金知县心中不禁有些黯然——他的旌义县今年被马匪祸害得不轻,征马课又是件头疼的事儿。
一想到马匪,金知县便对他县里的那位团练都司朴正祥气不打一处来——这家伙手下枉自有四百多号兵卒,自己让他进山剿匪却百般推脱搪塞!
唉!若是朝鲜也像上国那般就好了,金知县心中暗叹道。
朝鲜不同于大明,没有文贵武贱这一说;尤其是在朝鲜之役以后,武将地位直线上升,而五年前那场推翻光海君李珲的政变中,兵权在握的武将们更成了各方势力拉拢的对象,武人们越发骄横了。
当然,朴正祥不买金泳太的帐,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后者乃是外来户——金泳太本是忠清左道人氏,式年试中举后选官到了这旌义县任县令,虽然把家人都接到了此处,可在朴正祥这等土著看来,仍是个外来户。
这个问题不但旌义县有,大静县和济州牧都有。
济州牧治下,守城军、营镇军、杂色军总计四个营头,除了守城军那个营头是从大陆调来的外,其他三个营头——营镇军一个,杂色军团练营大静、旌义各一个——全是济州本地人。
这些本地人关系盘根错节,经常抱团排斥、对抗以牧使为首的流官;而与大明不同的是,这些营头的军饷兵仗等又都是由汉城的兵曹直发,他们这些流官根本无权过问,所以流官们对这些营头的管辖更无力了。
一想到这些糟心事,金知县便心情烦闷,就连轿外山间溪水潺潺的美景都吸引不了他了。
一路紧赶慢赶,金知县一行人总算赶在酉时三刻城门落锁前回到了旌义县,从东门进了城。
东门当值的,乃是团练营的一名百户,看到县太爷回城,赶紧屁颠屁颠的上前拍马屁,一会儿又咋咋呼呼驱赶聚在城门口的小民,一会儿又殷勤地躬身引导二人小轿通过那幽暗的城门洞。
好容易把县太爷送走了,百户这才望着高达三丈的城门楼子发起了呆——刚才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想了好一会儿,却想不到什么地方不对,百户摇摇头,吩咐手下关门落锁,自己则顺着城门旁的马道上了城墙,进了门楼里面。
门楼里,早早的便点上了蜡烛,烛光下一桌整治得颇为精致的酒菜已经准备好了,对案坐着的,便是朴正祥的心腹了。
看到这架势,百户便知道这是要给大半个月前那场牛岛之战收拾首尾了——那一战百户也参加了,而且还死伤了十来个手下,这抚恤银子却一直没发下来。
果然,他客套一番后刚一落座,那心腹便拎起个叮当作响的钱袋子放在了桌上。
“高君,都司大人说啦,此番征剿牛岛海盗,上船之前便已赍发了开拨银子,按理说即便有何事故也不关都司的事了。”那心腹开口道。
他这先抑后扬的套路百户早就习惯了,此刻便不说话,心中却在想,就那点开拨银子能让手下兄弟们卖命?笑话!
若不是朴正祥一再蛊惑,说什么牛岛上财货堆积如山,那帮子明人又如何软弱不堪,鬼才会跟着他巴巴的跑到那个荒岛上挨枪子儿呢!
一想到到那天黄昏时的排枪轰鸣声,百户就感觉后脊梁冒冷汗——那帮子明人也不知用的什么火铳,怎么就放得那么快?自己这边才放了一轮枪,连铅子儿还没装好呢,对方居然就放了四轮!
“不过都司大人体恤下属,想到大家都有家有口的不容易,所以东挪西凑凑出了这些银子……伤了的每人五两,战殁的每人十两,还请高君帮着分发一下思密达。”那心腹把钱袋轻轻往前一推,惊醒了还在回忆中的百户。
奶奶的才给这么点抚恤金,看样子这次揩不了多少油水了,百户心中暗骂道。
心情不好,这酒就喝起来就无比郁闷,没多一会儿百户便醉醺醺的了,连那心腹何时走的都没注意。
醉眼迷离中,百户突然想起落锁前感觉不对劲儿的那事来。
驱散小民时,似乎其中有几个生面孔,看起来不太像济州本地人!
难不成是汉拿山中那些马匪来踩盘子?
百户竭力思索了一会儿,却挡不住酒精带来的浓浓睡意,最后身子一歪,酣然入梦——马匪来就来吧,反正有这高高的城墙,怕个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