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山中初春的景致并未给祁天辽带来丝毫愉悦,而那渐次消融的冰雪也只是让他感觉山道的泥泞难行,并不住的在心中暗自问候着那些雪水家的亲属们。
在这泥泞当中穿行了二十日,祁天辽和苍头终于在二月初八的傍晚驰入了长安城西的金光门。
二月的夕阳懒洋洋的用它最后一末余晖看着金光门大街两旁杨柳枝上吐出的嫩芽,微风将阵阵早春的芬芳送入二人的鼻腔。
这舒坦让祁天辽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一些,他将苍头送回居德坊赵府,嘱咐他早些安置,自己则紧赶慢赶的回到了兴道坊的宅子外。
天已全然黑了下来。
院门虚掩着,祁天辽将马草草拴在门口,迈步走入了院内。
一轮上弦月缓缓爬上东天,静静的看着祁天辽走入了敞着门的厅堂。
今番,他没有褪鞋。
他从袖中取出火刀火石,想打火点着厅堂的蜡烛。
可忽然间,他停住了手,将火具收起,把袖中的短刀抖了出来。
因为他仿佛听到,卧房内有呼吸声。
而顷刻间,一阵悉悉簌簌的脚步声证实了他的感觉。
与此同时,他身后传来一声“呲啦”,厅堂门被关上了。
他被堵在这屋内了。
刹那间,他左手拔出包裹内的横刀,右手亮出袖内的短刀,退身到了厅堂的南窗下。
此时前方已有人逼将上来,祁天辽将身一矮,右手中短刀送入了那人的腹内。
右方一阵疾风劈头扑过来,祁天辽挺起右肩,受了这一击。
所幸这兵刃只是一根铁棒,不是锐器,祁天辽随即便扬起右手,短刀在那人的手腕上狠狠划了一记。
同时,他掉过左手中的横刀,朝南窗外斜插了下去。
一声惨呼传入了他的耳鼓,他很高兴自己这一刀将伏在窗下的人也干掉了。
他抬起左臂,将南窗击碎,翻身跃了出去。
宅院门口顺理成章的把着两个人,见祁天辽翻窗而出,便各执兵刃,堵上前来。
祁天辽且不走正门,穿过墙下栽的腊梅丛,跃起身来,攀上了墙头。
一个人上前去拖祁天辽的脚,被祁天辽一刀砍下,劈中了前额。
祁天辽蹲在墙头,刚要往外跳,却见另一个人飞奔出院门,来到墙下堵截他。
他正在思忖该如何发付掉这厮,忽然一声“嘣”的弓弦响传入了他的耳鼓。
随着“哧”的一声,那墙下的伏兵登时软倒在地,水白的微光映出了他背心露出的一截箭尾的翎毛。
祁天辽跳出墙外,心头禁不住涌起一阵惊诧和狂喜。
难道居然是他的潇潇赶回了长安,躲在暗处援救他么?
坊子小横街的西口,确实立着一道人影。
然而是不是秦潇,却还看不真切。
不过此刻容不得他多想,身后渐渐切近的脚步声告诉他,他得赶紧走。
街西口那人影朝祁天辽一招手,自己拔步往坊子的西门奔去。
祁天辽收起兵刃,紧紧跟在那人身后。
坊子西门外的朱雀大街旁停着一辆车,那人影此刻已坐在车夫的位上。祁天辽跳上车,马便豁啦啦的跑了起来。
朦胧的月色下,可以看出,身后有三五骑马正紧紧追来。
祁天辽此刻方才定睛朝那驾车人的背影细细端详了一番,然而他很失望,此人虽然像个女子,但肯定不是他的潇潇。
他轻吐了一口气,垂下眉眼,却发现车内摆着一张弓和一壶箭。
他心头一喜,当下抄起弓,拔出一枝箭,打算射杀身后的追兵。
“别射!”一个冷冷的声音撞进他的耳鼓。
这声音确是女子所发,但却带着几分嘶哑,仿佛……
仿佛是从地府里传出来的声音……
祁天辽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他顺从的放下了弓箭。
甚至连那险些脱口而出的“为什么”也被那声音生生的吓了回去。
一层淡云扫过,将那本就微弱的月光遮了个严实。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时分,车停在了一处墙根下。
祁天辽此刻全然不知身在何处,只得跟着那女人走入了一张门。
迷茫之中,他连横刀都忘在了车里。
然而霎时间,他陡然感觉此地莫名的熟悉!
墙内的院子里耸立着一幢孤零零的房子,房子四周的枝叶掩映着门楣上一块已然半斜的匾额。
这地方,不是国子监律学的藏书阁,又是何地!
刹那间,祁天辽仿佛觉得自己那颗心立刻便要从腔子里跳将出来。
他不由自主的跟着那不知是不是秋荻的女人走进藏书阁,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走进去的,还是被追魂索子索进去的……
他被索到阁子北墙下一排凌乱的书架后边,透过架子上若有若无的书卷,他能朦胧的看到阁子的门依然大敞着。
而此时,那不知是不是秋荻的女人已不知到了何处。
祁天辽立在这不知是阳世还是阴间的所在,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挪移,连袖中的短刀也忘了抖出。
他甚至觉得,此刻即使有一千口刀供他取用,也不济事了。
也不知待了多久,他仿佛看到,又有两道人影被索进了这个不知是阳世还是阴间的所在。
俄顷,那两人身后的阁子门竟轧轧的关上了。
“这是哪儿?这是哪儿?”一个人看到门被关上,不由得爆出阵阵惊呼,在这阁子里四处乱撞。另一个人立在原地,四下里张望了一番,竟一跤软倒在了地上。
“你……”那四处乱撞的人见另一人软倒在地,赶紧上前去扶他,“快起来!快!”
然而那软倒在地的人仿佛觉得此处是一方他不愿离开的温柔乡,瘫在地上,无法扶起。
“入你娘!”那乱撞的人撇下那瘫倒的人,拔步奔到门边,使劲摇了摇。
不过这门显然是摇不开了。于是他奔到窗边,去启窗子。
然而这些窗子却也跟门一样,无法启开。
他拔出腰间的兵刃,抬手去砍窗格子。
咔咔几声,窗格子被砍碎,他撇下兵刃,就要翻窗而出。
可是他刚刚攀上窗台,立刻便退进了阁子。
仿佛窗外是比这阁子更像地府的所在一般。
“不!不!不!”他声嘶力竭的狂呼着,“不是你!你死了!你已经死了!”
窗外飘入一道人影,正是适才那个不知是不是秋荻的女人。
此刻祁天辽已然听出,这四处乱撞的人正是国子学的助教任茅宇,那援救他的女人,显然便是当年并未死去的秋荻;而那瘫软在地上的人,说不定便是国子监的书学博士、居德坊的文社社长韩青。
当下任茅宇一步一步的后退,秋荻一步一步的进逼。任茅宇伸手去腰间拔兵刃,却方才想到兵刃适才已被撇在了窗下。秋荻则缓缓举起手中的弓,搭上羽箭,对准了任茅宇的咽喉。
然而就在那一霎间,一直瘫软在地的韩青竟不知从哪里涌上来一股气力,居然站起了身来,顺手拾起任茅宇撇在窗下的兵刃,朝秋荻后背砍去。
“小心!”祁天辽禁不住一声惊呼,右袖中抖出短刀,朝韩青掷将过去。
这一下是祁天辽情急中一掷,自然毫无准头可言,但也让韩青不得不撤身闪避,迟滞了他这一击。
刹那间,秋荻蓦的转过身来,松开了捏着箭翎的右手。
“扑哧”一声,这箭从韩青前胸直通到后背。
“呃……”他喉间发出一声微弱的*,再次瘫倒在地。
这一次,可是真的起不来了。
然而此刻任茅宇却也清醒了过来,他乘秋荻转身射韩青之时,扑上前去,腾出双手,死死掐住了她的咽喉。
祁天辽不由得大惊失色,他赶忙拔步朝任茅宇奔过去,却没留神脚下有一个横倒的书架,当下他被绊得摔了一个趔趄,一头栽倒在了一大堆竹简中。
他正在竹简中挣扎时,耳畔传来“噌”的一声响。
当他挣起身来时,见到任茅宇正用左肘扼着秋荻的咽喉,右手正与秋荻的右手争抢着一口横刀。
祁天辽的横刀适才遗忘在了车中,短刀又飞了出去,此刻手中已无寸铁。情急之中,他俯下身,抱起了一捆竹简。
然而还未等他欺身近前,却听到了“哧”的一声响。
他定睛一瞧,那口横刀已扎入了秋荻的腹内。
他心头登时涌起一股狂怒,拔步上前,举起竹简,照着任茅宇劈头砸去。
可还未等他手中的竹简砸下,却见秋荻腾出双手,把住了任茅宇的右手,将横刀使劲往自己体内一送。
“啊……”随着任茅宇一声惨呼,那口横刀已从他的后背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