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瞧着祁天辽这一干人等在南郑城与光雾山之间来回跑,瞧得厌倦了,今晚的月亮将一层薄纱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祁天辽与马诚跳下马来,将马拴在道旁的树上,二人来到山脚的草丛间,打算将前番被江湄等人杀死的丘神勣伏兵的尸首翻拣出来。
不满一炷香的时分,二人果然翻出了五七具尸首。
“怎么分辨?”马诚双眉一蹙,“他们穿的衣服都差不多,我们也不认得谁是谁的人。”
“找找有没有身上中箭的。”
二人又检视了一刻,果然找到了两个身中三棱箭镞的人。
“你看,这两个人中的是三棱箭镞,肯定是被风尘社的人射杀的。”
马诚点点头,立刻在这二人的尸身上搜出了腰牌。
借着朦胧的月光,二人看到腰牌一面刻着“左金吾卫佽飞”,另一面刻着名讳,一个叫张豹,一个叫刘五郎。
“马兄,挑个名字吧!”祁天辽淡淡一笑,将两块腰牌都递给了马诚。
结末是,马诚成了张豹,祁天辽成了刘五郎。
正月十七的傍晚时分,日头终于不耐烦的隐没到一重浓云背后去了,北风又卷起了一天碎絮般的雪花。
马诚擦了擦额角滴下的血渍,将横七竖八躺倒在韩家坡雪地上的三具尸首一具具撺到道旁的草丛中。祁天辽则脑揪着一个活人的发髻,拖到一棵树下,将手中的横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饶……饶命……”这人已吓得魂不附体,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
“告诉我,李贤被拘在巴州的什么地方?”
“这……小……小人不知……”
祁天辽手中的横刀微微一拖,割破了那人咽喉处的一层肌肤。
“饶命啊!小人……真的不知啊……”
“巴州衙门知不知道李贤在哪儿?”
“应……应该知道……”
“你们随身有牒引吗?”
“有,有,在……在他……身上。”那人抖抖索索的抬起手,朝道旁一具尸身指了指。
马诚冲祁天辽点了点头,在那尸身怀中搜检了一番,果然搜出了一张牒引。
引上开列着一干人的名单——自然也包含张豹和刘五郎二人——并写明这一干人奉左金吾卫之命,出外公干,举凡京畿、山南西二道各州县,均应一体依例接待云云。
“多谢了!”听马诚念完牒引,祁天辽反手一刀柄,将那人击晕。马诚拔步上前,解下那人的腰带,将他拖到道旁的山坡上,绑在了灌木丛里。祁天辽则将这一干人的腰牌全都解了下来,装入了自己的包裹。
“这是则甚?”马诚不解的问道。
“解下他们的腰牌,即使这些活的死的被发现,也不知道他们是干吗的,这桩公案就至少得挂上十天半个月了。”
“原来如此……”马诚说着话,二人相视一笑,翻身上马,继续往南飞奔而去。
二人在集州城中宿了一宵,第二日一早,一天碎絮竟化作了瓢泼大雨,淋得山道泥泞不堪。二人行了一整日,傍晚时分方才来到离集州城四十里外的沙河镇。
寻到了这镇上唯一一间客店,二人吩咐店伙开了客房,将马牵去后槽,将斗笠、蓑衣抱将去晾着,便在前堂里寻下副座头,唤过卖上二份酒饭。
过不多时,一道银蛇般的闪电撕破了窗外那昏惨惨的天幕,紧接着,一阵隆隆的春雷从屋顶上滚了过来。
随着这声春雷,一阵杂沓的马蹄声也滚到了客店前堂的窗下。
一个苍头打扮的人迈步走入了前堂,他朝这堂中扫视了一遍,慢慢寻了副座头坐下,卸下肩头的包裹,再次朝前堂中扫视了一遍。
俄顷,他将眼光移向祁天辽,朝他不住的打量。
祁天辽见那苍头瞧得蹊跷,不觉也朝他端详了一番。
眼熟,定然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人。
“祁秀才,”坐在祁天辽身畔的马诚低声开口道,“我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对了!”听马诚这么一说,祁天辽忽然想起来了,“他是赵婕家的门房!”
祁天辽这句话刚一出口,便见那苍头站起身来,缓缓走到祁天辽和马诚的座头前,低声开口问道:
“动问二位,可是祁秀才和马参军?”
“在下祁天辽,”祁天辽移过一片坐席,示意那苍头坐下说话,“伯伯可是……赵府上的人?”
“是!是!”那苍头坐下,伸出双手抓住祁天辽的胳膊,急切的说道,“不好了!秀才!我家主人、主母,还有崔秀才,他们都不见了!”
刹那间,又一道霹雳击在屋顶,仿佛将祁天辽的心也撕裂了开来。
“怎么回事?”祁天辽反手死死抓住那苍头的手,圆睁的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一般,“崔三郎,赵伯父伯母都不见了?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那苍头眼见着就在这一瞬间,祁天辽仿佛由一位翩翩君子变成了一头可怕的野兽,他登时吓得怔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祁秀才,祁秀才,”马诚轻轻摇了摇祁天辽的肩头,低声说道,“稍安勿躁,慢慢的问清楚!”
听到马诚这声劝,祁天辽长吐了一口气,放开了手。
“对不住!”他向那苍头道歉道,“天辽失态了。”
“唉……”苍头拍了拍祁天辽的双手,“秀才别这么说!”
“烦请伯伯告诉在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哎呀……”苍头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去年十二月二十八那天,秀才不是去我们家下,把主人主母都接到兴道坊去过年了么?后来,我听说正月初二那天,祁秀才和孟小姐都动身往巴州去了,我就想啊,剩崔秀才一个陪着主人主母,怕也无聊。于是,正月初六那天,我就带着些吃的喝的,去了兴道坊。
谁料到,一到兴道坊,发现院子门居然没锁!推开门进去看时,宅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起初我怕是屋子遭了劫,可是,这屋里收拾得齐齐整整,实在不像是有人把他们劫走的样子。向街坊四邻打听啊,他们也没听到这边有什么异常的响动。后来,我听说,祁秀才跟国子监的方博士处得不错,于是打听到了方博士的住处,去醴泉坊找他,没想到方博士也不在家!想去报官,可是屋子里什么头绪也没有,官府又怎能理会!思来想去,我只好一路往巴州去找祁秀才了!天可怜见,今日可算找到了!”
苍头说着话,声音也开始发颤了。
“生受伯伯!”祁天辽给苍头斟了一盏热酒,双手递给他,“伯伯别急,我们今日且在这客店里宿一宵,明日一早便动身回长安!”
“祁秀才,你说……”给那苍头开了客房,安置他睡下后,祁天辽和马诚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劫走他们一干人的,会是谁呢?”
“有两种可能。”祁天辽缓缓踱到窗边,轻轻支起小半边窗,听着窗外那噼里啪啦的雨声,沉声说道,“一种,是江湄派人劫走的;另一种,是团牌社或‘逮不良’劫走的。目的嘛,都一样,自是为了把我引回长安,教训教训我。”
“那,祁秀才觉得,哪种可能性比较大?”
“团牌社。”祁天辽返身看着马诚,肯定的说道,“江湄虽然恨我,可她还得同孟琳这一方合力营救李贤,奉他起事,断不至于明目张胆的把孟琳的情郎劫走,同我们为难。而团牌社是天后一方的人,不论是我还是孟琳,都要把李贤救出,团牌社决计不愿看到此事发生。因此,他们在长安劫走崔三郎他们的可能性较大。”
“我们回长安?”
“对!回长安!”祁天辽看着马诚斩钉截铁的说,“不怕马兄见怪,在我心中,一千个李贤也及不上崔三郎的命!”
马诚垂下眉眼,沉默了。
“可是,在我心中,”沉默良久,马诚抬起头说道,“太子殿下是最重的!”
“马兄想……”
“不去长安,回南郑,与孟小姐和翠儿待在一起,等着同江湄一道去救太子。”
“既如此,”祁天辽沉吟片刻,朝马诚拱手道,“我们各不勉强,祝马兄一切顺利!”
“多谢!同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