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柏存峥屋子的时候,荣郁芝抬起头看了看那颗彗星,又想到那日阿多说的话。她转过身看向在屋子外头伺候的储府下人:“柏先生的闺女现下在何处?”
那人躬身答道:“如今柏小姐是我家夫人那里养着的。”
“辛苦夫人了,柏家小姐也算得上我师妹了,把她接进宫里养着吧。”荣郁芝吩咐道。
想到柏存峥的女儿,荣郁芝也替她一阵心酸。就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她接连失去了母亲和父亲。而柏存峥生前做了不少事其实都是对储志琦不利的,荣郁芝怕到时候储志琦发现之后为了报复,对孩子下手,所以她只能选择先把柏家姑娘接进宫里养着。
柏存峥在临终前,交代给荣郁芝的也都是国朝庶务,可真正弥留之际,念叨着的却是他的妻子。柏存峥曾经告诉荣郁芝,他感觉到自己人生唯一的动力就是复兴国朝,为了这个目标,他甚至拖着病躯硬生生挺了这么多年。而俞翘瑶的死,却轻易地击溃了他强大的心理防线。
也就在柏存峥弥留之际,荣郁芝才真正觉得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之前怀揣极强的复兴国朝的愿望,撑着病体做这做那的时候,荣郁芝觉得他完全是个奇迹般的存在。而最后的时间,他念叨着俞翘瑶,这才转变成了一个爱护妻子的丈夫。
尽管只有几个月的师生情分,荣郁芝却是打骨子里敬佩柏存峥的。柏存峥在世上的牵挂,恐怕只有国朝和女儿了。国朝的复兴是势在必行的,而他的女儿,自然也要受到最好的呵护,最好的教育。
只是…
荣郁芝又抬头看了看那颗彗星,它在暗夜中发着诡异的亮光。
红彗星冲月之日,天下将有大变么?荣郁芝想着,就在这天,柏存峥过世了。难道他的过世会引发天下的什么大变吗?还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会引发大变的事情发生了,正巧与柏存峥的死亡一起发生了呢?
梁崇婉侍立在荣郁芝身边,见她抬头盯着天上的彗星不肯挪开眼,她暗暗叹了口气,想了想,开口劝道:“陛下不必过于忧虑了。”
荣郁芝偏过头看她,她接着说道:“奴婢斗胆猜测,陛下是在为多公公多月前的话烦心吧?”
荣郁芝紧锁眉头点了点头:“你说,阿多说的大变会不会和柏先生过世有关?”
“陛下其实不必过于担心。”梁崇婉展了笑颜,“多公公只说‘有大变’,具体是好的变化亦或是别的却没细说过。而今国朝祁将军在欧洲那里连连胜仗,国朝的那些个工厂、学堂也都慢慢建了起来,奴婢倒是认为,这是好的变化。”她顿了顿,见荣郁芝听进去了,才接着说道,“再者说了,多公公最近疯疯癫癫的,他的话也不能全信不是?”
阿多的一句话被梁崇婉强制给出了另一个解释,荣郁芝听着倒觉得心里没那么紧张了。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朝储府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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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崇婉误打误撞居然说到点子上了,荣郁芝一回宫就收到消息,说是德意志与维斯特帝国写了降书正式宣布投降了,也就是说,有国朝参与的这一阵营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荣郁芝有些惊讶,她以为事态的发展会像她穿越前的那个时空那样,这场战争会持续好几年,没想到几个月居然就结束了。而作为派兵过去帮助英格兰等国的靖朝,自然就成了战胜国一方。
这场政治博弈,祁援翰的建议使国朝有了一个挺起胸膛的机会。而作为战胜方,荣郁芝觉得,自己将来要回那些“租界”和殖民地也算是有了底气。
果不其然,很快,法兰西就作为战胜国的代表给靖朝外交部发了电报,邀请他们前往法兰西参加会议,就战后一系列问题进行讨论。
消息传来,整个靖朝全都炸开了锅,大家好多年没像现在这样觉得扬眉吐气,挺胸抬头了。许多北都市民全都跑到大街上放炮竹,那几日的“响城”全是鞭炮声和人们的欢声笑语,就梁崇婉说,现在竟比过年那会儿还热闹呢。
内阁也就此事开始讨论了起来,主题环绕着两个问题:一、派谁去法兰西,二、到了法兰西之后怎么尽最大的可能争取利益。关于人选的问题,大家就争论了许久。代表团的团长自然毫无意外落在了外务大臣关敬平身上,他不仅现在是外务大臣,还在前清时期担任驻法大使,由他带队再合适不过了。而副团长,关敬平是极力推举祁援翰的。
但是这个推荐却遭到了否决,首当其冲的就是储志琦。储志琦为人最是小家子气,他还记恨着祁丰夺他兵权的事情,也不想给祁援翰好过。于是他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祁援翰还年轻,不能担当这么重要的任务。
而国防大臣,前革.命党领袖梁岑也是反对的。对于此事,他的私心也很重。不管前清的重臣内部如何,在他们革.命党人看来,前清的大臣就是抱团儿的。这次打了胜仗的是祁丰,前清大将;代表团长是关敬平,前清驻法公使;而若代表团副团长又是祁援翰的话,那么什么功劳都落在前清重臣身上了,他们革.命党人岂不是就被边缘化了?
所以梁岑在反对由祁援翰担任副团长的同时,又推举了原革.命党的几个领导之一,也是留法归来的优秀人才。而他给出的理由是,不管祁援翰之前分析得多厉害,预判有多准,其实都是纸上谈兵。而到法兰西去,那真是要唇枪舌战一步步争下自己的利益的。而梁岑推举的这人年龄比祁援翰更大些,而且有丰富的和法兰西人相处的经验,梁岑坚持这人比祁援翰更合适一些。
同为阁臣的荣顺却没有表态,此事真和他没多大关系。虽说他心底是支持祁援翰去做副团长的,但是他清楚,只要自己一表态,按照储志琦对自己的厌恶程度,他肯定反对得更加坚定了。所以他就淡定地坐在那里围观储志琦和梁岑两人“据理力争”,列举祁援翰做副团长的不妥之处。
储志琦一提出反对的时候,推举祁援翰的关敬平就不发话了。他看着储志琦和梁岑这两个所谓的“新派人士”在那里条条列明祁援翰做副团长到底有多不合适,脸色却是越来越冷。
等到他们两人都把想说的说完了,关敬平才开口问道:“看来储相和梁大人都不愿意祁漱实来做这副团长?”
“正是,这极不妥当。”梁岑和储志琦同时点了点头。
“那好。”关敬平脸色不变,啜了口茶,“那在下也辞了这团长之位吧。”
储志琦瞪大眼睛看向昔日好伙伴:“关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等不愿让那孩子来做副团长,你不满了?”
“在下已经说过了,”关敬平也直视着储志琦的眼睛,坚定道,“祁漱实在外务方面有天生的奇才,这次过去必定要给他一个高些的职务,弄不好争取更多利益的事情还靠着他呢。可是现在,您、梁大人,为了一己之私,就想要阻止祁漱实做副团长,难道我们看不出来吗?”
梁岑被说中心事,有些尴尬,他强笑了一下,辩白道:“在下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漱实过于年轻,不适合担当大任,又没说不让他去法兰西。我看,让他作为成员过去也没什么不好呢。”
关敬平嗤笑一声:“梁大人倒是想得周到。可是这样的事情,许多场合非团长副团长不能参加的。到时候若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我找谁商量去?找你推荐的那个在法兰西呆过几天就把自己当人物的好友么?”
“关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梁岑被关敬平当众下面子,不由自主地面红耳赤,勃然大怒质问道。
“还能是什么意思?”关敬平懒得看他们,只盯着手中的茶盏,“国朝到了如此关键的时期,诸位却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左右国朝的前路,真是叫人寒心。不过这也难怪你们,从来都是为自己的,没有顾过国朝一丝一毫,现在改也来不及了,是么。”
关敬平都把话说道这个份上了,储志琦和梁岑自然没办法在扭转什么,全都闭上嘴不说话,权当同意了。内阁原本活跃的气氛压抑许多,大家讨论到了法兰西之后要争取的利益时,个个全是沉闷得很。
最后他们讨论决定,在法兰西的谈判,最起码要把德意志在鲁州的殖民地要回来。毕竟作为战胜国,领土还被战败国占据,那实在是太可笑了。而且若是能先把鲁州要回来,今后慢慢收回其他殖民地不就容易许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