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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1 / 1)

说是“随意而行”,其实他却有放不下的心事。这一段为救杨天意耽搁了个把月,当下快马加鞭直奔杭州而去。不日来到西子湖畔,夕阳下烟波澹澹雾水茫茫,夹岸残柳枝黄叶卷,一阵阵的寒气逼将上来,早将游人驱得干干净净。他却顾不上少憩,忙忙地寻了个船家,胡乱掷了锭大银,跳上一条扁舟撑了就走。

夜色渐渐漫上来,绕过白沙堤,眼前一座小小岛屿,正是他魂牵梦思的“孤山”。萧恩时不待小船靠岸,一纵身便跳了上去,落脚之处竟是大片湿滑苔藓,显是很久人迹未至了。他不敢停留,沿着小径一气直奔“梅坞”而去,那里他曾十分熟悉,昔宫粉、绿萼、照水、玉蝶、洒金等各色梅品千娇百媚争奇斗艳,“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何等静逸清幽!眼前所见,却是落叶满径枯木萧萧,几不闻半声鸟语虫鸣。当年林逋隐居于此,常泛小艇游诸西湖,每有客至,则一童子出应门,纵两鹤飞入云霄,盘旋长鸣,良久,其必棹小船而归。而今“放鹤亭”内早已空空荡荡,漫山不见一星灯火,处处萧飒遍地凄凉。

萧恩时怔怔地站着,“我来了……”他喃喃地,仿佛自言自语,又像在对着谁倾诉心扉。原来此处正是他与林紫烟相识、相恋之地,昔日为诗作画,对弈读书,琴瑟和鸣,旖旎无限,如今风月渐改,伊人已逝,怎不令他痛彻心肺!夜风呜咽,清冷异常,他一动不动地立着,眼中不觉早滴下泪来。

忽听远处传来细微“丁当”声响,一人欢声道:“好了!”接下却又没了声息。萧恩时按捺不住,悄悄循声摸了过去,只见竹庐旁隔着三四丈远矗着一块石碑,影影绰绰地刻着“林公君复之墓”几个隶字,旁边还有行小字却看不清。后边坟冢却已被挖成大坑,椁盖都被翻了出来,上边一人兀自探着脑袋望下瞧。

“娘的,费了这半天劲,却只有这么点物事!”墓穴之中蓦地跳上一人,“噗噗”地吐着口内泥土,一边将怀内兜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月光之下看得分明,乃是一方端砚,一枚玉簪。那人是个壮年男子,一头忿忿不平地嚷嚷道:“好生晦气,原来竟是个穷鬼!”上边那人却沉得住气些,拈起那支玉簪只是翻来覆去地细瞧,半晌失望地道:“成色一般——看来你我兄弟今番要白辛苦了。”

萧恩时再也没料到十年之后重返旧地,不仅故人已缈阴阳相隔,竟还会遇上一伙盗墓的。怒气暗生,方欲现身喝止,忽听得不远处有人尖声叱道:“大胆贼子,找死——”,掘墓那俩人抬头望时,只见不知何时现出一道白影,正脚不沾地地缓缓飘将过来,脸上竟然面目俱无,如鬼似魅。俩人吓得“妈呀”大叫,扔下东西撒腿便逃,那白影却比风声更快,一眨眼已经一手一个将二人擒到,高高拎起,轻飘飘地便掷了出去,好半天才听到“噗通、噗通”两声落入水中的闷响。

萧恩时不禁暗吃一惊,这里离着湖边至少有数十丈,这白影身法透着诡异,力道却如此惊人。那白影得手后反倒有些发怔,拾起那端砚和玉簪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缓缓转向坟冢,一动不动地垂头站了许久,突然发疯一般地将墓土重新掩埋,复又跪倒在石碑前磕下头去,终于忍不住低声恸哭:“哥哥——!”

这两个字听在萧恩时耳中,当真如惊雷轰响,此时云开雾散,淡淡月光照在那石碑之上,左侧那行小字看得分明:“义妹林紫烟敬立”。刹那间好似几十把重锤直击萧恩时胸口,他心头突突直跳,张了张嘴竟发不出声来。那白影又拜了几拜,慢慢站起身来,凄然道:“小妹走了,来年再来看你……”

萧恩时再忍不住,高声叫道:“且慢!”纵身几个起落便跳将过去,岂料对方反应甚为敏捷,堪堪已被抓到衣角,不知怎的一下便滑了出去。此刻面对面只见其全身上下严裹白纱,根本看不清容貌,萧恩时略一迟疑,便去伸手扯她面巾。那女子“嘤咛”一声,似乎也透着惊讶,转身便跑。萧恩时急追时,只见那道白影飘飘忽忽如烟如雾,饶是他轻功独步武林,竟一时半刻也追不上。前方横着一道井栏,那道白影“嗖”地一下径自钻进了井口,萧恩时更不迟疑,跟着纵身跳了下去。

眼前一片黑暗,落脚之处却甚是绵软,浓重的腐叶青草气息扑面而来。萧恩时定了定神,晃亮了火折子四下里看时,只见这井壁离着地面约摸十来丈深,水倒是枯了,只数条青蛇兀自蠕动着。井底隐隐现一洞穴,只可半人来高,料是那白影从此遁去了。萧恩时忙吸了口气躬身入洞,他本身形颀高,那洞穴却越来越窄,不多时只能手足并用在地上爬行了。岔道也越来越多,猛然间“唿”地一阵腥风掠处,旁边蹿出一条碗口大的巨蛇,全身闪着蓝莹莹的磷光,头冠和尾巴却是鲜艳红色,吐着长信子气汹汹朝他直掼过来。萧恩时避无可避,百忙之中一挺身附上了洞顶,那蛇甩起赤尾倒挂金钩,重重抽在他腿上,这当口火折却又灭了。腥风大炽,情势危急,他不得已自怀内摸出银钩(这还是在庐山上不知何人射杀了狮虎兽的那柄,他一直珍藏着),循声用力掷了下去,那怪蛇重重摔在地上,“啪啪”扭曲几下便没了声响,重燃火折看时已没了踪影,地下弯弯曲曲一条血痕通向前方。

他循着血迹不知追了许久,火折堪堪燃尽,脚下一滑突地踩空,竟直直掉入一处深涧之中,登时被卷进湍流,耳畔雷声轰鸣洪流激荡,到处都是巨大的冰块推来撞去,饶他武艺再高,也只能闭住了气一任冲刷下去。不知其久水势终于减缓,萧恩时抓住岩石湿淋淋地爬上岸来,周遭浑然黑暗,不见一星光亮,惟觉寒冷刺骨。

摸着走了数百步,倒接连摔了几个跟头,萧恩时心内苦笑,“今日方知瞎子认路不易。”念未毕,猛然间一股巨大风流挟着冰碴呼啸而至,侧上方模模糊糊现出一个洞穴,萧恩时急欲坠住身形,然那风涡来势汹汹威力极强,一个不留神,竟将他头下脚上地倒着吸入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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