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守荼口(1 / 1)

轻骑夜行,避人耳目,我与金羽王及少数侍从连夜自炵关出,绕道小路前往荼口,途中我等于山崖上远见龙廷大军夜营扎寨,我因目盲无法细看,而金羽王正是在一旁低声道,“龙衍,应夔十万行军,看阵势倒好似月轮反向,看来你所料不错,他果是想引我炵关守军出城,迂回奇袭。”

嗯,军行呈偃月配置,形似月轮,其双翼兵力雄厚,善于包抄迎敌,而月牙内凹处则该是中军大帐,不过今时龙廷行军呈月轮反向,则说明双翼包抄在后,意在迅速转向瓦解后来追兵,的确,这等阵形意不在攻城荼口,反倒更利于阻截炵关援兵。

山崖上我与金羽王几句交谈,当下疾行往西,我等一路藏踪匿迹,终于在黎明时分由僻径赶至荼口。荼口城小,守城将领坚壁清野,如临大敌,此刻不待金羽王入城,那守将已疾步来迎,一礼后连连道,“王爷,你怎么自己来了,炵关援兵呢?”

五千应战十万,未战时这将军已然心慌胆怯,实在不妙,而金羽王听后方欲答话,大约正想道出实情,告诉他旬余来荼口死守,并无援军,而我心头一闪,不及金羽王言出数语,即刻打断道,“哎,这位将军不必担心,大军来援,不日即至,然荼口为屯粮重地,王爷放心不下,故此亲临此地,以助将军守城声威,好了,王爷一夜疾行,龙廷大军说到即到,将军还不将荼口守备简略言述一番,看看还有什么地方能够严加布防?”

话音落,金羽王不解,不过此刻并无表态,而那将军听我抢话,他不识我身份来历,当即只问道,“王爷,不知这位公子……”

“龙衍公子乃本王至交,更是本王救命恩人,他精通武略兵法,今时守城荼口,有许多地方,本王俱要仰仗于他,好了,还不快快带本王前往城楼,查看布防?”

金羽王简单数语,略作陈述,自此后我与他随这守将查看布防,那将军道荼口城小,距城方圆二十里内坚壁清野,连水井俱投了剧毒,决计不给敌军以半分据守驻扎的机会,而城外一道护城壕,三道瓮城,城墙与炵关制式相仿,除却四方角楼,又临时搭建了许多楼台,只可惜兵力人力不足,实在没办法布防再多了。

我与金羽王听毕守将汇报,我颔首心有计较,后至避人耳目处,金羽王却是一把拽过我衣袖,略见疑惑道,“龙衍,方才你为何阻止本王说话,本王既已亲临荼口,若告知守城将官并无援兵,不是更能激励他等破釜沉舟,坚守阵地么?”

金羽王想法倒也没错,不过如今情况实在另有他故,“金羽兄,我曾听你说起过这荼口守将名唤馈三足,他出身寒微,在军中原也只是个运粮官,后来在你父亲亲征龙廷一战中,因及时救援立下军功,这才慢慢升任一方太守”,言至此,我略作停顿,摆摆手又道,“金羽兄,恕我实言,方才只一句,我直觉这位馈将军性格怯弱,畏强退缩,此番五千对阵十万,坚守荼口他根本连一丝信心都没有,再说如今状况,若你未曾亲临,是我一人托亲令前来,那还能托大威吓,告知他等不破釜沉舟即是死路一条,可如今你身在荼口,我必要保你万全,万一话说过了头那馈将军心生投降之念,你想想看,有你金羽王在侧,他一命足可保,所以方才,我谎称援军不日即到,只想稳住他死守之心罢了。”

我一番言语自有考量,反正这会儿那馈三足见金羽王亲临,又有援军赶至,想必他心中有底,守起城来自不会再有重重顾虑,胆怯退缩,而今时金羽王听我分析,片刻未语,许久直叹道,“龙衍,你这等缜密心思,为保本王万全,本王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言毕好生感怀,而我闻此一笑,“哎,金羽兄别再感叹了,若不出意外,今日黄昏龙廷十万大军即将兵临城下,你该传令兵士们养足精神,严阵以对,更要征集城中百姓,以备战后增补,好了,若无他事,我想先休息片刻,黄昏时记得叫我起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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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正值黄昏,龙廷大军果然兵临城下,据金羽王说今时荼口外围火光点点,那忠昭王并未遣人叫阵,甚至军队阵形尚未改变,依旧呈反月轮状,咦,忠昭王围荼口而不攻,难道他对诱敌出炵关还没死心?

若他一厢情愿倒也罢了,等个三五旬余,到时候真正后方援军至,应夔决无招架之力,金羽门倒可以一举灭杀龙廷大军,北向渭南,奈何兵不厌诈,今时这忠昭王心里到底在盘算些什么,不得而知。

虽然平素作战多在白日,然如今对方用意不明,更兼夜色隐映,万一应夔以奇兵夜袭城墙,那可就大事不妙了。思至此,金羽王不及我出言,只先一步笑道,“龙衍,自古兵不厌诈,夜来守城更需谨慎,你放心,方才本王已经传令馈将军,命其备下火炬,以炫目火光封闭城头,也好断了龙廷乘夜幕单兵奇袭的念头。”

对,正该如此!

金羽王虽不比其父金羽侯好杀伐征战,所向披靡,不过这些年来他执掌金羽门,实力步步增长,若论权谋斡旋绝对世罕有匹,虽然目前四方诸侯,包括龙廷下各路权贵,金羽王似乎鲜少亲临征战,不过在我看来,若论起武略兵法,他也决计不差。

城头火光起,应夔帐下仍旧平静,此一夜相安无事,翌日那馈将军只好似一夜担惊受怕,早早又来问道,“王爷,炵关距荼口不过才百余里,骑兵奔徙,不用两日,应该能到了吧?城中粮草,可千万不能有失啊。”

馈三足几多忧虑,金羽王心生不悦,而我一旁敷衍几句,倒未料此刻辰时方至,对面敌营中突然鼓声震天,大军阵形短时急变,月轮相向,正是攻城之兆。看来这龙廷大军,果然不能有丝毫怠慢,而今时情境,想必应夔久不见炵关援军,已迅速判断出金羽王无意围救荼口,故此转向攻城,但求速战速决。

忠昭王麾下兵士改换阵形,短时内十万大军调度之齐整,直叫金羽王连连吃惊,此刻城楼下烽烟骤起,敌营内为首一员大将驰马叫阵,态度嚣狂,竟直呼这馈将军名姓道,“金羽门下馈三足,二十年前运粮官,今朝我龙廷大军亲临荼口,天威之下你若识相,便速速打开城门,迎我官军,若是据守不降,三日内定叫你城破人亡!”

馈三足本就胆怯畏缩,心下无底,今时听闻对方叫阵,怕是连面色都变了几变,不过身为守将,又当金羽王之面,他强打勇气欲指裨将应战,而我见此忙是一手拦下,“不必了,馈将军,我等不必迎战,只需坚守,能缓一天是一天。”

辰时起敌营鼓声如雷,震天不息,而对方叫阵一整天,由讥讽至辱骂,无非激将,至于荼口守军则拒不理会,一整日下来双方虽未动一兵一卒,然各自心下考量,倒也颇为疲累。

眼看又至黄昏,应夔帐下先锋撤回后鼓声依旧不止,而此时敌众我寡,敌强我弱,对方改换阵形,明摆着意欲强攻,但又不知会何时强攻,至于我方,金羽王尚算沉着,奈何那馈三足,包括部分守城军士已然心神不宁,夜来不敢就寝,就生怕睡着了敌军会蜂拥而至,嗐,十万之众,他等竟已吓得犹如惊弓之鸟了。

当晚,远处鼓声喧嚣中我邀那馈将军大帐中单独交谈,待其坐定,我开口淡淡道,“馈将军,听说你以前是运粮官出身,二十年前因援战有功,升任太守”,言至此,我故作停顿,而那将军听我语声偏冷,立时抢话道,“龙衍公子此话何意?末将的确出身运粮官,但这二十年来兢兢业业,一步一个脚印走上太守之位,末将常年驻守荼口,这城墙哨口俱是由我亲自督造而成,末将守城,难道龙衍公子有什么不满么?”

哦,城墙哨口俱由他亲自督造而成?

事实上初临荼口,我与金羽王沿城楼查看布防,我虽然眼睛不便,不过听金羽兄所言,再加上我触手城墙坚固,应该说这荼口城防,相当不错。好,既然这城防为其所建,那么我不妨开解开解这馈将军,叫他长几分守城信心,不至于终日惶惶。

至此,我略略颔首,“将军阁下稍安勿躁,在下万般没有不满之意,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将军说这荼口城防由你亲自督造,那好,我问你,敌人强攻无非冲撞焚烧,或者大量兵卒一拥而上,你这城楼上每道垛口密布多名弓箭手,四方角楼更是坚固高耸,内藏弩手,再有,城台上配备多台云旝,城墙外围多处弩台,这许多措施,构成了绝佳火力防卫,即便明日龙廷大军蜂拥而至,那他等必然死伤大半,你有什么好怕的呢?”

我一语问诘,馈三足片刻语塞,不过他支吾后却朝我道,“龙衍公子,对方十万兵将,我方才五千,若他等真的攻城,那么兵卒之众,也许我等根本招架不住啊!”

“馈将军,你别忘了城外还有护城壕,还有三重瓮城,只要你下决心严防死守,兵士们勇猛无畏,以这等精良城防,一人足可当其十人。不知将军闲来可读兵书,古有先贤曾论及,若固托城池,攻守双方兵力不等,攻方十万,守方四千即有胜算。将军阁下,治军首要在治心,如今援军指日可待,甚至连王爷俱已亲临督战,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苦口言说,馈三足好似长了几分志气,而我乘势又道,“忠昭王击鼓以壮声威,在我看来第一次合围也许明早即至,当然了,在下对将军的城防有十二万分信心,一旦忠昭王强攻,你只需死守,你放心,我方若折损一员,那对方则必定先损数十员,但是,如果将军畏缩后退,不能拼死抵挡,那到时候非但会浪费这二十年修建的好城防,更会是死路一条,后果不堪设想!”

对馈三足一通劝诫,一夜过往,次日忠昭王果然发动了第一次强攻,以战车为先锋,步兵随后蜂拥直上,而馈三足指挥众将拼死抵挡,角楼连同四围弩台万箭齐发,密集如雨,只可惜对方显然并非等闲,非但专拣守备死角处猛烈攻击,甚至战车直逼护城壕,放下后即成壕桥,险些强过护城壕而来。

忠昭王仗着人多势众,第一次合围势如洪水猛兽,直至日暮消耗过大,不得已收兵时,城下怕早已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金羽王告诉我,今日一战,我方折损三百余,对方兵耗近五千,还好,尚属意料之中。

原以为兵力消减,应夔会稍事休整,择日再战,没曾想对方营帐内鼓声始终不休,第二日天不亮,这厮竟然纠集兵众,一再强攻,甚至其后辎重军备至,飞石机发出大量石弹呼啸而过,再一日下来,城墙弩台尚好,然四方角楼已有毁损,馈三足帐下人员伤亡也益发惨重,当然,龙廷一方损失更加不容小觑,短短两日内竟已折损了近万兵将。

也许应夔所思,已料定金羽王所调援兵不会自炵关出,他说不定已思及金羽门后方二十万兵马即将赶至,于是下定决心速战速决,目的只在毁了荼口,毁了粮仓。

没有其他办法,唯有死守一条出路。

当晚再次点数兵将,我方五千兵卒折损八百,只剩四千稍余,而事实上说起双方消减,虽然龙廷大军兵损近万,可是十万至九万,仍可攻城略地,而我方五千兵将,一旦消减至四千往下,则危险剧增,不行,应该快快抽调城中百姓,以壮年男子增补军备,一定要补足兵力,维系于五千上下。

三五日来日日苦战,至第四日后,攻势守势俱显疲态,双方伤亡略见减少,虽说此刻我尚不敢掉以轻心,但按如此状况发展,坚持到援军二十万赶至应该不成问题,且其时忠昭王帐下将官死伤惨重,疲累难以再战,更是乘势剿杀的大好机会,只是,只是如今唯一让我心神不宁的当属那自始至终,不见消停的隆隆鼓声……

鼓声不断,总好像有什么不对劲,而我闭目沉思,想起年少时螭烺老师教习兵法,他言及攻城之道,除却强攻压制,尚有水淹地道,如今忠昭王合围荼口,强攻不下,而荼口离渭水稍远,也无法引水倒灌,地道,不好,莫非是地道?

想起地道,我心下一凛,这数日来鼓声不绝,该不会是忠昭王借鼓声掩盖挖掘之响,会不会他自二十余里外挖空地道,埋火药于城下,那到时候一引爆,城墙毁塌,龙廷大军一拥而上,天哪,如此攻城,堪称险诈!

思至此,半刻也不敢耽搁,大半夜的我急急唤起金羽王与馈三足,“金羽兄,馈将军,快,快快召集士兵工匠,挖地道!”

自墙根处每隔十步埋下一口大瓮,利用空瓮传声之理我逐一勘察,而金羽王与馈三足显然不明我意,此刻金羽王见我恨不得伸长耳朵贴在瓮沿,不觉好笑道,“龙衍,你这是怎么了?”

“金羽兄,别说话,没有,嗯,这里也没有……”

鼓声干扰下听不出异常,我心头不免焦躁,直至半刻后,我好不容易平心凝神,当然,更有可能这数日来目盲助就了我一双耳朵格外灵敏,在几次辨听后,我终于发觉了城门西北方五十步处似有异动,好,那赶快往外挖!

破解地道之术,唯有反向迎之,夜半至黎明,我指挥数名兵士自墙根下往外挖掘,每掘进两步,往下沉半步,如此至第三日正午,好容易挖通至城墙外,而当日古怪,忠昭王并未再次发动进攻,甚至连擂鼓声都似有减弱,不好,难道他等地道已近荼口城下?

地道出城后,我命兵士自左右两侧横向挖掘,此刻说是拼命也不假,我心焦到一人弓身在地道内来回摸索,更是指挥兵卒设置风箱隔板,当听到地下传音,挖通对方相隔土层时,当即灌入浓烟,以隔板间隙防守反击。

尚好尚好,命悬一线!

浓烟四起,显然对方地道内有大量兵卒,战至如今,不管他等是想偷营,还是想炸毁城墙,总算及时为我方及时识破,而今时离荼口开战已近九日,再有三两日援军即至,那忠昭王熄了战鼓,自此未再有合围,甚至当日酉时,他等竟已见撤退之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荼口守住了,我们胜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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