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对顾问渊而言,这一切原本应该是天衣无缝、水到渠成的,不料半路杀出个说小逗。毁了气氛不说,还是个男声陡然凭空响起,但凡心脏差点儿的当场就能直接送走了。
没想到关键时刻发挥作用的竟然是这个异世界盗版产品。
阮枝乘胜追击,强行带偏话题:“阁下有所不知,这是伏江散人最新力作,名叫说小逗,当你说出特定字句,它就会出声回答你。——是不是很神奇、很有趣?”
“……”
“如果阁下肯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就将这好玩意儿双手奉送。岂不是两全齐美?”
身后传来一声带着显然嘲讽意味的冷笑。
顾问渊的声音散在她耳边,语调是与温热气息截然相反的漠然:“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阮枝?”
意指她已经知道他是谁却还装疯卖傻。
阮枝干笑两声,字斟句酌:“日日思君不见君,乍见君来莫敢认。你如今已是魔界尊主,我怎么敢想能在这遥远边城之地遇见你。”
顾问渊嘴里“哦”了一声,轻忽散漫,辨不出究竟是什么意味,只听他接着道:“那你觉得,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我呢?”
多日不见,顾问渊果然更狗了。
阮枝在心里对他投以充满敬意的问候,脸上已经率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现在这样说话也不是很方便,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坐下来谈?”
顾问渊完全不买账。
他从前表现不快是回怼,这会儿是连话都懒得说,就那么保持原有姿势,有恃无恐地僵持着。
横竖现在不是他要求人。
阮枝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道:“再要去找地方确实有点费时间了,那我们还是就这么说吧。”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顾问渊反驳,她继续道:“魔界都是你的地盘,你想去哪里都是自然的事,会在这里遇见也不是没有可能。”
顾问渊略带玩味地道:“你先头才说,不敢想我会出现在这。”
阮枝脑袋转得极快:“我敢不敢的,于你到底没有实际妨碍。能看到你出现在此,我真是心旷神怡、眼前一亮。”
顾问渊瞥向仍蒙在她眼上的黑布,缓缓地评价道:“小骗子。”
“我现在人都在你手上,怎么会骗你呢?这全是……”
阮枝话说到一半,便感觉到手腕处禁锢的手指替换成了绳索,她心里一惊,强装镇定地试图转圜,“全是我心中的肺腑之言,你可以不信我,但你不能侮辱我的真心!”
话音方落,本是借着力道蒙住她眼睛的黑布,顿时被打了个结,结结实实地遮住了她的视线。
阮枝:“……”
好的。
差点忘了这是个人狠话还多的主儿。
眼前一片漆黑,脚下还有阵法。
阮枝只能凭感知去摸索周围的情况,顾问渊应该是从她身后转到了她跟前,但一时半刻没有动静,似乎是……在打量她?
顾问渊同她正面相对,凭借身高优势,视线居高临下地在她身上逡巡一周。
是魔界边城本地的服饰,质地不怎么样;样式却很合魔界的喜好——简单来说,就是内里贴合曲线、外罩轻烟薄纱。
阮枝因着自身性格,相处的时间稍长一些就容易被她活泼的性子带偏,觉着她更像是个邻家小妹;实际她的长相颇好,五官精致得宜,生得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好似会说话,令人一眼就被其间的漩涡吸引进去。
顾问渊都不知道阮枝这么个土生土长的修士是怎么狠得下心换上这套衣服的,这种打扮在修真界眼中向来是逾矩放浪,过于妖媚了。
正如此刻,他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便迅速收回至她脸上,未敢多看,眉心已深深蹙起。话到嘴边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眼前的这张脸上最能动人心弦的一双眼已经被遮住,额际微微渗汗,淡粉色的嘴唇轻抿着,柔和的下颌线条被抿成僵硬的模样。
顾问渊注意到她的左耳尖被黑布压住了,看着可怜巴巴的。
他伸手,拇指和食指捏住阮枝的耳朵,将她的耳尖轻轻地扯了出来。本是立即就要放手,可大约是这突然的动作惊动了她,她浑身陡然颤抖一下,连带着耳朵都在他的手中动了动。
顾问渊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指腹上移,捏住了这不安分的耳尖。
阮枝:“?!!”
这是在干什么!
动作将将做完,顾问渊就意识到这行为的不妥之处,立即收回手,还没组织好合适的说辞,就见方才捏过的耳尖悄无声息地在他眼皮子底下红了起来。
……捏重了?
顾问渊下意识地回忆着自己方才的手劲,脑中不可抑制地掠过一个想法:怪可爱的。
无法视物的阮枝耳朵已经红透了,眼看着她浑身比方才更紧绷,嘴唇重重地抿着,两息后,她沉重地吐出一句话:“士可杀不可辱。”
顾问渊回神,漫不经心地道:“既然如此,我就如你的愿,把你杀了吧。”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阮枝紧急改口,好比弯道大漂移,“我觉得此时死了,是后者,很不值当,不符合我对自己结局的设想。”
顾问渊这回是真心实意地想笑了,他压下这份不合时宜的愉快情绪,他淡淡道:“言则,你希望自己能死得隆重一些?”
阮枝默了默,道:“如无必要,最好还是不要死。”
顾问渊险些绷不住笑出来,分神想着,得亏她这会儿看不见,否则估摸能从他的表情揣度出他当下心情已经不错。依她那个极为灵活的性子,说不准就是顺杆爬得要无法无天了。
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拿他当别人的替身、以此来玩弄他的感情。
多有胆识。
轻易将她放了都说不过去。
顾问渊想到这点,眼中的笑意消失殆尽。他不再注意阮枝泛红的耳朵,视线投往别处,拿捏着平常同下属对话的语气道:
“我好生向寻华宗送了信,承诺将你送来我就归还沧州。看来你们野心不小,区区一个沧州入不了你们的眼,还想这派你来我这儿做探子,以便得更多的好处。”
“你想多了。”
阮枝当即辩解,被顾问渊一语道出事情确实足够骇人,但她在这时跑来魔界,不论真正用意如何都一定会被怀疑。心中早有准备,应对时便更镇定些,“且不说我没有这样舍己为人的觉悟,我离开寻华宗也不过是无奈之举。”
顾问渊简单抛出两字:“为何?”
阮枝不大愿意启齿,片刻后才低声道:“……半仙灵地中的事,我不慎说漏了嘴。”
顾问渊听闻此言,便信了三分,但疑点却更多:
“这事先前怎么隐而不发?光是你守口如瓶也起不了多少作用,萧约和裴逢星都替你瞒下了?”
他说着,又是那种熟悉的暗含讽刺的腔调:“既然裴逢星都肯忍气吞声,萧约那样的死板人物也愿意为你隐瞒,你却能自己搞砸了。说出去可是难以令人相信。”
阮枝几乎是压着他的尾音反驳:“我最不需要的就是萧约施以恩惠!”
顾问渊没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可看着又不像是临场做戏,他下意识地想着过往阮枝和萧约的相处,疑心自己是漏掉了什么。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这两人之间一定存在着某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否则没道理在两情相悦的情况下,每每还要折腾得针锋相对。
思及此,顾问渊疑虑打消了大半。
阮枝耐心屏息等着,没有第一时间听到顾问渊冷嘲热讽的声音,就知道这步棋是走对了,她抓住机会迅速反客为主:“不过即便没有这件事,你拿沧州去向寻华宗换我,这无疑是在打寻华宗的脸。若他们真的这么做了,寻华宗在修真界就完了。”
拿弟子去换沧州,是寻华宗无能且无情无义的印证。
这个条件看似诱人,实则百害而无一利——就连拿回来的沧州,都说不好里面还会留着多少顾问渊的暗线,反而会让修真界被渗透得更加厉害。
阮枝隐含不愤地轻蔑道:
“可笑的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却真的有人动了心思……”
所以说,她是对修真界彻底失望了,又犯了错无法立足,才索性叛逃了?
这说法倒是滴水不漏,逻辑自洽。
顾问渊抛出最后一个问题:“可你逃来魔界,不过是从一个深渊到了另一个地狱。”
阮枝微微偏过头:“妖界前日遭你出兵攻打,更不太平。我不若赌一把跑来魔界,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顾问渊默然半晌,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更没有解开对阮枝的禁锢。
阮枝实在觉得这被反剪双手捆住还被蒙眼的姿势,着实有些不和谐,试探地打着商量:“顾……尊主,您看能不能换个法子绑我?这样真的很不舒服。”
“不舒服就对了。”
顾问渊拽着绳子的一头,将要迈步又停下,口吻古怪地喊了一声,“小逗?”
阮枝:“……”
怀里的说小逗活力四射地出声回应:“哎,小逗在此,就是逗你玩儿哦!”
顾问渊听声辩位,没有直接上手,用灵力将阮枝怀里的说小逗夺了出来。
他放在手中掂了两下,道:“好多余的废物。”
由于他话中的嫌弃攻击力太强,旁听的阮枝觉得自己有被内涵到。
顾问渊拉着她往前走了几步。
阮枝不明白为什么要走,在这个不科学的修仙世界能代步的法子可太多了。她分外不安,忐忑地问:
“请问这是……要让我游街示众吗?”
顾问渊顿了顿,果断道:“好主意。”
阮枝:“……”
我到底是为什么要给自己挖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