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夏夏在屋子里慢吞吞走了两圈,然后又把自己盘回床~上去。
或者,是出去买早餐了吗?
很早一次有一次,师兄和她吵了架,便是大早上不见人影,她等来等去等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师兄便拎着早餐回来了。
一想到师兄,宋夏夏立刻有几分心虚,当日谆谆教诲还言犹在耳,可是现在……
她下意识将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一会等雷哲回来该怎么说?
昨晚的事情……
她的脸红了两片云霞,心里连连安慰自己该心虚的是他才对,瞧他该怎么来解释?
可是脸上的热度还是越来越高。
那只脖子一圈白毛的蝙蝠,睁着黑黝黝的眼睛欲言又止靠近过来。
宋夏夏红着脸瞅着它,它也亮晶晶眼睛瞅着她,然后得了鼓励一般,胆子慢慢大了一些,挪动小碎步,靠近了她的小~腿。
宋夏夏眼皮跳了跳,蝙蝠没吭声,又往前挪了一点。
然后,垂下眼睛,没脸没皮将毛茸茸的脑袋大大方方委委屈屈靠在了她的腿上。
宠物如其人。
宋夏夏眯起眼睛看了一眼,一脚将它踹了下去。
一夜着实疲累。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晨曦中外间远处的人声渐渐起来了,宋夏夏不知不觉阖上眼睛,竟又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极沉,又安静,连惯常沉闷的胸口也清爽了些。
她又梦见了夏喜河。
这一回的画舫上,没有了崔翠小姐姐,倒是她自己布置了台面,和两个客人喝酒。
酒很烈。
她笑吟吟喝了一口,回味悠长,嗓子辣的发干,呛得她连连咳嗽起来。
桌上摆满了下酒菜,客人们说着话,一个似乎在安慰她,声音极远,又似乎很近,明明听着,却怎么也听不清楚。
她在桌上逡巡着下酒菜,吃腻了果脯,伸手寻了个鸡腿,狠狠咬了一口。
然后宋夏夏听见一声哼唧。近在耳畔。
她猛然睁开了眼睛,手里赫然正抓着那只蝙蝠,蝙蝠翅膀上,还有个清晰的牙印。
宋夏夏恶心得一咧嘴,手一松,印着牙印的蝙蝠掉在了床~上,可怜巴巴看着她。
那眼睛跟个人似的。
她没来由被一个没毛畜生看出几分内疚来。
皱着鼻子伸手将它揽起来,安抚地摸了摸它的翅膀。
蝙蝠极为受用,鼻腔里面的哼唧声变小了,微微闭上了眼睛。
宋夏夏再摸了摸,它倒得寸进尺,拱进了她怀里。
得,一只小畜生,宋夏夏懒得和它多计较,暂不管它,一手撑着下床。
刚刚下床,便觉得有些不对,宋夏夏低头,看见靠在胸口的蝙蝠缓缓滴下鼻血来。
……
天黑了又亮了。
睡了一天一夜的宋夏夏睡不着了。
雷哲还是没有消息,屋子里面很整洁,况且以她的警惕性,就算是喝多了,也没有任何打斗意外发生不自知的可能。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雷哲是自己走的。
——而且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两天了,也没有回来的迹象。
哪怕是个快递或者口信。
宋夏夏从最开始的紧张,渐渐变得有些惶惑,这一觉醒来以后就开始隐隐有些愤怒了。
一夜春宵,就算是江湖儿女,也是很计较!而且对于她来说……
她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也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对雷哲其实基本一无所知。
宋夏夏躁动了。
房间很大。
但屋子里面没有吃的,她又累又饿。
偏偏那只蝙蝠还不知死活无数次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宋夏夏最后恼了:“不想我生吃了你,就滚开。”
蝙蝠竟听懂一般,用翅膀拖着后退半步,过了一会,又蹑手蹑脚靠了过来。
宋夏夏在屋子里暴走。
套房里里有一整间的衣裳,尺码都和她配套似的,刚刚合适,宋夏夏扯了一身衣裤胡乱换上,镜子里面的女孩子清爽可人。
一般江湖里面的女子被辜负了。
要么白了头发堕入魔教从此大杀四方;要么剪了头发看破红尘做姑子去。
宋夏夏两个都不想。
心里始终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也许是雷哲突然暴毙然后倒地然后压破了身上的化尸散,也许是他跟她一样突然跌下楼然后穿到了另外的世界去?
宋夏夏从早上等到中午,撑着脸看楼下火柴盒一样的汽车来来去去,蝙蝠就安静陪在她身旁等着。
落地窗前,外间的日光明媚,阳光照在她脸庞上,透着绒绒的透明感。
不知道过了很久,远处钟楼的钟声敲起,咚咚咚。
她咬了咬嘴唇,站了起来,将身上衣服扯了扯,然后头也不回往外走。
蝙蝠有些着急,立刻飞了过去,在宋夏夏面前扑腾。
“走开。”她说。
蝙蝠从上飞下飞变成左飞右飞。
“你怕我想不开?”她问。
“我没什么想不开的。”宋夏夏昧着良心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的确,现在她除了眼圈红红,看起来一点也没什么生气的样子。
蝙蝠还是跟着她。
宋夏夏又说:“我要走了。你不要跟着我。”
她顺着过道走到了客厅,客厅漂亮的地毯上绣着不知名的花,宋夏夏赤脚一步一步踩在上面,脑子一阵一阵晕眩。
一天多没进食,加上之前受伤,身体着实有些吃不消。
蝙蝠飞过来站在了她肩膀上,感觉到少女单薄的肩胛骨微微颤抖。
它的小爪子小心翼翼想要去少女的衣衫,但是衣衫光滑,一不留神,向前一冲,撞到了前面的玻璃鱼缸上。
宋夏夏面无表情说:“这里的东西,每一样好东西。它欺负你。”
蝙蝠晕乎乎过来。
“我给你报仇。”她依旧没什么情绪波动似的。
然后宋夏夏抡圆了胳膊,气沉丹田,猛然一击,雪花般碎纹瞬间出现,然后整个鱼缸,哗啦啦一下碎掉了。
早已死掉的鱼躺在地摊上,跳也不跳,安静极了。
宋夏夏的手背被碎玻璃划伤,斑斑血迹滴在地毯上,像开了无数朵鲜花。
她站在那里,呼了口气:“这下你还生气不。”
蝙蝠瑟瑟发抖……
她走过去打开了门。
楼道里面气温很低,宋夏夏按了电梯,走了进去。
这一栋楼住家并不多,一直到最下面,才进来一对情侣。
两个人有意无意看着她,最后女孩子问。
“美女,你脸色很难看诶,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宋夏夏摇了摇头。
女孩子在兜里找了找,递给她一包湿巾。
宋夏夏没有拒绝这陌生的善意:“谢谢。”
她走出去,阳光已经温暖了,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肚子很饿。
但宋夏夏没有钱,全身的家当也只有一只不喜欢阳光的白毛脖子蝙蝠。
宋夏夏没轰走它,也许到了撑不下去的时候它也是个机会。
先取个名字吧。
就叫小白。
——小白~痴。
她带着小白出去找吃的,在路过一条巷口时,却意外看到了高丽丽,她身上虽然穿着还算半新的长裙,整个人却像暗夜里面沤出霉的水果一样,从头到尾都散发着一种腐败的味道。
她同时也看到了宋夏夏,眼睛红红,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没说出口。
宋夏夏站定,对她点了点头。
然后继续向前走,走出两步,听得身后一声怯怯的叫声:“夏夏。”
宋夏夏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夏夏,对不起……”她的声音很低,沙哑,廉价的口红晕染上牙齿,带着可怖的鲜艳。
“没关系。”宋夏夏这么回答她。
“夏夏……”如同得了鼓励一般,高丽丽急急上前了两步。
“我请你吃饭,有时间吗?”
宋夏夏微微侧过头,阳光从她的侧脸照下去,冷静干净,她说:“下次吧。”
肚子很争气没有叫一声。
她并不傻,早已将前后想的很清楚。
高丽丽对她的态度和背后可能的心思,几乎是不用多想就能知道原因的。
很奇怪,即使高丽丽那样对待过她,但是宋夏夏自觉也能理解她,为了家人,她做的每一件事,甚至可能根本都不是为了自己,她将自己祭祀,成为荒唐的家人滋润的养分。
只是,从那天晚上,她满心欢喜将那些龙套带来的补偿放在高丽丽面前,而高丽丽却递给她那样一杯酒以后,无论什么样的理由,她们都永远不可能再是朋友了。
高丽丽闻言一下站定了,她眼睛红红,身体有一种说不出的腐朽气息,这样的衰败并不是在她白~皙的脸庞和仍然年轻的肌肤,而更像是从身体深处,就开始腐败了一般。
她静静呆在原地,看着宋夏夏越走越远,直到另一个粗糙的客人走过来咨询价格。
宋夏夏走出小巷子,已经没有力气了。巷子外面是条老街,街道旁边的丁字路口处有个上了年纪的街心花园。
她慢慢走到林荫下,坐在一张石凳前。
胸口又开始沉闷的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要出来。
她伸手按住胸口。
这种痛和曾经单纯的心口疼痛不太一样,好像有什么东西起了裂纹一般。
她试着调息,但是所有的真气运行而去,都如石沉大海再无回应。
眼前一切终于变得白茫茫模糊起来。
宋夏夏竭力撑着身体,忽然在隐约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仿佛是师兄,那个身影慢慢走向她。
宋夏夏感觉嗓子发干。
眼睛干涩,鼻子也开始微微发酸。
她几乎就要叫出那个名字来。但是人影交错,清风吹拂,眼前似乎又什么都没有。
宋夏夏累极了。
她趴在青石上,将脸贴在石桌上,毛茸茸的蝙蝠小白拱了过来,似乎想要帮她垫开冰凉的石板。
宋夏夏没有力气驱赶它了,它黑黝黝的眼睛,和一身柔柔顺滑的毛发,看起来和别的蝙蝠不一样。
这个奇怪的世界,一只蝙蝠也可以长得这般可爱,还这样柔软。
小白钻进她的胳膊肘里,只露出了一张带着深蓝眸色的眼睛的小~脸,警惕地看着四周。
心头的痛楚慢慢蔓延到四肢百骸,身体好像就是那只被自己一拳击碎的鱼缸一般,即将轰然裂开。
宋夏夏静静地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蝙蝠也微微阖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小白忽然感觉到身上淌下了滚烫的眼泪来。
它转过头去,而宋夏夏真的已经昏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