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萸在四方椅上坐下来，看着面前的吴淑珍：“吴嬷嬷，您先想明白。就算是我能写，等来日我背叛了咱们之间的约定，你能将这份东西拿出来派用场吗？我年纪幼小，很多事情也不懂得。但是我知道，今天您作为管事者，逼我写下这么一份认罪书，却不将我报上有司处置，而是自己藏起来……等来日您将这份东西拿出来威胁我，也要付出自己性命作为代价。您何不放开一把，相信我一回？毕竟我只有一个人，赤手空拳，如果违反约定，不按照你的计划做事，你也一定有别的法子来收拾我，是不是？”
吴淑珍有些颓然的在四方椅上坐下来：“你真的只有十三岁？”
茱萸轻轻叹息，说道：“你不相信，可以去问詹嬷嬷。”
吴淑珍沉吟了片刻，说道：“你不留下什么凭证，将来我却如何收拾你？”
茱萸看着桌子上，桌子上居然有砚台，只不过上面已经蒙了一层灰：“我与你写一份欠条，就说我欠你五十两银子。如果我将来与你合作愉快，这五十两欠条，你也不需要拿出来。如果我将来不听话，你将这欠条拿出来，只要善于借势，自然能闹腾得我灰头土脸，是也不是？”
吴淑珍鼻子轻轻哼了一声，说道：“你倒是想得轻松……五十两银子就闹得你灰头土脸？至少要写个五百两。”
茱萸又是一声轻笑。在这场谈判中，茱萸渐渐占据了优势地位，心情自然轻松：“嬷嬷错了。我一个宫女，这当口向你借五百两银子何用？你一个宫中嬷嬷，掌管的又不是有钱职司，如何能拿得出五百两银子？来日你真的拿出这样的欠条来，别说闹腾得我灰头土脸了，我稍稍说两句话，将你就是……也是轻松的！”
茱萸中间两个字没有说出来，但是吴淑珍的脸色却是渐渐发白了。片刻之后才说道：“我真的不知道，她们选中了你……到底是对还是错。”
然后又咬牙：“不行，得写五百两。写了五百两这个巨大的数目，将来你即便要将我们整死，你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如果我们操作合适，甚至可以与身为嫔妃的你同归于尽。”
茱萸微微一笑，说道：“可是嬷嬷，你们除了我，似乎没有更好的人选了……是不是？别人毕竟没有我这张脸，是不是？”
吴淑珍面色冷厉，然后渐渐颓然：“你还知道什么？”
茱萸微微叹气：“这不是我自己推断出来的，是你自己对文贤妃娘娘说的。我只是好奇，我这张脸……到底与谁相似？你们要这么苦心孤诣的闹腾我？你要与我合作，你要与我说实话。”
吴淑珍看着茱萸，好半晌才说道：“也是。这事儿你也猜出一半来了，我就与你说了罢。你这张脸，与当年皇上的青梅竹马，当今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妹妹陆湘，非常相似。当年你初进宫的时候，还只有五分而已，三年过去，竟然有八分了。”
茱萸继续轻轻叹息：“所以你们想让我去分皇后之宠？还是去分端嫔之宠？当日李嬷嬷让我去乾清宫提铃，想来也不是随口一句的处罚。不过让我这样遇见皇上，不怕我得了宠却不听你们的话？”
吴淑珍微微摇头：“当日一个处罚，也不过想要碰碰运气而已，并没有想到这么运气你居然就遇到了皇上。你是一个重情义的人，詹嬷嬷平日对你多有恩义，到时候詹嬷嬷稍稍提上一句，你一定会尽心尽力。只是没有想到皇上……”吴淑珍再度摇头：“没有想到皇上的心……竟然没有动。”
“皇上的心没有动？”茱萸想起那个晚上，皇帝第一次看见自己的面庞时候，第一个反应不是惊喜，不是感动，而是冷厉的怀疑——甚至怀疑身边的大太监与外人勾结……
茱萸忍不住笑：“所以你们的设想错了。皇上并不是多情的人，想要借我这张脸夺得宠爱，那是不可能的。”
“不，绝对不是。皇上其实是最多情的人，想当年他与陆湘……”吴淑珍摇头反对，“只不过当时你的表现不够好，所以皇上才没有将你怎样……”
“皇上是最多情的人？”茱萸忍不住勾起一个笑容，“皇上多情，皇上后宫之中，有名分的嫔妃，似乎……比先帝要多很多。”
茱萸的声音及其轻微，略略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若是寻常场合，茱萸是断断不敢这般说话的，不过今天是个例外。面前这位也不是一个安分的主，多少过分的话也说了，茱萸也不必太在意。
“那是因为皇帝的心空了。已经空了，他自然要找人来填补，一个填补不上就找第二个……所以，皇上的后宫，比哪位皇帝陛下都要多。你别看这曹端嫔她们似乎占着皇上的宠爱……其实也不过是皇上一时的玩物罢了。”
“玩物？”茱萸想起了那天晚上见到的曹端嫔。曹端嫔似乎不是一个简单的玩物呢。忍不住又问道：“既然曹端嫔等人不过是皇上的一个玩物，怎么又需要我出现去分宠？”
“谁说我要你出现是去分宠？”吴淑珍枯瘦的脸上全是嘲讽，说不出的难看与诡异：“这是你的猜测，我又没有点头……你很聪明，但是现在有些自作聪明。”
“那……你们到底想要利用我做什么？”茱萸冷冷的问，心中却不免有些挫败。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吴淑珍手指轻轻敲击的自己的手掌，看着面前的少女，“不过说起来却很简单，我需要你在关键的时候与皇上提点一句……不过皇上如果因此暴怒，你或者会因此送掉性命。”吴淑珍站起来，走到茱萸跟前，“在这之前，我们会倾尽全力，至少会为你争取一个嫔妃之位，如何？”
“我做。”茱萸站起来，与吴淑珍对视，目光齐平，非常平静：“我做。不过，我必须弄清楚，你们是要利用我，那么又是谁，通过芳容的手，要置我于死地？方德嫔与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吴淑珍干笑了一声，说道：“芳容要整你，你去问芳容，你与芳容不是好姐妹么？不过呢，你也是入宫两三年的老人了，难道还不知道，宫中要整死一两个人，根本不需要理由么？或者，是芳容认定你挡了她的路？至于方德嫔，她与我们根本没有关系……你来到这里，纯属偶然。”
茱萸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吴嬷嬷，我以为，我既然答应你了，你会与我说实话的。我不相信您不知道。”
吴淑珍再度干笑了一下，说道：“芳容的事儿……你自己也能猜出来。我蜗居在这破破烂烂的槛寿堂里，如果消息如此灵通，你或者又不相信了。”
茱萸默默点了一下头。片刻之后才问道：“我想要知道，你打算用什么法子，将我送上嫔妃之位。”
吴淑珍看着茱萸：“你先与我写一张两百两银子的欠条。我们达成合作之后，我自然会教你。”
……
三天之后，坤宁宫。
皇后见到茱萸，满脸都是温和的笑意：“都以为五个板子是极轻松的事儿，用不了几天就能出来。却不想你却是个身子骨弱的，居然折腾了这么些天。本宫倒是有些担心，怕你有个不好，倒是不好向皇上交代了。”
茱萸跪下，恳切说道：“叫娘娘担心，是奴婢的不是。”
皇后吩咐茱萸起来，又笑着说道：“那边呆了十几天，脸上的气色倒是好了很多。回来正好，本宫这边少了一个人，正手忙脚乱的，你正好来帮本宫处理些事儿。你先帮着将芳容的活儿顶起来……”
茱萸很明显的看到，周围看着茱萸的眼神，变了很多。着实有些炽热。
为娘娘管首饰，那就是说，茱萸立马成为娘娘的贴身宫女了。
但是茱萸自己却是忍不住苦笑。
将芳容的活顶起来？茱萸知道，看管首饰的，一般都是娘娘的心腹。自己与皇后娘娘这么个关系，如果接了管首饰的活计，不知道会闹腾出什么事故来呢。如果处理不善，打死还是轻的。只能咬牙推辞。当下急忙说道：“奴婢原本就是蠢笨的人，只能做做针线活儿的。娘娘有什么阵线活计，只管吩咐下来，奴婢尽心尽力做稳妥了。只是芳容姐姐的活计，奴婢只恐没有这个能耐……”
皇后略略皱了皱眉，笑道：“原本以为你是一个稚拙的人，但是那天见到你为自己分辩的伶俐劲儿，才知道你是一个聪明不外露的。拿出那日的聪明来，芳容的活儿，你是定然能接的。”
茱萸连忙跪下，眼睛里已经有泪花：“娘娘……这话奴婢不大懂。奴婢一直呆在绣房，什么事情也不懂得的。您是觉得奴婢欺瞒了娘娘，由此生气了么？……那日芳容陷害奴婢，奴婢也是惊慌得不行，随手抓了东西战战兢兢就过来了。本来也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但是后来看着娘娘您那温和亲切的脸，想起这些日子来娘娘对奴婢的赏识，又想娘娘乃是最为清明的，芳容这些事儿，定然不能蒙蔽娘娘，心才定下来。才猛然想起为自己分辨的法子……娘娘明鉴，奴婢这么一点智慧，断断不敢在娘娘面前装什么聪明不外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