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去找……”那声音突然被文氏吞咽回了肚子里,她将头上的被子掀开,看着面前的吴嬷嬷,声音尖利的颤抖:“吴淑珍,你来算计我!”
吴淑珍冷笑了一声,说道:“我何曾算计你来着,是你自己心中有鬼,见了她就害怕,于是无意之中就将话给漏出来了……你留在这里也这么些年了,你难道还没有死心?你也应该知道,太后是绝对不会再容你出去安享天年的,你还是想明白罢!”
文氏身子剧烈发抖,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吴淑珍,尖声问道:“你想明白罢,你想明白罢!即便你得到我这个人证,你也扳不倒她的,你绝对绝对扳不倒她!到时候……你我还有香玉还有这些小姑娘……全都死无葬身之地,你想明白罢!”
“我不能想明白!”吴淑珍一把抓住金香玉的手,冷笑着说道:“对我而言,于是这样死不死活不活的苟延残喘过日子,不如豁出去搏杀一回……或者,能将她们斗倒了,或者自己死了,都比这样不死不活强!……你说,还是不说?”
茱萸与芳容两只手又湿又冷。冷汗将两人的手都粘在一块了。
茱萸只觉得浑身都僵硬了,努力抬起腿,悄悄的往外面走去。
只盼望吴嬷嬷将她们两人忘记了才好。
却听吴淑珍一声冷笑:“站住!”又对文氏说道:“你也是做过贤妃的人,难道你就甘心这样死不死活不活的在我这槛寿堂过日子?你好歹也拿出一点做嫔妃的气魄来!你看面前这个姑娘,穿上当年那个陆湘的服装,哪个样子不像陆湘?这样走到皇帝面前去,皇帝不会怜爱她?只要我们好好算计,总能挣扎出一条生路来!”
茱萸脸色苍白。芳容的脸色更白。
却见文氏手指着吴淑珍,却是说不出话来。呼吸越来越剧烈,比拉风箱更为可怕……金香玉急忙上前为文氏顺气,吴淑珍则叫茱萸:“你不是会针灸吗?快过来行针!”
茱萸忙取了几枚缝衣针要上前,却见文氏挥舞着手臂,大声说道:“不……不要……上……来……”
金香玉使劲的要将文氏给抱着,但是文氏使劲挣扎,金香玉竟然抱她不住。
文氏“砰”的一声摔到地上。茱萸抢上一步去扶,却被文氏一把推开,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文氏一把推开茱萸,力气用得过猛,自己整个人重重的往后砸了过去……头正砸在床脚下。
床脚下面不是泥地,是砖头。因为土地潮湿,为了避免床脚腐烂,绝大多数人都会在床脚下垫两块砖头。
文氏的后脑勺正撞在砖头上。
喘息,痉挛。金香玉一把将主子抱住,徒劳的叫道:“快拿香灰来,将伤口给堵住!”
芳容就往外跑。可是现在天色已经阴暗下来了,芳容眼睛看不清,竟然跌了一跤。
文氏的眼角渗出了泪花……她看着抱着自己的金香玉,声音低低的说道:“对不起……”
然后,再也没有声息。
金香玉抱着文氏就坐在泥地上……昏暗的日光下,脸上的迷惘与痛楚,扭曲成一种让人不忍看的凄凉。
茱萸也站在那里……一种哀伤慢慢的从心底升起,将她整个都攫住,让她不能呼吸。
据说,面前这个女子,曾经是贤妃。
贤妃的地位,只在皇后皇贵妃之下。
可是却在这荒凉破败的槛寿堂里一住就是好多年,然后死在这冰冰冷冷的槛寿堂里,身边只有一个宫女。
茱萸恍惚看到了将来的自己。自己决定去拼杀了,可是……真的拼杀到贤妃的位置,又当如何?
却听见吴嬷嬷沉声说道:“好了,金香玉,你别发傻了,贤妃既然已经故去,那就好好发送才是正经……我命人进来。”便高声叫喊。
就有两个与吴嬷嬷一样枯瘦的嬷嬷进来,见到这样的情景,并不十分吃惊,当下就上前,将金香玉拉开。
金香玉抱紧了文贤妃,尖声大叫起来:“不,不许你们将娘娘弄走!”
吴嬷嬷皱眉,淡淡说道:“金香玉,别发傻了,你家娘娘已经解脱了。让她早些安生走罢。洗洗脸,擦擦身子,将血迹洗干净了……找两件好一点的衣服给她换上,也算是你的一点心意……别忘了将你主子头上的那根簪子取下来,别平白便宜了化人场的太监。”不再看金香玉,转身对茱萸说道:“你跟我来。”
茱萸还没有回过神来。听吴嬷嬷吩咐,就跟着吴嬷嬷,去了吴嬷嬷的房间。
吴嬷嬷的房间并不比其他的房间工整多少。暗红色的黄花梨木雕花架子床是华贵的家具,可惜却是断了一根柱子,用一根松木支撑着床顶;透格门圆角柜的油漆早已脱落,柜门因为变形而关闭不上了;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一个三屏风式的镜台,上面甚至还镶嵌着一面铜镜。可惜的是,这面铜镜已经上锈磨损,再也照不出半个人影。
茱萸正打量着,却听见一种尖利而冰冷的声音:“沈茱萸,你杀死了文贤妃。”
那不是控诉,那是一种冰冷的宣告。
茱萸抬头,看见了吴淑珍那扭曲的面庞。她枯瘦的面庞上深深陷入的眼睛里,放射出一种杂糅了兴奋、惊讶与无奈的光彩,让人看着心惊:“沈茱萸,你杀死了文贤妃。”
茱萸身子一个激灵,终于反应过来。
她才十三岁。虽然自幼聪明,在绣房里也曾听闻了许多龌龊的故事,也曾被芳容陷害过,有一定的“经验”……但是毕竟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所以,听闻了第二句,她才明白过来。
现在竟然是赤裸裸的了么?
让吴淑珍诧异的是,面前的十三岁女孩,并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她预想之中的哀哀哭泣,没有她预想之中的跪地辩解。茱萸很冷静的看着吴淑珍,很安静的问道:“吴嬷嬷打算要我怎么做?”
万万想不到茱萸竟然问出了这么一句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吴嬷嬷愣神了一会,才干笑了一声说道:“……你果然很聪明。”
茱萸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幽幽地说道:“我身上的伤早已好了……因为我没有穿上这身衣服出现在文贤妃面前,所以……你不愿意放我出去?”
吴淑珍又愣了一下,才干笑说道:“你说到哪里去了。或者是坤宁宫忙了一点,所以暂时没有人来理会你,亦未可知。”
茱萸看着身上的衣服。粉红色镶蓝边的半袖襦裙,下摆绣了很是繁复的花鸟纹。轻轻叹气,问道:“既然想要利用我,那我就要听实话。这不是普通的宫女服,这也不是詹嬷嬷当年的衣服罢?你认识这衣服,文贤妃也认识这衣服。当然,詹嬷嬷也知道。到底是谁穿过的?你们要我冒充什么人去刺激文贤妃?”
吴淑珍终于如释重负的笑起来:“我现在就放心了……你果然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也不枉了这些年她们对你的调教。答应我,我与你合作,将你送上……”指了指地上的文贤妃,说道,“不低于她的地位,如何?”
茱萸笑着摇头,说道:“如果我不答应,就会怎样?”
吴淑珍也笑,干扁的嘴巴往外扯,异常难看:“你伸手将文贤妃推倒在地上,砸在砖头上,文贤妃死了……如此大罪,殉葬还是轻的,只恐要连累家人呢。”
茱萸咬了咬嘴唇。别的也许不在乎,但是那最后一句……茱萸的脑海中掠过弟弟的面庞,弟弟已经长得很高了罢?
弟弟……一点点的痛楚将茱萸的心一点点的咬啮成碎片,茱萸脸色惨白,不能呼吸。
茱萸想要挣命,茱萸想要拼杀。但是茱萸……绝对不想成为别人的棋子……虽然她很早之前就隐隐约约想到,她已经变成了别人的棋子,成为了别人在棋盘上冲锋陷阵的工具。
但是,当赤裸裸的威逼利用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茱萸还是觉得……心里憋得有些慌。
看着面前的吴淑珍,她终于说话:“好,只是我要知道真相。”
“真相……你不需要知道。”吴淑珍继续笑,“如果文氏答应,这事儿就简单得多。但是文氏却犯糊涂了,这事儿就繁复起来。你先好好的养息着,等皇后来接你后再说。……你先与写一份认罪书。”
茱萸眉头皱了皱:“什么认罪书?”
吴淑珍淡笑了一下:“自然是今天,你失手推死文贤妃的事故。”
茱萸冷笑了一声,说道:“我伸手去搀扶,却被对方推倒在地上,她自己也因此摔倒。我并无过错,为何要写什么认罪书?如果我写了认罪书,就等于将我自己的性命交到你手里。你看我会愿意么?”
吴淑珍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先想明白了。你若是不写,今天我就立马将你报上去……想来你那位好姐妹,也乐意为你作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