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从来没有正式的告别。
可能一转眼,便是人世经年;一句话,即为生死天涯。我明白,我不该这么悲观,这么沮丧;可是,忽而在心头升腾起的,无处言说的酸楚与悲哀,将我的整个腔腹涨得满满的,堵得心肝脾肺闷的喘上气来。
不可形容的悲伤,不能定义的愧悔,慢慢地侵蚀着我的感观神经。
我救了一个人,也不能阻止另一个人宿命式的死去。为此,我垂下头来,有些心绪难平。
四叔,坐在前排的副驾驶座上,似乎是过了很久,才想起来我们之中少了一个人。
他,漠不关心地转过头来,不知是不是特意地,对我们说了一声:“在停车场遇到了突发情况,又战斗性地减员一名!我想着,你们的情况,和我们这边也差不多的吧?……咱们自个儿,自求多福吧…….”
说完,他又扭回头去,目光直视着前方空旷的街道:脸上,看不出一丝半点儿的情绪波动。
我,当然不能要求,他会为了一个素不想识的保镖的牺牲,有多么的伤心悲痛。就是我,和那个人共同并肩作战了两日,而人家又那么尽心尽力的在保护着我;我,尚且忘记了询问他的姓名。总觉得是来得及的,一心想着等着逃了出去,见到了采扬,要好好的酬谢他的。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聚散总是无常。有关他的一切,包括姓名来历,家世背景,可有妻子幼儿,我尽是一概不知;也没有把握,还有没有人知道。他呢,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此地,我却不知道该把他的死讯,报给他的谁。
不知道,这是他的悲哀,还是我的无奈。
四叔,没有问起大伯,好像他早已料到了事情的发展方向;自然的像是太阳照常从东边升起来一样。我,不能理解,他哪来的那么强大的心理素质,看开了所有的到来与离去。
坐在身旁的丁诚贞,悄悄地按了按我的手背:也许是一种安抚,也许是另一种形式的劝慰。
我,看了看她,勉力地扯起一边的嘴角:其实,我已经没有那么脆弱和天真了。我内心是很清楚的,仰人鼻息之下,所有的刁难与身不由己皆是正常的。生命的斗争,犹如残酷的生存竞争,优胜劣汰,是最客观的存在。有人胜,便有人败;有人活,免不了有人死。
可惜的是,我没来得及道声:珍重。
对面,气还没喘得太匀的郑青宇,一张发白的面色,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冲着我微微笑道:“小若,能认识你这个朋友是我的幸运啊……刚刚那么危险的状况,你还想着返回来救我,真是谢谢你!…….我想啊,我以前大概是小瞧了你。以为你弱不禁风的,是养在温室里的花呢,总得让人小心地呵护着…….”
“…….哪里想得到?你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郑青宇,笑意更深了。双眼,泛着灼人的光彩,像是正在燃放着的七彩焰火:“你原来是一个非常勇敢,善良,又智慧的人;和一般人看到的你完全不同!不止是,单纯的漂亮而已…..看起来,我是白白高估了,自己对你的了解。其实,我对你的认知,还不到真实的你的百分之一呢!作为你的医生和朋友,我,做得还不够好。”
郑青宇,一下子行云流水似的说出这么一大套话来,倒弄得我有点无所适从了。话里话外,听得出来,他是在夸我呢。不止是夸,简直有点“捧”的意思了。
我自认,对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心里算是有数的。经他这样一番恭维,当即感觉有点名不符实的“心虚”。但,虚荣心得到的满足,倒是空前绝后。实在是从小到大,夸我的人,少之又少的。
“郑医生,你太客气了…….”我,感到自己的脸,温度在直线的上升;想必,一定红的像烧着了似的。
“别说你是我的朋友,就算是一个陌生人,我们也没道理见死不救的。再说…….救你的人,主要是萧靖和诚贞;我,都没帮上太大的忙。”
后一句,我说的绝对不是什么谦虚的客套。枉担了一个“救命恩人”的名号,实则出力有限,亦是心中惶恐。事实求是的坦诚相告,免得令郑青宇误会,真以为我是一个变身,就能拯救全人类的英雄人物呢。
说实话,当初一门心思地坚持要救他:除了逞一时之勇之外,亦是自己的同情心和侠义心泛滥得太过激烈。若没有萧靖和诚贞,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也要选择支持我这个“傻子”的行动;郑青宇,今昔命在于否,还是未知之数。
郑青宇,闻言一笑:“我自然是感谢萧先生和丁小姐的。但是,若不是由于你的关系,我也不可能被救出来,不是吗?往往,成一事,则败一事;所以才说,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对不对?”
他,眼波之内满含着五月里和暖的笑意,醇厚而又磁性的嗓音;对着我,好似高山流水一般,韵律悠长的诉说道。音如古乐,声似篪埙,一字一语,恰如施了神奇的法术,迷惑着神智。
我大悟:原来,重点竟是在这里呢!
他,肯定是看出了我的闷闷不乐,与内心浅浅的自责;这才扬扬洒洒地讲了一大篇话,意谓宽我的心。让我别看轻了自己,要我知道我们时刻面临的取舍,没必要为一件事情上的得失利害,而全盘否定了自己。说到底,他是不想我不开心,不想我庸人自扰。
郑青宇,这样煞费苦心地来劝导我,我又怎么好意思再沉浸在患得患失之中,不能自拔呢?人要知好歹,我也要懂得领他的情。
我,淡淡一笑:“谢谢你,我,懂了……”
郑青宇,很有默契地回以一笑,用手掌轻轻地拍了几下我的手:伴随着他有意的触碰,度过来一股自手心,迅速传遍了全身的温暖的力量。
丁诚贞,从旁拉过我的一条手臂,看似要检查我有没有受伤。分别仔细察看了我的两条手臂,再三确认没有受伤的地方,才又翼翼小心地放下。
她,抿唇一笑,自带着清冷的音色:“听郑医生说话,果然能叫人茅塞顿开…….真不愧是知名的心理医生,确实知情达意。难怪,有不计其数的俊男美女,要登门求医了。”
本应是一句包装得极为精美的,奉承的话,经过诚贞的嘴巴讲出来,听着怎么就那么让人觉得不舒服呢?!
我,冷眼扫了扫诚贞:气色祥和,笑得春风如沐;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这分明绵里藏针的话,充满了不小的攻击性;会是,我的错觉吗?
反观,郑青宇的态度,倒是一派冬日夏云的风格。他,眼底光芒微敛,笑道:“丁小姐,这是抬举我了。我的职业,是解决大多数人自己控制不了的执念与妄想。引导他们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生命当中无法回避的困顿与不如意。近而,摆脱人性当中的贪婪与欲念的枷锁,回归内心真实的安然、平静…….这些,说起来太复杂,也太笼统。以后,若是丁小姐对我的专业感兴趣,或是有我可以效劳的地方;我办公室的大门,随时对你敞开着。”
丁诚贞,听罢;沉静地一笑,面色不动,“好的,有机会,一定登门受教。”
郑青宇,有来有往,回以标准社交礼仪式的笑容。
一直默不出声,坐在一边看热闹的萧靖,横了一眼郑青宇和丁诚贞,冲着我,扬起了唇角,露出好似狐狸一样的狡黠的微笑。
但责己,不责人,此远怨之道也。
老辈人的训教,不知放在当今世界可还行得通否?不积久怨,何必针锋相对?
当我,仍在为郑青宇与丁诚贞之间打的机锋,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行驶当中的车子,突然发出仿佛刺穿鼓膜似的声响——“吱嘎”的一声,同时也揪紧了车内几人的心。
车,是猛地停住了!
毫无预兆的急刹车,让我们这些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人,差一点儿没被那股子惯性的冲击力给甩出车外去!如果,不是这辆车的车门足够坚固的话。
“哇---靠!”萧靖,情急之下,一声惊呼:“怎么了,这是啊?!”
车内,萧靖的喊叫之后,鸦雀无声。
开车的保镖,坐在驾驶座上,身形轻颤着,语言似乎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一向沉稳,老辣的四叔;怔怔地呆坐在位子上,面容苍白得有点吓人——一滴汗珠,顺着发间,沿着鬓角,姿态缓慢地滑了下来。
我,窝在座椅内,前面的人挡住了我的视线,还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可是,根据车内这几个人的反应,还有这诡异到不行的静默气氛,也猜得出,不是什么好事儿。
“怎么了?车,怎么停了呢?”我,不安地望着坐在旁边的诚贞和萧靖。
方才,我看着他们,伸长了脖子,望向车外的前方。
“我们,闯进地狱了…….”
丁诚贞,撑在座椅上双手:指尖用力到发白,不自主地战抖着,低低地在耳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