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1)

<>熹贵妃那一副原出自别肠的涕泪,确也流泻了伤时感逝的真情,越发感动了心肠最软的皇后。

“皇后您想,”熹贵妃哭着又说,“万一皇上有个什么的,阿哥才六岁,大权又落在别人手里,还有咱们孤儿寡妇过的日子吗?”

那哽咽凄厉的声音,完全控制了皇后的情绪,特别是最后的一句话,使得皇后震动了。

她想起跟胤禛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客客气气地,从容坐谈,胤禛常拿

“纲鉴”上的故事讲给她听,久而久之,历代兴亡得失,大致了然于胸,奸臣专权,欺侮孤儿寡妇,篡弑自代的往事,也略略知道几件。要说隆科多是奸

臣,这话不免过分,但他的跋扈是人人共见的,眼前不过跟熹贵妃作对,在自己面前,还持着对皇后应尽的礼节,然而此又安知不是看胤禛的面子?这

样想着,惊出一身冷汗,万料不到自己也会有一天,面临这“孤儿寡妇”受制于人的威胁!

于是,皇后顺手拿起谦妃的那一方手绢,拭一拭眼泪、擤一擤鼻子,沉声叫着熹贵妃的小名说:“熹儿!你快别哭!咱们好好商量商量。”说着,

她从炕上下来,顺手扶起熹贵妃。

熹贵妃还在抽噎着,但终于收拾涕泪,跟着皇后一起走入后房套间。那是整个寝宫中最隐秘的所在,原是皇后贴身心腹宫女绵嬛的住处,两人就

并肩坐在绵嬛床上密谈。

“你看胤禛的病,到底怎么样了呢?”皇后紧锁着眉问。熹贵妃想了想,以断然决然的语气答道:“非要回銮以后,才能大好!”

“怎么呢?”

“哼!”熹贵妃微微冷笑,“太医的脉案上,不是一再写着‘清心寡欲’?在这儿,有隆科多他们三个,变着方儿给皇上找乐子,‘心’还‘清’得下来

吗?听说,皇上还嫌谦妃太老实,他们还替皇上在外面找了个什么曹寡妇,但凡身子硬朗一点儿,就说要去行围打猎,我看哪,鹿啊、兔啊的没有打着,

倒快叫狐狸精给迷住了!”

对于熹贵妃以尖酸的口吻,尽情讽刺胤禛,皇后颇不以为然,但是,她说的话,却是深中胤禛的病根。鄂尔泰和李荣保,是两个毫无用处的人,唯一

的本事,就是引导胤禛讲究声色,若有所谓曹寡妇,必是此两人玩出来的花样。

因此,连忠厚的皇后,也忍不住切齿骂道:“鄂尔泰、李荣保这两个,真不是东西!”

熹贵妃立刻接口:“没有隆科多在背后出主意,他们也不敢这么大胆。”

“唉!”皇后叹口气,“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回銮的话,眼前提都甭提!”

“那就只有想法子让皇上‘清心寡欲’吧!”

“对了!只有这个办法。”皇后停了一下又说,“除了谦妃以外,我不知道这一晌常伺候皇上的,还有谁。”

“这好办,叫拿敬事房的日记档来一查,就全都明白了!”

“嗯!”皇后点点头,起身走了出去,到得窗前,喊一声:

“来人!”宫女绵嬛,应声而至。皇后吩咐传敬事房首领太监陈胜文,随带日记

档呈阅。于是宫女传太监,太监传敬事房,约莫两刻钟的功夫,行宫中太监的头脑陈胜文,带着三大本从本年正月初一开始记载的日记档来见皇后。

敬事房专司“遵奉上谕办理宫内一切事务”,那日记档就是胤禛退入后

宫以后的起居注,寝兴饮食,记得一事不遗。皇后取档在手,从后翻起,前一页记的是昨天的一切,一日之间,谦妃就被召了两次,下午在东暖阁伺候,

晚上在御书房伺候笔墨,然后记的是:“戌初二刻万岁爷回寝宫,谦妃随侍。”再往前看,触目皆是谦妃的名字,偶尔也有祺嫔、婉嫔等人被召幸的记载,

但比起谦妃的雨露之恩来,那就微不足道了。

皇后很沉着,看完了日记档,不提谦妃,只问陈胜文:

“今日皇上怎么啦?要紧不要紧?”陈胜文知道问的是什么,跪在地下奏答:“今儿辰初一刻请驾,喝了鹿

血,说是胸口不舒服,想吐,小太监金环伺候唾盂,皇上吐了两口血。要紧不要紧,奴才不敢说!”

“那么,吐的到底是什么血呢?”

“说不定是鹿血。”熹贵妃插进来追问:“到底是什么血?”

她的声音极坚决,很清楚地表示了非问明白不可的意思。宫中太监都怕这位熹贵妃,陈胜文是太监头脑,碰的钉子最多,所以这时一听她的语气,

心里发慌,结结巴巴地答道:“回熹贵妃的话,奴才实在不知道皇上吐的是皇上自己的血还是畜生的血?”

话一出口,陈胜文才发觉自己语无伦次,怎么把“皇上的血”与“畜生的血”连在一起来说呢?熹贵妃只要挑一挑眼,虽不致脑袋搬家,一顿好

打,充军到奉天是逃不了的。正自己吓自己,几乎发抖的当儿,幸好皇后把话岔了开去。

皇后问的是,“可曾召太医?”陈胜文赶紧回奏:“这会儿太医正在东暖阁请脉。”

“咱们看看去!”皇后向熹贵妃说。到了东暖阁,在重帷之后,悄悄窥看,只见皇帝躺在软靠椅上,正伸

出一只手来,让跪着的太医诊脉。这人头戴暗蓝顶子,是恩赏四品京堂衔的太医院院使徐大业。只看他直

挺挺地跪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一脸的肃穆诚敬,但额上见汗,搭在皇帝手腕上的右手三指,亦在微微发抖。这使得皇后好生不安,如果不是脉象

不妙,徐大业不必如此惶恐。

除了皇帝自己以外,侍立在旁的御前大臣,侍卫和太监们,差不多也都看到了徐大业的神色,而且怀着与皇后同样的感觉。因此,殿中的空气显得

异样,每一个人皆是连口大气都不敢喘,静得似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紧张的沉默终于打破了,徐大业免冠碰了个响头:“皇上万安!”这四个字就如春风飘拂,可使冰河解冻,殿中微闻袍褂牵动的声响,

首先是肃顺走了过来,望着徐大业说道:

“皇上今儿见红,到底是什么缘故?你要言不烦地,奏禀皇上,也好放心。”

于是,徐大业一板一眼地念道:“如今谷雨已过,立夏将到,地中阳升,则溢血。细诊圣脉,左右皆大,金匮云:‘男子脉大为劳’,烦劳伤气,皆因

皇上朝乾夕惕,烦剧过甚之故。”

“那么,该怎么治呢?”

“自然是静养为先??。”

“静养,静养!”皇帝忽然发怒,“我看你就会说这两个字!”

徐大业不知说错了什么,吓得不敢开口,唯有伏身在地,不断碰头。天威不测,皇帝常发毫无来由的脾气,臣子也常受莫名其妙的申斥,

在这时就必须有人来说句话,才不致造成僵局,所以肃顺喝道:“退下去吧!

赶快拟方进呈。”有了这句话,徐大业才有个下场,跪安退出,已是汗湿重衣。还得匆匆

赶到内务府,略定一定神,提笔写了脉案,拟了药方,另有官员恭楷誊正,装入黄匣,随即送交内奏事处,径呈御前。

就这时,军机处派人来请徐大业,说有话要问。到了宫门口军机直庐,只见他属下的太医杨春和李德立,已先在等候。这两个人也是深知皇帝病情

的,同时奉召,就可知道军机大臣要问些什么了!

于是徐大业领头,上阶入厅,只见怡亲王鄂尔泰和郑亲王李荣保,坐在正中炕床上,其他四位军机大臣散坐两旁,依照他们的爵位官阶高下,徐大业带着

他的属下,一一叩头请了安,然后在下方垂手肃立,目注领班军机大臣怡亲王鄂尔泰,静候问话。

鄂尔泰慢条斯理地从荷包里取出一个翡翠的鼻烟壶,用小象牙匙舀了两匙放在手背上,然后用手指沾着送到鼻孔上,使劲地吸了两吸,才看着他身

旁的杜翰说道:“继园,你问他吧!”

杜翰点点头,转脸对徐大业用京官以上呼下的通称说:“栾老爷!王爷有句话要问你,你要老实说,不必忌讳!”

“是!”徐大业口里答应着,心里在嘀咕,只怕今天要出纰漏!要问的话,只有一句:“皇帝的病,到底能好不能好?倘不能好,则在

世的日子还有几何?”然而就是民间小户的当家人得了重病,也不能如此率直发问,何况是万乘天子?只是措词过于隐晦含蓄,又怕搔不到痒处,问不

出究竟。因此,这位翊戴辅佐有功,被諡为“文正”的杜受田的令子杜翰,此刻颇费沉吟。

考虑再三,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婉转堂皇,不致以辞害义的好说法,只得一面想,一面缓缓地说:“圣躬违和已久,医药调养,都是你一手主持料

理。入春以来,京城里谣诼纷传,私底下在揣测皇上的病势如何如何!那么??照你看,到底如何了呢?”

徐大业原已料到有此一问,但没有想到有“医药调养,都是你一手主持料理”这句话!听口气“大事”未出,责任已定,不免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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