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经和伊贺里关系良好,但也只是互利互惠的程度。
虽说早年曾反对过浅井与织田的盟约,但现如今情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直经又不是傻子,他若利用伊贺忍者去谋害信长的爱妾“生驹吉乃”,那才真是脑袋有病。
稍微有点脑子就该知道,如果真的想毁掉两家盟约,直经也该挑身为信长正室夫人的浓姬下手才是。何况两家盟约撕毁之后,浅井家要面临的,可不光是来自战争方面的威胁,还有经济方面的打击。尽管织田家也同样会遭受经济损失,甚至就开耶估算来看,恐怕比浅井家多损失3倍以上。
是以开耶完全不担心,直经会是谋害柘榴的真正幕后主谋——虽然现如今她完全可以怀疑所有人,可她还是选择了信任这位同僚。
飞鸟现如今,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伊贺忍者”,毕竟他和藤林家脱离了关系,甚至放弃了继承人的身份地位。且不说别的,以他的头脑,要想玩双面间谍这一套,实在太为难他了。
至于椿,开耶原本在柘榴死后,就思忖着要如何打发掉她——毕竟椿是泷野家的分支,就算不是本家,可按照椿那极端想要获得泷野家承认的想法来看,开耶实在无法全心信任她。
至于打发椿到罗刹丸身边,也是相信罗刹丸的能力——罗刹丸虽然年轻,但并不愚蠢,更加不是轻信他人的天真孩童,要想获取他的信任,甚至比获取信长的信任还要更难。
——浅井罗刹丸是个对他人极端不信任的头脑聪慧者。这一事实恐怕整个浅井家也只有她和久政、长政父子知晓。
何况椿还爱慕着罗刹丸。
各种意义上来说,不知该说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又或者半兵卫的确是个多智近妖、甚至能够预测未来的神棍。
瞌睡遇上枕头,开耶没想到半兵卫这么贴心,居然赶在她回来之前,就帮她解决掉了椿这个麻烦,让她有口实将椿打发走。
就利用那名女忍这点来说,她和半兵卫谁都没资格说谁。
“我就不问你是怎么找到这两人,还说服他们前来为我工作的了。总之,非常感谢你,直经殿。”开耶向他低垂下头表示感谢。
直经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微笑,甚至开起了玩笑,“你何必对我如此客气。还是以往那副不客气的颐气指使样子,我比较适应。”
“我什么时候对你颐气指使过……”开耶有点底气不足。
直经又扳起了脸,“就算你不问,我也得告诉你才行。月下丸身份特殊,他父亲是甲贺忍者,而且曾是甲贺二十一家中,掌管甲贺里的头领——准确来说,是上一任头领。母亲却是伊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忍。”
和伊贺流忍者一样,甲贺流忍者表面上,也是以农业、商业为谋生手段,而在需要的时候,则以忍者的身份活跃在战场上。比较特殊的是,甲贺流忍者尤其擅长药物的使用。
与集权十分严重——主要事务由百地家主导,藤林家和泷野家辅佐的伊贺相比,甲贺有一种被称为“郡中惣”的独特合议机制,大小事情都由“郡中惣”这种自治系统来决定。
说简单点,就是一群人聚在一起,商讨出一个方案,最后少数服从多数,票数最多的那种方案,将得到推进实行。
与〖伊贺三上忍〗家族相对应,甲贺有〖甲贺五十三家〗。而其中最重要的、被六角家授予感状的二十一家,则被称为〖甲贺二十一家〗。这二十一个家族在甲贺,都拥有一定的发言权——虽说没有伊贺百地家那样绝对的权力就是了。
而统帅甲贺的头领,一般都会定期从〖甲贺二十一家〗当中选择。
神出鬼没的游击战和高强的战斗力,使〖甲贺五十三家〗之名传遍全国。直到信长用计谋分裂了〖甲贺五十三家〗,并使得部分甲贺忍者家族归顺、效忠他为止,甲贺忍者们都在六角家的手下,进行谍报工作和战斗。
按照直经所言,月下丸的父亲在十年前,还是甲贺里的头领,虽说不像伊贺百地家那样,在甲贺当中具有绝对的权力,但好歹也是“人民公投”选出来的三好青年,而且对甲贺里当时一多半的家族,都有很强的管束力及影响力。
可他犯下的最大错误——至少在部分甲贺忍者看来是这样——就是不顾一切地爱上一个伊贺的下级女忍,还和对方悄悄生下了孩子,甚至瞒了甲贺里众人七八年。
而以此为契机,信长利用这一点,令甲贺里头领之位更易,并且趁着新头领忙于处理内乱之时,将部分甲贺忍者收归到了织田家麾下。当时六角家虽然气愤至极,却也完全无可奈何。
“月下丸的父母……他们死了?”
直经瞥了开耶一眼,随后慢吞吞道,“活的好好的。只不过是被赶出了甲贺罢了。而伊贺里虽然勉强同意收留具有一半伊贺血脉的月下丸,并训练他成为忍者,却和甲贺一样容不下那对夫妇。所以月下丸的父母就来到了浅井领地隐居,时不时儿子还会来探望他们。”
开耶一阵无语。
看他铺垫那么多,她还以为他这讲的是个“凄美(凄惨)的爱情故事”呢!
“我还以为他们会被杀。”
“他们又不是叛离忍者里的拔忍,重视情义的甲贺反倒有不少人极为同情、支持那位离经叛道,与伊贺女忍相爱的前头领。更何况甲贺也有部分稳健派的家族,认为和伊贺里消除隔阂、成见,才是今后甲贺的发展之道。再加上前头领和伊贺的女忍连孩子都生了,总不能叫人家把孩子原塞回肚子里去,因此也有盼望和平共处的甲贺忍者认为,那个同时具有甲贺、伊贺血脉的孩子,可以成为联结两个忍者里的象征,终止两里多年的仇怨和争斗。”
听直经说到这里,开耶终于明白这位同僚的意图了。
甲贺里曾有大部分忍者侍奉六角家,而自六角家灭亡之后,不算已经徇死的头领家族,那些忍者都失去了主君,如今正处于茫然失措的状态。
排除掉已经效忠织田家的那十几家,现如今的甲贺里,完全处于分裂状态,同时被三种呼声支配着。
一种是誓死与织田家、浅井家鱼死网破的呼声。
一种是抱持中立观望态度、希望尽快出现收束甲贺里乱象之人的呼声。
还有一种,是积极寻找解决方案、并想让前头领回归甲贺,为现如今的甲贺收拾烂摊子的呼声。
而伊贺完全没意识到,这是一个吞并甲贺的良好时机,反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甚至让直经把关键的一个人物——同时具有甲贺与伊贺血脉的月下丸,给挖来了浅井这一侧。
……说是挖也不准确,因为伊贺根本是嫌弃而又主动地、把这个他们认为是烫手山芋,同时又极为讨人嫌的禁忌之子,送给了开口要人的直经。
这简直是瞌睡遇上枕头,直经自然不打算放过这样一个好机会。
说白了,至今依旧不怎么信任织田家的直经,完全不打算给信长时间,让他有空收束甲贺里的势力。
虽说直经也不太明白,为何头脑清醒的信长,居然好像忘记了要吞并甲贺势力这回事似的,光一头热地忙着准备护送将军足利义昭上洛之事。
但直经不明白也没关系,开耶心里很清楚,从六角家灭亡之后,信长一直没空去管甲贺家,大概是因为柘榴身体不佳、他急于尽快上洛所致。而柘榴现在已死,信长理智恢复、反应过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总之,伊贺的百地家至今依旧不知道他们究竟效忠于何人,哪怕有了与藤林家和泷野家协议的保障,直经也依旧不能完全信任伊贺里。
毕竟在伊贺,百地家的发言权和权力实在太大,若是百地家做出“伊贺里全员行动”的某种决策,就算是藤林家和泷野家,也只能忍气吞声地暂且退让听从。
而有几十个家族的甲贺,就不存在一家独大的状况,他们那种类似“民主公投”的系统反而更好掌控。自六角家灭亡之后,直经就一直在忙这件事。现如今,正是壮大浅井家力量的时机。
开耶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既然直经殿不好直接插手,就由我来办吧。”
直经好歹也和伊贺里的藤林、泷野两家有协议,突然去和甲贺忍者谈归顺效忠之事,不说甲贺忍者们是否会心怀疑虑,觉得这是伊贺想要吞并他们的信号,恐怕伊贺百地家也不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伊贺和甲贺好歹是世仇。
听到开耶的保证,没有多费口舌,就达到目的的直经微微颔首,“甲贺里若能归顺浅井家,你将是最大的功臣。”
开耶摇了摇头,“最大的功臣好像不止我一个人吧?直经殿。你要是不给我这样的机会,不提供给我这样的平台,恐怕我也只能从经济、农业、商业、军备方面给浅井家提供协助。”
她这些年时不时在外奔波,一开始没人能保证,她会做到当初定下的目标。若没有这位同僚打掩护,帮忙安抚、压制浅井家内部的某些反对声音,哪怕久政、长政父子不说什么,甚至给予理解和支持,恐怕她也无法顺利做到今天的成绩。
更别提她好像患上“放浪癖”似的,哪怕做了城主之后,也经常外出,还长时间不回去。
直经也没推脱,点点头,“说的也是。那就届时向长政大人汇报,是我俩的功劳好了。”
“那个黑雪又有什么背景?既然身为边缘忍者,他恐怕也被现如今的伊贺,视作想要处理、却又难以处理的麻烦人物吧。”
仔细端详了开耶的脸几秒,直经的表情有些奇妙,“他倒没什么复杂的身世背景,不如说根本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他会成为伊贺忍者,据说是当初服部家将他捡回了伊贺,随后无处可去的他,就留在了伊贺,并接受了忍者相关的训练。可服部家离开伊贺里,去侍奉三河松平家之时,他却并没有随行,反而继续留在了伊贺里。也正是因为曾和服部家关系密切,现如今才成为伊贺新三上忍家族的泷野家,看他并不十分顺眼。在泷野家的影响力之下,他才被伊贺里视作了麻烦。”
开耶有些奇怪,“宁可与较为熟悉的服部家分道扬镳,也要留在伊贺里,那么想必有一定要留在那里的理由,又怎么会突然决定离开伊贺里?”
毕竟她这次要的忍者人选,可是专门强调过——一定得脱离伊贺里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