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梦到了遥远的过去。
那是最近经常会出现的梦。
*
「呐、大哥哥，你也喜欢花吗？」
「呃……难道说我搞错了？其实是……大姐姐？？」
「虽然需要等很久……大概需要等358天呢。」
「不过，经过漫长难熬的等待，再度看到樱花盛开的时候，才会有这种终于与它再次重逢的那种感动的心情啊。」
「你的眼睛很漂亮，很好看。很像……嗯……下雨时候的天空。」
「大哥哥，再见。」
「又见面了，大哥哥。」
「……嗯，幽灵啊。不害怕。」
「下次见面的时候，让我看看你的脸。」
「我请你吃点心，你让我看看你的脸，这个交易比起你说的那个，不是很划算吗？」
*
开耶在从小谷城前往堺港去购买火枪和大炮的途中，经过了观音寺城，想起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过，打算去看看的时候，刚走进自己的那间小屋，就看到长廊上躺着一个人。
（尸体！？流浪汉吗！）她不由得有些惊奇。
但才走近了一些，她就多少有些放心了。
正熟睡未醒的少年，好像无助的孩子一样，身子微微蜷起，一头柔软如缎的黑色长发，如瀑铺落在地板上。
和他好像在防备、惧怕着什么而蜷缩起来的身体不同，睡梦中的他眉目舒展，尽管看不到鼻子以下的唇，但却更衬得他透着几许灵秀神秘气质，和诱惑人心的纯洁清冷之感，竟远比他醒着时还要动人百倍。
心神恍惚间，好奇心终于爆棚的她，蹑手蹑脚地靠近了他，屏气凝神趴到他身边，凑近了他的脸，悄无声息地伸出手，试图把遮挡住他脸的高领给拉开——目的自然是看看他的脸。
然而，突然之间！
就好像察觉到了她的举动，他猛然唰地睁开了双眼，并用自带阵阵凄惨阴风背景和鬼哭狼嚎背景乐的渗人恐怖电影画风，这样对她说道——
“看到我脸的人，三年以内会死于非命哦～”
听到他这么说，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像在研究他是怎么搞出这么阴森渗人的效果来的。
她都没问他为什么睡在自己家，他反倒一醒来就是试图吓唬她？这是不是哪里不对？她好像被倒打一耙了？
“……呵、我开玩笑的。”看到她完全没被吓到，反而有些莫名其妙的表情，他缓缓坐起身，也没忘记拉好高领，将自己的脸遮挡的严严实实。
她放弃地坐直身体，“你果然不想让人看到你的脸啊……”
“想看我的脸，可是要付出很沉重巨大的代价的。”
“代价……？”
他点了点头，完全不想掩饰自己的好心情。
尽管他总是面无表情，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今天她总觉得，他好像格外高兴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睡了个好觉？）开耶漫不经心地想。
默默地看着她又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盒甜食——从漆盒里捏了一只粉嫩粉嫩的樱色草饼，她小心地叼进了嘴里，脸上露出了舒缓的柔和表情。
但因为草饼一只比较大，所以还留有一多半在嘴巴外面，她自己却好像毫不介意，只是慢慢地咀嚼着口中的草饼，打算一点点将之吞噬殆尽。
“也分我一半吧。”
这样说着，他突然拉下始终遮挡着自己脸的高领，在她还没对他的要求作出反应之前，直接凑过去，一口咬掉她唇边的草饼。
啾～
用理科生的描述来说，刚才发生的事，其实不过是一男一女的四片唇瓣，进行了近距离的摩擦碰撞，没有产生任何能够生成新物质的化学反应。
……用文科生的描述来说，他的唇瓣就那么毫无预兆地、吻上了她还沾着草饼粉的唇，仿佛无意识般地轻轻触碰了几下，在尝到甜头之后，才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的唇瓣。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开耶一瞬间没有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耳边响起熟悉的提示音。
「触发事件〖被强行夺走的初吻〗。可攻略人物已满足两个条件，离开启恋爱路线及恋爱模式还差四个条件。」
然而，此时此刻，一贯没有情感波动的系统音，竟然似乎带着几分死不情愿的咬牙切齿。
“代价。我拿走了。多谢款待。”将咬掉的草饼咀嚼吞咽下去，纪之介一边伸出舌头舔了舔手指，一边用闪着动人水光的眼望着她。
“————”
开耶震惊地瞪圆双眼，木呆呆地看着他的素颜，差点连口中已经嚼碎的草饼也一并掉出来。
……真掉出来的话，她今天人就丢大了。
她大概也知道，自己这时候的表情肯定特别蠢，蠢的极其喜感甚至引人发笑，从他眼中微漾的笑意波光就能看出了——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啊！
从认识以来，第一次见到的——没有丝毫躲闪与隐藏的、他完整的脸庞，就这样近距离地展现在她面前。
优美的红唇如花骨朵般微微开启，好似在等人采摘般性感，惹的人平生无限暇思，而他刚才吻上来时，留下的淡淡味道——混合着草饼甜丝丝的香味，如同初春融化的清冷冰雪，静静地从两人亲密接触过的地方散逸开来。
雪玉一样的俊美脸容，深沉如夜的迷芒美眸，紧抿成线的优美唇瓣，真是个五官阴柔俏丽，却不会被错认为女性的美人。
也许第一眼看过去，不论是任何人都要如此感叹。
对着这样一张脸，她下意识别过头去，不由得红了脸。
如果只是突然见到了他的素颜，也许她还不会这么震惊。
问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的、与异性之间的、打算留给喜欢的人、或者不知道会不会有的丈夫的……初吻，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强行夺走了。
而且，还是个长的比她见过的、所有帅哥美女（包括长政阿市）都好看的异性！吻了她！
……要是他是女的，开耶也不会有这么大反应。然而，很不幸的……他毫无疑问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她会有这种表现，在他看来很正常。
他就是在勾引她，如果她一点没反应，那他岂不是太失败了？被那么多人称赞过的容颜，要是连这么一点用场都派不上，那还不如让它赶紧毁容算了。
现在她的反应，是不是说明，她并不是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至少看在脸的份上，也多少该有点感觉？）纪之介不确定这招到底有用没，毕竟他从来没用脸去勾搭过女性——不如说他根本就没主动去勾搭过女性，这方面的经验他简直少得可怜。
会用这么不确定、极其可能失败的计谋，去攻略一个有可能突然反攻的对象，在稳扎稳打的军师们看来，这一定是不要命的疯狂举措。
“草饼好像很好吃的样子。”他语气极其纯洁地为自己的行为辩解。
“什么见鬼的‘草饼好像很好吃的样子’……你这只是在为占我便宜找借口而已！”
初吻就这么没了，开耶稍微有些纠结——不，是很纠结有木有！
在起初的震惊和害羞过去之后，她现在满心涌现出来的，都是初吻被夺走的愤怒和恼火！
她只是对男女之情反应迟钝，又不是真的傻！他这是光明正大地在占便宜啊！她之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个货是个会占女孩子便宜的家伙！
她可以打他吗！可以打死他吗！！平时根本看不出来他会做这种事啊！他不是不爱吃甜食吗！他不是每次都把甜食分给她吗！！想吃草饼不会张嘴问她要吗！为什么非要抢她还没塞进嘴里的另一半草饼啊！
……不对，重点错了！为什么非要为了个草饼，夺走她的初吻！？她给他一打草饼，能不能还她初吻啊！！
纪之介阴森冰冷地幽幽说道，“是你说想要看我脸的，现在才反悔，会被怨灵作祟死于非命哦？”
*
「下次见面的时候，让我看看你的脸。」
「我请你吃点心，你让我看看你的脸，这个交易比起你说的那个，不是很划算吗？」
*
那时的约定——她肯定已经不记得了，但是，他却还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节。
尽管时隔那么久，他却依旧清晰地记得，也不打算再忘记。
开耶也没客气，用能杀死人的眼神瞪着他，“有第一次没有第二次。你要是再敢占我便宜，我就拧掉你全身的皮。”
纪之介眨了眨眼睛，“不是剥掉？”她真的没用错词？
“就是拧掉。像这样。”出手迅猛地拧住纪之介的脸皮，开耶毫不留情地狠狠拧了360°。
能对着这样一张出尘脱俗、漂亮俊美的脸，还可以狠心拉扯变形的女人，全天下也只有眼前这一个。
纪之介：“……好痛。”
开耶：“失去了初吻的少.女.之.心更痛。你给我忍着。再抱怨我就把你全身的皮像这样拧下来。”她现在特别想砍人！他竟敢还这样刺激她！？
纪之介：“……既然这样，那么作为补偿，就把我的命给你怎么样？一条命换一个吻，你不亏哦？”
他的语气特别真挚，还有着循循善诱的味道。
开耶的表情一下变得很古怪，有怀念也有痛苦，有寂寞也有伤感，但旋即就消失不见，她下手拧纪之介的脸皮更用力了一些，像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所有情绪一样。
“那种东西请你自己好好收着不要随便送人！如果是重视你的人，那简直没有比‘你的命’更糟的礼物了！那个人会很困扰很难过的！”
他的眼眸迅速泛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原本看上去清澈纯粹水润的烟灰色眸子，似乎还闪着点点晶莹的泪光。
“……抱歉。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看看我的脸，而且看着你吃草饼一脸幸福的样子，总觉得你吃的草饼比漆盒里装的好像更好吃一些……”
看着他这副快哭出来的委屈哀怨模样，开耶被吓了一跳，有些尴尬也有些内疚。
她是不是拧的太狠了？对方还是个半大的少年啊。
而且是个怎么看都特别出尘脱俗，和俗世沾不上边似的男孩，说不定根本就不明白“嘴对嘴接触”——不明白“吻”是什么意思……
说不定，真的只是因为好奇她嘴里的草饼是不是比较好吃，所以才生出了抢夺心理。
她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事。
原先在现代世界，有时候吃便当的时候，姐姐都会觉得她那份更好吃，于是要求和她换便当——理由就是她吃东西的时候露出的表情，显得她吃的那盒便当似乎格外美味。
“对不起……我拧疼你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垂下眼，轻声用细微的声音说到，“是我不好，要不然我让你亲回来？这样就不是我占你便宜了。”
轰隆——开耶的良心被击沉了。
（他根本就不明白接吻是恋人之间、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啊……）开耶不由得格外沮丧地想。那么这怨愤的心情，撒在他身上也完全没用。
装傻卖萌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就是大谷纪之介吉继——大谷刑部少辅最擅长的伎俩和手段。
然而，直到很久以后，开耶都没意识到他这腹黑的本质。
……实际上，军师们哪一个切开来不是黑的？
按照常理来推断，如果切开来没有黑透，那绝对不是一个好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