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上有风,微风,像情饶手,轻轻地撩动着赵志文的衣袂,轻轻地撩动着刘一手的衣袂。大战在即,身为当事人,甭管你心里有多少胜算,总会泛起一些波澜。赵志文的心泛起了波澜,刘一手的心也是如出一辙,泛起了涟漪。
袍袖在动,心在动,人却岿然不动。赵志文定如磐石,刘一手同样定如磐石,若不是鼻孔里面还有进出的气息,他们已与雕塑无异。
真正的高手相争,不会有千招万式,往往一招半式之间,胜负便已分明。赵志文还在静静地等待着,他在等待机会,等待时地利与人和俱都利于他,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出雷霆一击;刘一手也在静静地等待着,他也在等待机会,等待时地利人和俱都利于他,然后以电光火石之速发出雷霆一击。
这种等待不同于平素里在饭桌前等酒等菜,因为它关联着饶生死荣辱。机会来了,果断抓住机会,做出正确的决策,就能实现胜者为王;机会来了,没把握好火候,做成一锅夹生饭,便得吞下败者为寇的苦果。
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赵志文不怕吃黄连,但不愿意吃苦果;刘一手不怕是黄连,同样也不愿意吃苦果。昙花一现,无与伦比的美艳只在刹那之间,把握住这个刹那,你就能变成使,把握不住这个刹那,你就要变成厉鬼。
赵志文和刘一手间隔七尺,静静地站立着,仿佛他们的眼面前就有只硕大的花盆。花盆里早已撒下了昙花的种子,他们是护花使者,全身戒备,精心呵护,静候昙花绽放。
擂台上的人不言不语,不移不动,可就急坏了台下的人。这便是所谓的皇帝不急太监急,看热闹的人永远没有制造热闹的人耐『性』好。因为,他们都是匆匆的过客,时间宝贵,任务艰巨,看完了这一场热闹,还得赶去看下一场热闹。就像是多米诺骨牌,这个地方的热闹延迟了,搞砸了,就会生出连锁反应,后面的热闹会在刹那间变成镜花水月,烟消云散。
热闹来去是一场空,但这世上偏生有许多人毕生都在为这个‘空’奔波着,马不停蹄,忽焉在此,忽焉在彼,看起来比谁都要忙碌,但实际上啥都没收获到,从头到尾,跟做梦一般,神游太虚,满眼历经繁华,其实皆是虚幻。
就今日之事而言,赵志武,赵志祥已然赢得了两场比武,赵志文能不能获胜已然无关紧要,胜利了无非是个锦上添花,失败了也无非是个买珠还椟。但长远来看,赵志文知道,这一战要么不打,要打就必须打赢,否则,从今而后,剑门赵庄便再不会有从前的那般安生日子。
赵志文承袭祖业,成为剑门赵庄的庄主,虽依靠得并不仅仅是拳头,但他的一双拳头到底不同凡响;单以拳头而论,赵志文并不怵刘一手,但此事毕竟关系重大,意义深远,设若有必胜的捷径,只要不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龌龊手段,赵志文想也不用想便会毅然取用;然而,赵志文心里苦呀,威震川北的凤凰斧绝技,他竟然一招一式也不会。
凤凰双飞,饮血而归。赵志文当然知道,刘一手不敢贸然向他进攻,其所畏者,正是名动川陕的凤凰斧。高手相争,从来就不是简简单单的角力,他们比拼得是智力、武力、耐力、毅力、气力、眼力、听力、判断力。这八样儿,好比茶壶和茶碗,彼此配套才能相得益彰,任凭是谁,缺一样儿都算不得是真正的高手。
赵志文虽不敢自诩为打遍下无敌手的绝顶高手,但他自认为自己算得上是个高手,寻常之辈,并不会放在眼里。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寸,刘一手偏生就不是个寻常之辈,他也是一位高手,一位十分难对付的真正高手。
赵志文虽不是个十足的谦谦君子,但作为一个生意人,诚信二字却是时刻铭感肺腑,旦夕不敢忘怀的。若是这场比武没有背后因素,赵志文会实言相告,自己并不会凤凰斧,免去刘一手的诸多后顾之忧,双方各凭拳脚,真刀真枪,公平公正地打上一场。
然而,江湖之中,任何一场打斗都不是简单纯粹的,它的背后多多少少都有些难以言的背景,为了这不愿见光的背景,能装糊涂的,都会装糊涂,能取巧的,都会取巧。
事态复杂,没有绝对的把握,赵志文索『性』装起了糊涂,你越是畏惧什么,我越是做作什么,让你雾里看花,水里望月,不知根底,不知深浅,从心理上压你一头,从气势上胜你一筹,以期不战而屈人之兵。
赵志文的算盘打得很精,戏也演得很到位,但刘一手毕竟是刘一手,他不是个普通人,头大无脑,而是个机智人,城府渊深。赵志文摆的空城计,他会看不出来?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即或是看不出来,他难道不会铤而走险,孤注一掷,全力以赴,试上一试?
赵志文究竟是真如传中的那般厉害,还是个徒有虚名的银样镴枪头,刘一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前看后看,左思右想,右谋左虑,前分后析,瞧得眼睛发酸,想得脑壳发胀,到底也吃不下个定心丸儿。
任何一个人,一旦有了刘一手这般的身份地位,便会倍加珍惜今日的声名荣华,如君子不立于危墙下一般,轻易不愿意以身犯险,以身试法。传中的剑门凤凰斧,神乎其神,刘一手尽管将信将疑,但这毕竟事关生死荣辱,始终不敢等闲视之。
因为,身经百战的刘一手,十分明白一个道理,轻视自己的对手便等于轻视自己的生命。刘一手是个希望长命百岁,永享富贵荣华的人,他对生命之爱惜,殷之切之,恨不能与恒寿,与地恒长。
想活得长久一些,那就得认真对待自己的每一个对手,但凡没有绝对的把握,绝不庸人自扰,绝不作茧自缚。
刘一手无法看清赵志文的海底,但有一条他却十分明白,那就是剑门凤凰斧不仅仅是传,而是确有其事。因为,他曾亲眼目睹赵文渊便会使用这套绝技。
赵文渊是赵志文的儿子,他年纪,便在凤凰斧上有极高的造诣,使人避无可避,防无处防。姜,老而弥辣,功夫,老而弥强,作为父亲的赵志文,在这门绝技上浸『淫』功夫数十年,一旦发飙,威力可想而知。
赵文渊用凤凰斧取赵大伢的双耳,变生肘腋之间,也似昙花一现,许多人只感觉眼前一花,像做梦一样,啥也没瞧明白,但刘一手是何等人,在那电光火石间,他却瞧得清清楚楚。剑门凤凰斧,玄妙无边,果然名不虚传。
刘一手曾无数次设想过,假若自己便是赵大伢,能不能于仓促之间,猝起应对,妥当化解掉凤凰斧的追魂索命之威力,思来想去,结果总是如出一辙,没有十分的把握。
对一个后生尚且没有必胜的把握,如今面对他的父亲,面对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凤凰斧,刘一手盘算来盘算去,总是赢面式微。
站在擂台上,刘一手用余光打量,一眼及处,赵文渊赫然映入眼帘,这个后生跟他父亲一般,神态甚是沉稳,一双手也藏在袍袖深处,仿佛怕见日头的大鲵。只这一眼,刘一手心中旋即有了计较,既然大势已去,自己何必狗尾续貂,置身于万劫不复的险境,让一干人坐收渔翁之利?
又对峙了有顷,刘一手忽然散了功,向前走了两步,:“剑门凤凰斧,威力无匹,名满下,直到今日,我还不曾听见有谁能在凤凰斧下全身而退,赵庄主纵神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虽未曾亲眼目睹赵庄主『操』使这门绝技,但却有幸瞧见令公子使用过这门玄妙的神技,那真是惊若翩鸿,灿若日月,锋芒毕『露』,威力无边;有道是姜是老的辣,赵庄主习练这门绝技数十载,在这凤凰斧上的功力想必比令公子还要强上无数倍。
咱们都是习武之人,习武之人有一个脾『性』,那便是对厉害的功夫总是心向往之,我修身养『性』多年,到底还未能免俗。从本心上讲,今儿这个机会甚是难得,大可一饱眼福,快慰平生,但咱们毕竟都是有些身份的人,须得言而有信,三场比武,赵庄已经连胜两阵,这一场比武,无论结果如何,都已经不关痛痒。咱们毕竟不是薛家班的人,既然于改变时局无补,又何必闹个大花脸呢?俗话冤家宜解不宜结,依着我的意思,咱们已经上了擂台,亮了相,也算是对大伙儿有了个交代,索『性』就此罢手,如何?”
赵志文闻言,也朝前走了两步,在刘一手跟前三尺之地站定身形,笑道:“刘先生真谋世之豪杰也,拿得起放得下。诚如刘先生所言,冤家宜解不宜结,剑门赵庄和刘公馆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虽平素里各一方,交集得少一点,但自有一份惺惺相惜的感情在心里头。
今儿个是我的四十岁生日,无论于公于私,都是不愿枉动刀兵的,只不过话赶话,形势所迫,才出此下策,提出了比武平风波的条陈。刘先生的一双手,妙绝人寰,赵某人是打心眼儿里敬畏的,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着实不愿意与刘先生争长较短。
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刘先生能洞察世事,顾全大局,使剑门赵庄免生是非,赵某人是打心眼里感佩,很是承情。打打杀杀虽是江湖中饶本『色』,但到底既费花椒又费盐巴,咱们都是经历过许多世事的人了,这一点刘先生能看明白,赵某人也能感察一二,好生生的一双手,把握杀人利器,哪里有把握酒杯有乐趣?话不投缘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请刘先生再次入席,咱们在酒桌上分个高下,如何?”
刘一手:“此计甚妙,甚合我心。曹公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当今之世,纷『乱』如麻,咱们虽都是殷实之家,但身处洪流之中,独善其身,何其难哉,能有一杯安生的酒喝着,实在是弥的享受。时不我待,客随主便,赵庄主,你请吧。”
适时,满院的人全神贯注,望眼欲穿,都在等待着赵志文和刘一手两大巨头爆发出旷世一战,然而,结果却使人大失所望,众全见赵志文和刘一手嘴唇翕动,了一通话,具体得是什么,一则因为距离远,二则他们话的声音很,一句也没听完全,正在错愕之际,但见赵志文和刘一手竟如沐春风般走下了擂台,回到了宴席上,散了武功,端起了酒杯,一边喝着,一边聊着,像一对失散多年的老友,十分殷勤,十分亲近。
不一会儿,薛家班的人又重新登台,演起了川剧。众冉此时方才恍然大悟,君子动口不动手,所谓的旷世大战就这样结束了,来得突兀,去得匆忙。
许多人,一边喝着酒,一边努力回忆着,依凭着脑海里残存的只言片语,浮想联翩,试图分析出这第三场比武,究竟是赵志文要强一分,还是刘一手要更甚一筹。奈何心头掌握的有效信息少得可怜,众人分析来分析去,终是不得要领,没有结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