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的宏阔大门侧的小门开了,单薄的少女身影轻巧的冒了出来,水青色的衣裳飘逸着,仿佛从不曾沾染过这俗世尘埃。
街市上常年都是热闹的,素苡一人孤身走在路上并无人注意,但却忽听身后有人唤她名字。她回头,就看那元恂一路拨开人群快跑而来:“可算遇到你了,近日可好?”
素苡展颜一笑,退后半步,向元恂行礼:“臣女恭请殿下安。”
元恂把她一把拉过来,然后四下跟做贼似的看了看,冲素苡瞪眼,低声道:“多礼!我私服出来的不是殿下!叫我公子就成。”
她点了点头,又福了福道:“公子。”
元恂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又多礼。”他拉了素苡的手拽她到一旁的偏僻巷口,多少清静了些,无那些个过路的人瞧着,多少也能自在着些。
素苡有些不好意思的把手抽出来,她腼腆的笑:“殿……公,公子怎么有空出来的?”
元恂道:“父皇去嵩山了,不在洛阳。老规矩,我留守在这儿替他看着。”
素苡点点头“唔”了声道:“您是太子,理应在皇上不在的时候,承担守护京都的职责。”
“唉!”重重叹了口气,他扶额:“你怎么也来这套?还嫌我听的不够的多?”
“那倒是,你身边有的是人替我说!”素苡笑嗔:“况且,很快你就会有两位孺人伺候了,不出意外,我进府的时候你也有正妃了!不说那些孺人,就单这太子正妃,未来将会母仪天下的皇后,就一定会好好劝诫太子殿下……哎呀!容臣女高兴高兴啊!”掩饰不住的笑意在素苡脸上蔓延开来:“不做这正妃有个绝好之处,就是知理上进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可以推咯!”
“你呀你!可厉害着呢!”元恂也笑:“这么说来,我倒该庆幸!你这么拎的清各人职责的丫头,幸好没做正妃!否则呀,我这耳朵不出两日,便得被你那些个职责所需的话塞满喽!”
“哎呦呦,这是什么话!”素苡轻哼:“自己做的不好,还不许旁人提点?”
“当然不是!要是你说我就忍了吧!指不定,心里还甜丝丝的!”元恂拉住素苡的手便要往另一处走:“哎,小苡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素苡浅浅一笑算是应了,跟着往前走了两步,看了眼身后远远跟着的一众侍卫,奇道:“咦?那个年纪挺长的公公呢?”
“你说老糊啊?”
素苡笑:“原来他姓胡啊?”
“不是!”元恂笑着摇头:“他姓高,叫高道悦,因为他老是稀里糊涂,我有天就说,你是不是姓糊名涂,结果他就说,谢我赐名给他!”
素苡“扑哧”一声笑出来。元恂摆摆手:“哎,别提了,从那往后我叫他高道悦他都不应,非得我唤他老胡才成!你说搞不搞笑!”
素苡点点头:“这位公公可真有趣!”
元恂想到那个红色的身影就气不打一处来:“有趣个屁呀!我跟你讲,我现在就后悔,当时没说,‘你是不是姓讨名厌’!话说,他都快烦死我了!整日那叫一个忠诚,天天苦言相劝,说我应该这样应该那样,什么好好学习、要听父皇的话,这些,也就罢了!听多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可是他连本宫娶妻生子也要管!我又没多大年纪,父皇娶妻的时候都十七了,我还有近三年呢,急什么!本太子都不急,他个太监急什么急!要不是因为,他是太祖母留给我的人,换了别人,这么在我耳边絮絮叨叨,早给我命人几棍子打死了!”
素苡嫌弃的皱了皱鼻子:“你太残暴。”
元恂极为失望的嗳了声:“你不心疼我,反而说我!这是个什么理儿?”
素苡偏过头去,噘嘴道:“我不要跟残暴的人待在一起,否则每天都得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活。”
元恂跑到她眼前,非要撞进素苡的视野里:“我保证对你不会!”好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他挠了挠头:“而且,是他们惹我我才这样的。”
素苡很天真但很认真的看着他:“他们惹你,你应该跟他们讲道理。”
“讲道理有什么用!”元恂觉得完全说不通!他叹气:“你不知道,跟很多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还不如省省力气残暴点儿得了。”
素苡叹了口气:“好吧,臣女也觉得跟您讲道理讲不通,所以还请您行个方便让一下,臣女还有急事。”她侧身一步踏了出去,元恂赶忙追过去,挡住素苡的去路,素苡止住步子,蹙了眉头道:“我不喜欢残暴的人,是因为残暴的人都不长久,昔日秦始皇秦二世……你别多想,我只是不想因为您,将来成日活的战战兢兢。”
元恂白高兴一场,他还以为素苡是关心他呢!他叹了口气:“好吧,我应你就是。”
素苡却不放过他:“羽簪定情,说得好听,现在您身边接触到的,并且有兴趣的闺秀,只有我一个,所以您这样说。但是天下定情者众多,人生那么长,真正能坚持到最后的能有几人?咱们且不说完全不纳妾的,就是和妻子能够勉强举案齐眉的放眼全京城又能有几成?”
元恂挠了挠头:“我肯定是那几成。”
素苡明知故问:“哪几成?”
想了想,元恂把身上的香囊解下来:“你这般不信任我,又何必送我这个?”
素苡挑眉:“这就不要了?”元恂盯着她一言不发,她愈发来气,眼底竟有水光闪烁:“好!不要便不要!也是我天真是我傻,居然熬了两个晚上给你绣香囊,还撒谎,为了延迟要交给母亲的女红功课!我有病,我才会觉得一根羽毛簪子就能代表你的真心!我有病,才会相信你,还把一个用来把我当小孩子糊弄的破簪子天天放在枕边!反正,现在圣旨没下,你还有反悔的机会!往后就是桥归桥路归路,也全然没有关系!再见,就当陌路人好了!人家都说少年夫妻得长久,我信。现在看来,也许话说的是对的,但是我定错了位,没拎清自己不过一个妾!”
“好了好了!”元恂去抓她手没抓到,便强硬的抱住她,然后用力箍住她不让她反抗自己给她顺气的动作。“我错了我错了,这个香囊我很宝贝的!少年夫妻得长久,我不说了吗!我和你虽然因为一些事情不能做真正的夫妻,但是我们的感情绝对是更胜夫妻!我这个人,一旦动情一定是天荒地老的!你,你,就是,我不会说话,你不要恼我,气坏了身子。”
素苡渐渐平息了挣扎,良久,她擦了擦眼泪想站起身:“臣女真的有急事!”
元恂都要哭了:“你还在恼我!要怎么样吗!我以后保证都不惹你了!”
素苡无奈叹气:“别小孩子一样,我真有事。”
“谁才小孩子一样嘛!”元恂嘟囔。回想了一下发现她的言语中已经换了“你”“我”的称呼,估计是真消气了,于是赶紧放开她免得她再恼人。“你去哪儿?我陪你!”
素苡没有拒绝:“我去药房请一位名医,我娘亲病的奇怪,想让他瞧瞧。”
元恂问:“什么名医?我怎么不知道京城最近有名医来?”
素苡轻哼:“您日理万机,哪有工夫管这些?不过小女子的小事一桩,往后您府上小女子只会越来越多,您还顾不过来呢!”
元恂摸了摸鼻子,避开这个话题:“那个,你娘亲,要看病,宣太医不是更好?”
“我不要!府医说那位名医会有办法,我就只请他。”
元恂没好气的白她一眼:“死心眼儿!”
素苡也毫不逊色的一甩头:“我就死心眼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一向一个选择就赖到底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你要怕被撞,最好趁早反悔!”
元恂嘿嘿一笑,又一次妥协:“好好好!你肯定撞不上来!我这么心疼你怎么会舍得让你撞墙呢!你以后就赖上我吧!我喜欢。那,那个,你要什么医,我下令!我下令让他来就是!不来,我就以他妻儿老小要挟!”
“残暴!”
元恂快疯了,老糊那个干儿子不是说了,女人要哄着来,哄着哄着就好了吗?为什么这素苡这么难哄?“哎!我不这样了,我……”
素苡不想听他说话再浪费时间,于是绕过他就走,元恂忙追上去,一路跟着她走一路道:“我真的不了!我……罢了,我跟着你就是。”
一路又行过一条街,素苡见元恂还跟着,当即心也软了。这些日子和元恂几番相处,她也大致了解了,这位小殿下其实也是被惯坏了。小时候母亲就被依例赐死,打小跟着太皇太后,隔代宠坏娃,他小时候的生活环境肯定是有求必应。所以,虽然他表面上一副纨绔子弟样儿,心应该还是很好的。
不过一间小小医堂,人不少,想来诊金不会高。素苡暗暗庆幸的捏了捏袖中瘪瘪的钱袋,老老实实排队。等了好一会儿,转头去发现元恂竟还在,脸上居然也没有什么不耐之色,心下一暖,微微一笑。
“姑娘面色还不错,不知是什么病症?”
素苡反应过来是“名医”在问询她了,她赶忙坐下道:“这位名医先生!我,我是,我,我想请您去瞧瞧我娘亲!她,身子不太好,府上,呃,家里,一贯请的郎中说,看不太出来,说,您一定有办法。”
那郎中闻言笑着摇头:“名医不敢当,勉强算是医罢了。”
“呃,”素苡想了想道:“周,周隽周先生,您认识吧?”
他一笑:“这般,在下先行自我介绍一番,在下同介绍姑娘来此的周先生同姓,算起来年纪略还小些,姑娘若不嫌弃,可唤我小周先生。至于这‘名医’,是他说的吧?”
素苡点头:“是,周先生说,您医术高超,他看不出来的病,您或许有办法。”
小周先生微微一笑:“在下并非医术高明,也不可能看出他看不出来的病。只不过,”他压低声音道:“他是府医,而在下不是,在下逍遥自在、孜然一身,有些话他不敢说,在下敢说。”
素苡拿出她从香炉底磕出来的一小包香灰:“这么说,这香的确有问题了?”
小周先生挑眉:“姑娘为何认定这香有问题?”他接过纸包,看了看又嗅了嗅。
“我……”素苡揉了揉眉心:“就是,我,我身边一个丫头,是,是,哎呀,就是,我知道她没安好心,她也不可能投诚,就是,最多做一个两面转圜的,现在,负责的就是点香,总是躲着我,不过前些日子,怕是发觉我看出了什么,便已经不再用这香了,更换上的应该是妥当的香料,我看过,如果没记错,和书上画的安息香是一样的,没问题。可,如今这个,已经渐渐弃掷不用七八日了,我娘亲的病,却还不见好转。”
小周先生道:“在下见不到病人,不能随意臆断……姑娘可曾听过,三十六计第六策?”
素苡哪里有机会看那么多书,她纳闷道:“什么意思?”
“你娘的病,问题约莫不是出在香上。别的,在下还是要见到病人才能下定论。”他想了想,道:“你阿娘入眠时,同屋可有旁的丫鬟?”
素苡摇头:“我阿娘睡眠不好,很浅,稍有声音便会醒。冷了热了也是。阿娘每晚都要饮用安眠的汤药,但仍旧见效不大。”
小周先生什么都没说,只是提笔写了方子,递给素苡:“在下未见病人,无法下论断,只择了些调理的药。另外,药方要注意,莫要给旁人瞧见,见者有心,防不胜防。周隽他不能说,是因为幕后之人得罪不起,而在下,虽避世医馆中,多少还是会受权贵势力染指,有的时候,话都只能点到为止,韩府,水有很深。您且看看,可否有丫鬟愿意侍夜。”
素苡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先生说的我都明白,回去,我会细细揣度。也请先生放心,我行事一定多加小心。先生愿意慷慨相助,令我感激不尽,自然不敢轻率,让此事牵连先生。”
医馆外一派明媚阳光,元恂耐性等着,无事可做便只能看着,又觉这光刺眼的紧,不禁蹙了眉头。见素苡出来,他赶忙迎上前去:“怎么样?好了吗?”
“嗯,好了。”她笑着挽了元恂的臂膀,缓缓踱步与元恂并肩同行,元恂也不在意她这无礼且不宜的举动,反倒是高兴非常。二人之间距离很近,素苡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后面跟随着的人,并听不清明。
“殿下,臣女有一事相求。”
“你相求于我?好!你说!我一定竭尽所能!”
素苡微微一笑:“殿下,明日臣女准备请宫中的太医来瞧瞧。我现在好歹也是东宫未来的人,想必,太医院也不会怠慢着,怎生也会派个跑腿的来。”
“跑腿的?”元恂摇头:“那不行!我一定叫他们派最好的去!”
素苡慌忙打住:“不必多事!我要的,就是他们派小人物来,小人物方好掌控,那些个厉害的,个个儿都是‘老油条’,两面三刀的,谁敢信他们!”她笑了笑:“臣女继续说啊!臣女这次请殿下帮忙,让明日太医来,”她取出一方小小的木片,上书许多药材:“是让他照着这个方子写,此事莫要让阮氏他们知道,我只是为了一层保险,免得偷偷熬药,被发现了更要大事不好。”
元恂舒了口气:“嗨!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就这个那没问题啊!不过我不明白!这方子有什么问题,非要经太医之手呢?”
素苡喃喃着,好像在跟元恂解释,却更像是自言自语:“府医,虽说是府医,但也是匍匐于阮氏,一类掌权者脚下的奴。拿着这份工钱,有些事不得不做,有些话还不得不烂于腹中。此事背后定有幕后推手,令我府上郎中不敢说,只能几次三番示意我来此‘另寻高明’……不过,你是太子,权势这东西,一头压一头,有你在,我护娘亲周全便容易的多了!哎,你不会介意我这般利用你吧?我可都跟你老实交代了,没有半分隐瞒!刚刚那郎中都不许我把药方给旁的人看,我想着我来你都知道,看看药方也就那么回事了,你不会害我,对吧?”
“那肯定啊!”说罢元恂没心没肺的一笑:“你放心好了,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自幼便没了娘,现在你娘就是我娘,没什么分别!我自然要好生相护。至于你利用我,我不觉得这是利用!这是你身为我的爱人,合情合理的权益!我很高兴你这样!让我放心——你是真的把我当作你的……未来夫君了。”言罢,他止住脚步,素苡亦随之停留,随后,元恂俯身,轻轻在素苡粉粉的颊上,亲了一口。
素苡红着脸站在原地怔愣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开口,然而“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好羞愤的掩了面颊转过身去。
元恂就这样笑着看她害羞的模样,一时间觉得心里头前所未有的高兴,世间幸福或许也不过如此了吧!
结果回到宫里,他高高兴兴的同老糊的干儿子云鸠儿说了,反倒被泼了一头冷水:“您这就开心了?未免经事太少!马上您要纳孺人,宫里会送来家人子教习,您到时候就又会改变看法了!觉得,今天这一遭,就对着姑娘脸,啄的这么一下,根本不算个事儿!”
元恂脸阴沉沉的黑了一半:“什么叫啄?啄一下?”
云鸠儿摆摆手:“奴才用词不当!但是,就这么回事儿啊!一点儿不夸张!信不信随您。但,最后如果印证了,有没有什么赏的?有没有?”
元恂瞪他一眼:“贪心!想得美你!”
信不信随他,那他就不信,怎么可能!
宫里赐下家人子这事是逃不掉的,这等同是皇族男子的成人礼,太子府的后门一开,一顶粉红小轿抬进去,门一关,就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
那是一个小小圆圆的女孩子,眼睛小小圆圆的,脸蛋小小圆圆的,嘴巴也是小小的,竟连鼻子,也是小小的圆圆的,有点塌,只有一个翘翘的鼻尖玲珑可爱,远远望过去不过是一个一丁点儿大的小圆点。两道眉毛似柳叶,浅浅的淡淡的两弯,嵌在眼眶上头,中心一点红痣是出宫前皇后亲点的,也算是给元恂的恩赐之一,以表其身为母后的爱子之心。
整个人的长相简直不要太不起眼,性格也甚是内敛,怯怯的站在元恂跟前行了跪拜大礼,便算是入了府邸,眼瞧着天黑了,便开始卸妆沐浴更衣,之后就是一卷红色被褥裹着送出去,一直到太子寝房。
一卷被子把小小圆圆的姑娘裹的严严实实,只露个脑袋,她睁着一双眼睛四处张望。众多候选的家人子中独挑了她一个,其实她自认也没什么优势,要说家世干净那些家人子哪个家世不干净?要说身子清白那些家人子又哪个身子不清白?长相比她姣好出众的更不是一个两个。只能说,因为她们是普通人家出身,至多入选成为教习奴,将来可以飞上枝头做个妾室的。听闻大多男子都会对头一个女人多少眷顾,倘若再是个长相出众的,搞不好就要成个狐媚子了,所以才这般草草寥寥的选了她。她也不是说不好看,只是不出众。她皮肤格外的好,现下连眉心的美人痣也一齐擦去,便当真是一点儿斑点都没有了。年龄也显小,原本十四岁的身子,看上去也不过十二三。
她张望着,忽然屏风处便有一道明黄色的影子撞进来,她吓的一缩,跟刺猬似的尽力把自己缩成一团,要不是被子裹得严实,怕是早已经缩成小小圆圆的一个球了。
元恂本来为这事儿是不悦的,结果一看她的反应便被逗笑了:“你怕什么?本宫又不会吃人。”
女孩子腼腆的笑了笑,红着脸埋进被子里:“殿下……奴,可伺候您更衣了。”她揪着被子坐起来,露出肩来,白净的玉似的。
“你叫什么名字?”元恂也不伸手让人更衣,反倒是驻足跟她说话。
“回殿下的话!奴……妾姓吴,闺名沁雅。”
“好,”元恂点点头:“那沁雅,咳咳,你……紧张吗?”
点了点头,想了想却又摇了摇头,沁雅小声道:“比起殿下,妾身至少知道该做什么、怎么做。妾身身担教习任务,却比您还紧张,岂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她心一横,手一松,被子落下去。强压下心里的紧张感,她尽可能的镇定下来,上前替元恂把衣裳除了。衣裳一件一件的除去,她的脸也愈发的红,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一直到最后一件内衬,元恂忽然抓住她的手,带她到床边坐下:“你放着,我自己来吧。”
次日清晨醒来元恂的心情格外的好,身为皇长子,打一生下来就注定了其太子身份,生母也很快被一条白绫了解了性命,他自幼养在太祖母身旁,而从两岁起,他就再没有同乳母一起睡过了,准确来说,是再没有同乳母一起在一个房间里过夜了,自此以后他习惯独眠。生下来就身份高贵的人,注定有失必有得,他得到尊贵,却失去了情感,同时也失去了害怕的权力。
可以说,不论何时,他都是没有和人同榻而眠过的,害怕的时候他只能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小的团,蜷着身子寻求一丝丝的暖意以抵挡席卷而来的畏惧之情,他是这样长大的,所以他渴求爱,渴求被爱,他和素苡是彼此有好感,而他和吴沁雅已经实实在在的夫妻,他们昨夜才认识,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刻意非常,却也让元恂感受到了久违的被爱之感。
因为他脾气大,昨夜好不容易有好心情,老糊一等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了,没按规矩到时候把吴沁雅搬走。一夜好眠,元恂觉得神清气爽的,清晨起来都说自然醒,也没有什么起床气。
身边人忽有了些许动静,元恂偏头,看见沁雅转过身来对着元恂,却不想这一动作,就把被窝里的暖气搅和没了不少,外头的冷气灌进来,冷的她一个寒颤。
元恂伸手抚了抚她瑟缩的肩:“你……还好吗?”
女孩子红着脸笑了笑:“回殿下,妾身很好。”
元恂想起昨夜,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有些无措的别过去脸:“本宫,没什么做的不好的吧?你那么难受,我……”
见他连自称都忘了,吴沁雅噗嗤一笑:“殿下说笑!妾身身份卑微是女子,生来就是伺候人的,您不必放在心上,若您往后真疼哪位娘娘,缓着点儿就成。”她笑着摇了摇头:“至于妾身,不过是殿下奴仆里略得恩宠的一个罢了,殿下不必在意。”
元恂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道:“沁雅,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吴沁雅一愣:“妾身?妾身不过一物件尔,何敢对其他男子动心?”忽察觉失言,她慌张的看了一眼神色自若的元恂,想来此话中不经意显露出来的其他情感,元恂并没有感觉出来。她便又顺着往下说道:“不过若真说起来,沁雅虽然昨夜才初见殿下,却已是对殿下倾心了。”
此话听的元恂分外舒心,他微微一笑:“一见倾心么?这种经历我也有。”
“那位姑娘,”她垂下眼帘:“真是好福气。”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她挺好的,可是,也说不上哪里好,就是觉得和她过一辈子会很不错,但这个东西,说不准!就像昨天你嫁给我了,我也就觉得,一切都不算什么了。”
沁雅没有回答,她还是盈盈一笑:“妾身替您更衣吧。”
“不用!你歇着,我自己来吧。”
沁雅笑起来:“都说殿下是个跋扈性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却不想还会心疼人!宁愿自己动手。果真,外头的都是讹传!行啦!殿下,妾身就是伺候您用的,您没必要这样。”
“是……”他有些心虚的转过身去自己换衣服:“是讹传。本宫自认还是很好的一个主子!你歇着,多睡会儿。”
吴沁雅正还要言语,便听门外来人轻叩门三下:“殿下,奴婢们代皇后娘娘前来验帕。”
尊贵的太子殿下应了声,然后无奈的转头看了看吴沁雅。女孩子笑着理了理衣裳,站起身时一个踉跄,被元恂稳稳扶住。
“谢殿下。妾身是无福多睡的,到时,还要随您同去皇后娘娘宫里谢恩、听训,得梳妆打扮得体。殿下放心,就由得妾身替您更衣好了!”
元恂拍了拍她的手:“好吧。”他转头对门外头喊:“都进来吧!”
这天朝会上的元恂表现非常不好,本来嗅着衣服上犹还带着的女子身上熏香的味道,心里下定决心要好好表现的,结果一上朝,就瞧见了素苡她爹韩修。
元恂那叫一个尴尬,虽然真的没什么好尴尬的,但是他就是打心底里觉得,自己这么快就变了想法很对不起素苡。他反反复复的在心里默念着跟自己强调,自己喜欢的人只能有一个,可不能朝三暮四,后院儿里就现在他父皇给他安排的“额度”,正正好,保持就成。可他后院儿进了人的事儿素苡肯定知道,那他该怎么办呢?云鸠儿说,女人爱吃醋,原先素苡对那两个孺人即将入府的事情都多少在意,更何况这个拿着头一份儿的吴氏?
元恂跑了一朝会的神儿,下朝的时候跟夹着尾巴溜的老鼠似的,结果坐上车还没多会儿,就停了下来——他遇见了他最不想遇见的人——素苡。
他磨磨蹭蹭的下了车,素苡便开口了,紧张的元恂一时间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心口咚咚咚的犹如一只兔子在四处乱撞。
素苡蹲了蹲福:“殿下,臣女日前所求,不知殿下可否记得?”
元恂忽然发现自己失忆了,不记得了,他更加紧张,手足无措的四处看了看:“什,什么,什么求?”
素苡看他的样子实在好笑,就噗嗤笑了出来:“殿下又贵人多忘事!”她把下颌一扬:“请太医!”
“哦哦哦哦哦哦哦!对对对对对对对!”元恂把脑袋点的跟中了邪魔了一般:“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对对对,请太医请太医……我,我这就去!”
素苡一把拉住正准备开溜的元恂:“急什么!慢点儿走,小心摔倒!真奇怪,有车不坐,非要用跑的!你是不是坐车坐多了,想念跑的感觉了?”
元恂尴尬的笑容都僵住,他挠了挠头:“没,没,没有,啊。”
“那你慢慢去!”素苡笑的乐呵:“不着急!我在府上等,最好,最好你也来。”红霞掠过两腮,素苡松了手,转身跑开。
结果元恂这一去就再没回来,太医更是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