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堆画像,每幅画像上都附有简短简介。
六皇子大致浏览过,撇撇嘴,对这些人不以为然。
在一旁侍奉的小太监笑着问道:“殿下,这些您都不满意啊?这可是皇上为您精挑细选的老师啊?“
六皇子没有说话,想起那次跟随父皇出宫遇到的谢子期的风华,不由得的把这些画像推得远远的。
”走,跟我出宫。“
小太监惊慌失措,”殿下,陛下还在早朝,您等等,千万得告诉皇帝陛下一声啊。“
起身的六皇子蹬了他一眼,”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不走可以,从今天起,你就回禀李公公,让他给你重新安排吧。“说完,六皇子就迈步走出书房。
小太监连忙跟着六皇子离开,肃寒的初春,小太监脸上扑簌簌的淌汗。人人都说六皇子是个好伺候、体贴下人的主子,对下人的所作所为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计较。若不是六皇子备受皇帝宠爱,早就被下人哄骗了。
今天他才知道,何谓天子骄子,他们不是不计较,只是没触碰到他们的底线。
小太监一路思索,领悟着从前干爹告诉给他的种种道理。
等他定神,跟着六皇子下了轿子,一抬头,看到悬挂的匾:刘府。
这不是左相的府邸吗?六皇子来这里做什么?带着疑问,小太监亦步亦趋的紧紧跟着六皇子。
管家听闻六皇子登门,慌忙迎接。
“我来找谢子期,你带我去。”
管家点点头,没敢说什么,带着六皇子到了止园。
”行了,你告诉我他在那个院子就成。“
管家看着老成端正的六皇子,不敢小觑。连忙回答:“梓房,止园最里面种有梅花的院子。”
六皇子迈着小碎步,不一会就到了梓房院外。
六皇子走到梓房院外,整了整衣冠,朝小太监道:"行了,你在这等着。"
小太监一脸懵比,但是非常乖顺的待在院外,像个鹌鹑。
六皇子踏进梓房,就瞧见梅花树下,谢子期垂坐,和一人在石桌上手谈。
这就尴尬了,因为一腔热血冲上头,就冒然来了相府,想要见一见谢子期,突然见到陌生人,六皇子顿时察觉了自己的不靠谱。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仰止。
仰止似有若无了瞥了一眼六皇子,内蕴贵气,外不露锋。是个好苗子。
仰止看向静如止水的谢子期,自嘲一笑。
"怎么不介绍下?"
六皇子之前的拘谨不过是一瞬间,再次沉稳下来。他看了眼没有说话专心下棋的谢子期,开口对仰止道:"我是李昇。"
"六皇子?"仰止有些惊讶。
"对。"六皇子点点头。
谢子期瞥了眼仰止,朝他说道:"这棋改日再下。"
仰止知道谢子期是在说他心不静,但他现在的确不适合下棋,六皇子,明明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儿子,皇后最后一个儿子,却偏偏让人忽略至此。
不仅太子,三皇子没有注意到,就连儒士也没人说过。可真是,呵呵。
仰止离开,院子里只剩下坐着的谢子期和站着的六皇子,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谢子期看棋,六皇子僵硬地站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感谢谢子期没问他,还是该说谢子期不尊重他。
一阵风吹过,梅花簌簌落下。吹到石桌上数朵梅花,黑白棋子和梅花,互相映衬着,好似一幅美不胜收的画。
六皇子觉得这是个打破僵局的好时机,开口赞道:"暗香浮动,真是~"就看到谢子期把棋盘上的梅花抚去,有些厌恶地起身。
六皇子觉得善解人意的技巧完全失效了。
"你跟我进屋。"
"啊?"一向淡定的六皇子也禁不住啊了一下,立马住口,听话的跟在谢子期进屋。
谢子期没去正厅,而是到阳光最好的东侧房,也是他的书房。
六皇子一走近书房,就看到挂满墙壁的字画,还有无数墨宝。六皇子眼睛一眼也不眨,贪婪地看着。在学馆他便是见谢子期的字而心喜,见谢子期的才而把他当作选拔老师的标准,那些人和谢子期一比较,他看谁都觉得不顺眼。
六皇子满心欢喜,谢子期没理他,继续朝里间走。
"即愈,功课做完了吗?"
临窗坐着的刘即愈,正在认真的默写,听到谢子期的问话,抬头甜甜地冲谢子期一笑:"老师,我都写完了,您给检查检查,错一个,罚我写一篇。"
谢子期走近,从桌上拿过刘即愈的功课。
刘即愈对自己的功课颇为骄傲,正一脸骄傲的看着给她检查的谢子期,没成想,看到从谢子期身后探出了一脑袋。
那男孩一身华贵,不比她的哥哥们差。刘即愈本能地讨厌他。
"不错。"谢子期检查完,夸赞了一句。
这句话,放在平时,能让刘即愈开心一天,看到那男孩嫉妒的目光,刘即愈的心情瞬间低落。刘即愈本能地感知,这人一定是来和她抢老师的。
"即愈,你先下去。"
"嗯。"刘即愈低下脑袋,和男孩擦肩而过,两个目光相视,如刀剑相应。最后,刘即愈愤恨地瞪了他一眼,才转身离开。
男孩也掩盖了自己的嫉妒情绪,似乎对自己情绪外露也有意外。
"你,过来。"谢子期坐下,冲六皇子道。
六皇子走到谢子期面前,一脸乖巧地看着谢子期。
"你喜欢这些字画?"
六皇子点点头。
"选一幅吧,送给你。"谢子期漫不经心道。
六皇子却义正严辞的拒绝了。
"哦?"谢子期的眼神停留在笔架和桌上的宣纸,过了片刻道:"那我给你写一幅。"
谢子期起身,手从笔架上无数挂着的毛笔滑过,最终挑选了在笔架最尾端的毛笔,那毛笔少毛,短而秃。
又从桌子上摆放着的无数墨宝中,从正中选出一个粗大的瓶子,倒入水,研墨。
六皇子看的十分认真。
谢子期俯首,挥笔在宣纸上笔走龙蛇,片刻而成。
六皇子惊喜不已,原来谢子期并没有讨厌自己,第二次见面,他一个小小少年仓促拜访,却受到这等待遇,六皇子看着马上属于自己的字,不由得靠前。
正准备更仔细的欣赏时,谢子期突然把字拿起来,在手里停留一会,墨宝已经干了。
六皇子眼巴巴瞅着,却见谢子期拿着字,走出书房,拿起铁锨挖土,六皇子一脸莫名其妙。然后就看到谢子期把字埋进土里。
六皇子目瞪口呆,无以言表。
"等一会再来取。"
六皇子最后看了眼埋在土里的字,沉默地跟着谢子期进了书房。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谢子期一脸平淡的问道。
"我,想让你做我老师。"
"你是嫡子,确定能自己决定谁能做你老师?"
六皇子闻言,十分开心。"请相信我。"
谢子期从书架上抽出曾经交给刘即愈的书,扔给六皇子,"过一会我检查。"
看到谢子期考察他的资质,六皇子认真的对待这本书,不敢像往常掩盖自己的实力。
三刻钟之后,六皇子朝看着香炉上的烟雾出神的谢子期道:"我背完了。"
"若夫乱其所为,增益其所不能。何解?"
六皇子一愣,然后侃侃而谈。
"此心拖泥带水,是人生最苦处,何解?"
六皇子对答如流。
谢子期又随口抽查了几个问题,六皇子都自有一番见解。
谢子期点点头,把茶杯推到六皇子面前,"你这个徒弟,我收了。"
六皇子把茶水倒进茶杯,双手恭敬地递给谢子期:"老师,请喝茶。"
谢子期点点头,接过去,抿了一口。
然后,谢子期带他去取了埋在土里的字,把字、笔、墨、土都摆在桌子上,冲六皇子道:"看仔细了。"
谢子期拿起烛火,烧了那幅字。
"看清楚了吗?"
六皇子大吃一惊,而后在谢子期目光的注视下,认真地点点头。
"行了,你走吧。"
"老师不随我一起入宫吗?"
"时候未到,再过几天,在陛下寿辰那天我送你一份见面礼,之后若无意外,我自然是你的老师。"
乘兴而来,乘兴而归,一直扮鹌鹑的小太监看到六皇子空手而归,脸上却藏不住笑意,什么话也没说,乖觉的跟着离开相府。
谢子期把院内重新开盛的梅花剪了剪,就到了晚饭时分。吃罢饭,谢子期便回书房写文章,写完吹干墨汁,过了一会,谢子期听到细细碎碎的声音,他推开窗户,就看到一个小脑袋,冲他灿烂的笑。"老师,嘿。"
"滚进来。"
"是。"
刘即愈进了书房内室,佯装作滚的姿势,看到谢子期一脸严肃,不由得垂下脑袋,一步一步挪到谢子期面前。
"怎么,觉得委屈?"
"哪有?"
"那你蹲在窗户外面做什么?"
"我就是看看老师还在不在?"
"你这样容易患得患失,难成大事。我教你东西你都给吃了?"
"不是。"
刘即愈忽然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谢子期。"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好,我交给你一个任务,你能不能完成?"
"绝对没问题。"刘即愈拍了拍胸脯,十分自信。
谢子期指了指刚刚写完,还摊在桌子上的文章,"这是三章内容,你把这些文章放好,每隔一天出府一次,去见京华日报的社长,每次给他一章。"
刘即愈珍重的点点头,谢子期难得的嘱托她一句,不过也不是温言善语:"以后别犯蠢,不该招惹的人不要招惹。"
刘即愈却使劲点点头,抱着三篇文章离开。
次日,谢子期摊开纸,一直不停歇的写了一幅又一幅字画,吹干后都挂在书房的各个地方。直至傍晚,谢子期才停笔。
平素不请自来的仰止今天没来,吃过晚饭,谢子期踏着月色,到了止园仰止的房间。
仰止看到谢子期苦笑一下:"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我这,准没好事。"
"对你来说,会是好事。"谢子期一边说着,一边把棋复盘。
仰止捻起白棋,思索了好一会,还没放下。
谢子期突然出声道:"你觉得谁是下任皇帝?"
话音刚落,仰止手里的白棋啪的一下落在棋盘上。"你要吓死我。"
"若你看好六皇子,我就送你一份大礼。"谢子期笃定的看着仰止。
仰止没说话。
"帮我做两件事,那大礼就是我的谢礼,放心,绝对会让你觉得这辈子不虚此生。"
仰止忽然抬头:"你想干嘛,你疯了不成,六皇子才多大,你才多大,一个稚童身边有什么人才,有什么世家支撑,太子名正言顺,应者无数;三皇子文武双全,附庸无数,一个稚童,拿什么去跟太子和三皇子去争?更何况陛下正春秋鼎盛,你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谢子期不置可否,仰止看了他一眼。
"是,我承认,六皇子聪颖,但他年纪差太子、三皇子他们太多,每人会拥戴他,更何况,他能不能长成还两说呢,他再聪慧最后也不过是成为一贤王。"
谢子期:"我们来打赌,就赌十五天后尘埃落定,一锤定音,如何?"
"规则就是,这十五天之内,你照我说的去做。"
"我赌胜了,送你泼天富贵,青史留名;我赌输了,送你这本谢兮之的奇书《素问》,如何?"
谢子期从怀里掏出《素问》,把它放在棋盘之上。
"好,我答应你。"
"一天之内,你要把相爷的书信偷来。"谢子期毫不客气的说道。
"你是个疯子。"仰止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谢子期朝仰止嘲讽一笑。"你还是慈悲人?"
"我也是个疯子。"仰止看着谢子期久久,最后悲凉一笑,垂下脑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