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风景模糊而又清晰,像是迷蒙中看到的梦境。
少女穿行在深邃的夜色之中,连身影都变得模糊。
狩猎早已开始,猎物却只会不知所谓地仓皇奔逃。
凭借着刻在基因里的本能进行选择的后果,有时候是致命的。
右手挥出的片刻,四把短剑已经将猎物的钉在了树干上。
被钉住的少年动弹不得,脸上满是惶恐。
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令少年的脸庞也因此扭曲。
扭曲的征服欲跟成就感从心底涌出,少女扬起嘴角。
“嗯?”
少年的嘴唇轻轻地蠕动着,仿佛在诉说着求饶的话语。
但是少女并没有理会,而是潜身于黑暗之中,与之融为一体。
下一刻,“黑暗”张开满是惨白獠牙的血盆大口。
她睁开双眼。
又是这样子的事情。
简直就像是一个长长的噩梦,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即使睁开了眼睛,也还是觉得自己在地狱中。
被吃掉的人,究竟是少年呢,还是身处黑暗之中的少女呢?
如果是少女就好了。
如果是少女的话,这场噩梦至少会迎来终结吧。
就算是最坏的结局也好,就算是名为消亡的结局也好,应该也能够笑着接受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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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夜敲了敲舜熙的门。
“进来。”
进去的时候,舜熙还躺在床上,眼皮没有力气地半睁着。
菲尔特的宿舍一般两人同寝,但舜熙正好没有上铺的室友,所以昨晚将她扶回来也方便了不少。
衣服已经换成了睡衣,看来基本的行动能力还是有的。
“没有精神啊。伤没事吗?”
“废话,你上去打一场试试。大致上都还好,只是非常累,花太多力气了。右臂伤到了肌腱,大概还得花几天才能够恢复。”
觉醒者的恢复力比常人更强,但即使如此舜熙依然一时半会没办法用右手,可见受伤之深。
“为什么不去校医室?听说校医是东大的名医,有他们帮忙的话应该会好得更快吧。”
阿夜昨晚听到嘱咐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但现在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舜熙淡淡地道:
“这件事对你来说,还是不知道的好。而对我来说,也是不去校医室比较好。
昨天的事情虽然是我一时兴起,也没打算让你欠我人情。
但如果你还在意这件事情的话,就帮我瞒住校医室的事情,我们算是两不相欠。”
阿夜怔了怔,坦然地笑了:
“什么啊。就算没有琥珀馆的事情,不说也没什么。谁没有瞒着别人的事情呢,有什么需要特别在意的吗?我在高中的时候以经常偷偷地跟钟楚打牌啊。”
舜熙有点目瞪口呆:
“居然拿这种事情跟瞒着舍管打牌相比,我真是不太懂你脑子里的事情。算了,一大早跑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阿夜扬了扬手里的袋子:
“姑且也算欠你个人情。本来以为你今天早上起不来,所以将这些都带过来了。”
里面是消毒用的酒精、棉花、镊子跟包扎用的绷带,还有外伤用的药膏和三明治、牛奶。
“哈……你比我想象中细心呐,备胎当太多的原因?”
阿夜的眉头深深皱起:
“虽然你说的的确没错,但我现在可真想直接将袋子砸到你的脸上。”
“那多浪费。物尽其用啦笨蛋。”
舜熙接过袋子,拆开三明治的封装和着牛奶吃了起来。
阿夜也从袋子里拿出尚且温热的拿铁轻轻地啜着。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阿夜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不知道是随便找个话题好还是就这样走开好。
偷偷往舜熙那边瞥了一眼,这家伙还在津津有味地吃着鸡蛋火腿三明治,完全不在意这么回事。
这样一来,倒是显得会在意的阿夜像是个笨蛋。
“说起来,你的名字里的舜,是饶舜禹的舜嘛?”
话一出口,阿夜就嫌自己嘴笨。挑了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话题。
“唔……韩国在二战后就已经废除汉字了。不过按照以前的规矩的话,汉字是写成饶舜禹的舜没错。”
舜熙转了转眼珠:
“就是无穷花的意思。”
“无穷花?”
阿夜迟疑了一下。
“这是韩语的音译。其实就是你们说的木槿花。熙是阳光的意思,所以是指阳光下绽放的木槿花。
至于来历,大概要追溯到《诗经》吧。”
“诗经?”
阿夜不解。
“《诗经·郑风·有女同车》”,舜熙没有嘲笑阿夜的不解,罕见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以前姐姐告诉我的。”
接着少女就在温和的日光里轻吟起来: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透明的晨风从半开的窗户涌入,鼓动着若草色的窗帘,静谧而幽美。
少女像是想起了久远的温暖回忆,连眼角中都流露出笑意,声音也变得更加轻柔,描绘着平静而充满喜悦的画卷: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好歹在文学社里呆了三年,阿夜对古文还是积累了一点底子的。
这几句诗大致是说一个少年遇见少女的事情。
少女的容颜优美如日光下绽放的木槿,体态轻盈仿若即将乘风翱翔的飞鸟,举止优雅而娴静,连身上的佩玉都散发着迷人的微光。
少女是如此地美丽,以至于少年在轻闭双目时,都能够想起她的音容笑貌。
直到背完,舜熙才回过神来:
“抱歉,一不小心就得意忘形了。只是个来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夜会心一笑:
“没什么。不过没想到你有姐姐,而且好像关系还不错。”
可是下一刹那,阿夜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舜熙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
“嗯。曾经有。”
两人之间再度陷入恐怖的沉默。
直到阿夜的微信提示音响起:
“阿夜,马上到琥珀馆二楼的会长室来,有需要你接手的任务。”
*
*
*
“遭到妖灵的袭击?而且还是在离学院不远的地方?”
伊莉莎微微皱起眉头:
“就算是骑士级,想要对抗菲尔特也是不可能的……”
“说不定他们背后有一位国王或者王后”,舜熙接道:“毕竟魅影本身只是个傀儡,背后至少有制造傀儡的人。”
伊莉莎点点头:
“这件事情我会再追查。有进展立刻通知你们。比起这件事,你们先看这个。”
伊莉莎在桌上逐次展开4张照片。
阿夜看了一眼,立刻瞠目结舌,酸楚的胃液倒流到喉咙里,一股灼烧般的感觉火辣辣地袭来。
第一张照片里的人,没有了大半身体。
头部到腰部被某种参差不齐的利器给截断,只留下手臂跟下半身,鲜血淋漓。
四肢被短剑牢牢地钉在参天古树上,连同古树残破的躯干一起零落在地上,满是狼藉。甚至从照片上还能够看到下半身里仅剩的一点暗色的内脏,几乎要令人作呕。
剩下的三张分别是手臂、腰部和腿部伤口的特写。
“抱歉,让你们看这么反胃的东西。
这是昨天发生的事情。死亡时间大概是凌晨三点出头,在靠近山腰的地方,是一个巡夜的雪风队队员。现在雪风队已经全面介入调查这件事情。”
菲尔特坐落在塔霍湖群附近的山脚下,背靠着内华达山脉,雪风队队员巡夜的时候会在离学校一定距离的地方游弋。
“连雪风队都遇害了……是骑士级的敌人吗?”
阿夜回忆起昨晚的那个妖灵,简直令人胆寒。
伊莉莎摇摇头:“不能确定,情报太少了。”
“既然雪风队已经接手了,我们有什么能做的事情吗?”
伊莉莎目光转向舜熙:“到这里你应该知道为什么要拜托你们了,有什么线索吗?”
“嗯?怎么回事?”
阿夜不解。
“看这里。”
舜熙拿起手部伤口的照片,指着短剑的刃部:
“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吗?”
短剑穿过尺骨和桡骨,牢牢地将手肘钉在古木上,被穿透的肌肉上满是暗红色的鲜血跟碎裂的骨头。
阿夜怔了怔,最终还是摇摇头。
“你觉得短剑这么锋利的武器会让骨头碎成这样吗?”
阿夜这才明白违和感的来源。
“做到了这一点的话,一般都是——冲击波。”
“那不是子弹飞行的时候产生的东西嘛?”
舜熙不再吐槽,而是耐心地讲解:
“为什么子弹飞行的时候会产生冲击波?那是因为飞行的速度太快,被挤压的空气不得不以相同的速度向外扩散的关系。
冲击波的本质,其实是被挤压到极限的介质。
总之,能够瞬间让空气被挤压到一定程度,都能够产生冲击波。当然,短剑也可以。”
阿夜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短剑的速度快到了一定的程度?”
舜熙点点头:
“只是,这以人类的力量是不可能的。即使是觉醒者,能做到的没几个。
可是——”
舜熙微微眯起了眼睛:
“能做到这件事的人,眼下正好有一个。”
阿夜愣了愣,马上明白了舜熙话里的意思。
昨天那种只凭借着肉体力量就能够粉碎妖灵身体的恐怖,阿夜仍未忘怀。
伊莉莎尽管被称为近五十年来最耀眼的新星,最擅长的却是激光攻击。
所以答案只剩下一个。
“所以他们怀疑到我身上也是很正常的。”
伊莉莎点点头:
“世代对肉体力量追求到极限的退魔家族,喜欢用投掷兵器的习惯,以及——你的真名。”
舜熙自嘲般笑了笑:
“本家那些人对这些事情讳莫如深,但在别人看来却只是笑谈的样子。”
“真名?”
阿夜至今仍未知道舜熙的真名。
“我的真名是‘绽放’,能够将接触到的东西数倍甚至数十倍地发挥出它们的力量。同样的肉体,拥有这个真名的人比起没有的人用起来可是天壤之别。”
难怪在汉江公园的时候舜熙能够瞬间爆发出那么惊人的力量。
而昨晚,大概也是同样的技能令她战胜了骑士级的妖灵。
伊莉莎接道:
“即使以同样的力道掷出同一把短剑,这个真名也能够让它具有分金断石的威力。冲击波当然不在话下。”
“可是……”
可是昨晚舜熙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案发的时候正躺在床上养伤才对。
阿夜稍微有点着急了,差点说漏嘴。
“可是?”
伊莉莎有点疑惑。
“可是不能够就凭这些就断定是舜熙干的啊。”
“所以才问你们有没有什么线索。找到真凶是洗清嫌疑的最好办法。而且,这对于你们来说应该是个不错的锻炼。”
“有意思”,舜熙扬起嘴角:“这个任务我们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