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公遂神情有些尴尬,只得将白天的事说了一遍,又道:“崇小姐,数百条人命,实在对不住,我却不得不取了她的性命抵偿。”
崇应凰苦笑道:“难怪她这么晚还没回来,竟是被你杀了。平素我也知道她是个喜欢占些小便宜的,却没想到我待她亲如姊妹,她却连我都坑。她做了那么多事情,害了这么多人命,尽管也可能是被逼了无奈,可若不能一死,却如何对得起那些英灵?”
姬公遂站起身,叹道:“崇小姐,对不起了,唯一能服侍你的小梨也被我杀了,以后你的日子可就更苦了。不过你既然与此事无关,我也不便久留,就此告辞了。”
崇应凰急忙道:“将军且慢,先莫急着走。你将那小梨杀了,也是好事,她这性子,若一直留在我身边,我却也不知道哪天便会被她给卖了。如今我没了人服侍,我那大伯自然还会给我派一个人来,我却明白知道那定是我大伯的眼线,自是会小心提防,却总比到时候冷不丁被自己极信任的人暗地里捅上一刀要好。只是将军这一走,就不想救你那一百多个弟兄了吗?就不想找出那个假崇应凰了吗?就不想杀了我那大伯给你那些死难的弟兄们报仇了吗?”
姬公遂本已伸出去的脚猛地收住了,怔怔地看着崇应凰,问道:“你的意思……你肯帮我?”
崇应凰苦笑道:“如今我这处境,若不能找人合作,却一定是死路一条。况且那个假崇应凰说得一点没错,如今我真正的仇人却是我那大伯,我最该恨的却是朝歌。我虽也曾恨过你,但和那些深仇大恨比起来,却是小菜一碟。你要报仇,我也要报仇,现在若不依靠着你,我还能靠谁?若不相信你,我还能相信谁?”
姬公遂点点头,自嘲地笑道:“原来绕了一大圈,最后却还是和崇侯彪的女儿联了手。只是却有一样,我先和你说清楚,我虽也是迫不及待想要报仇,可我的第一要务却是将我那些弟兄们先救出来。你想好了,可愿意先来帮我?”
崇应凰叹了口气,道:“将军所言,确是正理。就算报仇,也要人手,绝不是你我二人就可以做到的,我自然愿意帮着将军先把人救出来。将军若有什么需要,尽可和我提。眼下我虽然只是一介女流,又被隔绝在这楼里,可崇城上下还有我父亲的许多心腹,都是忠直可靠的人。原本我见不着他们,他们也见不到我,只能干着急,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可如今将军能够来去自如,也就能见到他们,让他们帮忙了。”
姬公遂顿时有些激动,仔细想了想,道:“我需要这伯侯府、地牢,还有崇黑彪的守卫情况。此外我虽在这里住了许多时日,却也不敢说对这里了如指掌,小姐若觉得有什么可以帮到我的,也请不吝赐教。”
崇应凰细细想着,道:“如今我被关在这里,足不出户,却是没法子替你打探各处的守卫。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件信物,你去找梅继贞梅将军,他和黄元赈黄将军原都是我父亲的心腹,对我父亲最是忠心。如今这梅将军没了只手,崇黑彪也自然不会待见他,可梅将军毕竟在军中多年,部属故旧遍布北崇,定有办法帮到我们。只可惜黄将军战死沙场,不然……唉,眼下也只能依靠梅将军了。”
姬宫遂顿时垂头丧气道:“小姐,这黄将军便是折在我的手里,梅将军的手也是被我削断的,他见了我,不将我生吞活剥已是好的,如何还肯帮我?”
崇应凰笑道:“这梅将军为人耿直,公私也最分明,最是忠正,从来都把我父亲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精贵。你虽伤了他的手,可却是为了给我父亲报仇才找的他,他必不会为难你,也该是定会助你。当然如今这世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不敢太过保证。只是这个险你愿不愿冒,却也由得你。”
姬公遂的脸上阴晴不定,终是叹了口气道:“是我愧对那些弟兄,纵然此去便是死在梅将军手里,我也没有怨言。”
崇应凰点点头,看着姬公遂,眼里满是欣赏,当即从头上摘下一根簪子,递给姬公遂道:“将军,这根簪子是我年少时,梅将军送给我的,他定是识得的。你只管拿去交给他,他若还是不信,你就问他说‘将军可还记得崇城望南台上的盟约吗?’若是他还是不愿意帮你……”
崇应凰顿了顿,看着姬公遂极期盼的目光,悠悠道:“那你就赶紧逃,他一定会叫人拿着剑来砍你的。”
姬公遂见崇应凰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只得苦笑着摇摇头,将簪子接到手里,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
崇应凰见姬公遂要走,便又道:“伯侯府的厨房里有座秘道,就在大灶底下,平日白天那大灶便是烧起大火,自然是走不得的,到了晚上火熄了、灶凉了,便可出入了。这是我父亲为着小心,精心准备的逃生的后路,如今他老人家和我那可怜的哥哥都已经去了,这个秘密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了。我且告诉了你,日后出入也可方便些。那厨房也在后院,离我这花园,离地牢都是不远。你既然在这伯侯府里住过那么些日子,也该是知道那个厨房的。”
姬公遂点头谢了,又悄悄出了绣楼,从楼后爬到楼下,猫着腰躲着巡逻的护卫,就往厨房摸去。
厨房里黑乎乎的,却是无人看守,到处都是锅碗瓢盆、瓶瓶罐罐的,地上还堆了好些蔬菜,捆扎了许多肉类。
姬公遂磕磕绊绊摸索着找到了大灶,大灶果然已经凉了。姬公遂躲进灶洞里,伸手在灶灰下摸去。灶灰干干的、粉粉的,摸着还有一些温热,竟在一瞬间让姬公遂感觉有几分温柔。
摸了好一阵子,却在灶洞靠外的一角摸到了一个隐约突起的把手。姬公遂用力抠住把手,往上一提,灶洞里的地板竟被掀了起来。
灶灰扑簌簌地往下掉落,姬公遂也顾不得脏,纵身跳了下去。头上的地板被重新盖上,秘道里一片漆黑。姬公遂摸着两边向前移动。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已是一个石壁,姬公遂四下摸索,除了后退,再也没别的路了。
摸索着头顶,隐隐感觉有些松动,姬公遂一用力,将头顶的木板掀开,一束光透了进来。
黑暗里待了那么久,蓦然一道光,姬公遂立刻觉得眼睛刺痛得难受,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翻出秘道,又将盖板重新盖好。
义庄,秘道的出口竟是个义庄,而且竟是个破败废弃的义庄,到处都是残破的薄木棺材,空气中也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发霉的味道。屋顶已经破烂不堪,透过那些破洞、裂缝,阳光肆无忌惮地直射进来。
姬公遂顿时有些佩服起崇侯彪来,竟能想到将秘道出口设在这么一个地方,果然是隐秘得紧。
出了义庄,都是极荒凉的,走了好久,人流才开始密集起来。
梅府,梅继贞将军的府邸,虽是比不得伯侯府那么大,却也是崇城有名的大宅子了。姬公遂并不费什么力,便找到了梅府。
敲了敲门。
门吱呀呀开了,一个老仆探出了脑袋:“你……你哪位?啥事啊?”
“我找梅将军。”姬公遂低着头,斗笠挡着自己的脸,身上脏兮兮的,到处都是乌漆抹黑的污迹。
“你……”老仆看着这始终不肯露出真容的客人,有些迟疑:“你不说是谁?我如何给你通报啊?老爷如何便会见你?”
姬公遂伸手到怀里,摸出一根簪子,递给老仆:“你把这个给将军看,我在这里等你。”
老仆接过簪子,上下仔细看了看,确是有钱人家的物件儿,顿时也不敢怠慢,立刻客客气气道:“行,那就劳烦客人在这里稍侯,我拿去给老爷看过再说。”说罢,又将大门掩上了。
不一会儿,大门开了,老仆急匆匆出来了,看着姬公遂道:“先生,老爷请您进去呢。”
姬公遂点点头,跟着老仆来到了一间书房,书房里杂乱地堆着一些竹简,墙边却立着一个兵器架,整齐地排列着各式的兵器。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穿着锦袍坐在书桌后面。
“老爷,来拜访的便是这位客人。”老仆恭恭敬敬地向锦袍大汉禀报。
锦袍大汉点点头,挥了挥手,让老仆退下,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一副江湖中人的打扮,被斗笠遮着,却看不出什么样子,只是这身材却似乎极是熟悉,该是在哪里见过的。
“你是何人?为何来我府上见我?为何会有这根簪子?”锦袍大汉问道。
“这簪子自然是簪子的主人拿了给我,让我带来给梅将军瞧一瞧。至于我么……”姬公遂顿了顿,看着眼前的梅继贞,心一横,摘下了斗笠:“将军应该不会忘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