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95年的正月十八下午,郝子君家的大院内外,欢声笑语,热闹异常。
大门前的唢呐吹奏手一遍遍的演奏着《百鸟朝凤》的调子,从旁边的音响里传出的是豫西南地区流行的宛梆《抬花轿》……
院内过道的旁边并排摆置着两口临时架起的大锅,一口锅边站着郝逸然的八婶、九嫂等几个郝家的媳妇,手忙脚乱的烫煮着一盆盆凉拌用的青菜;另一口大锅边,龙居村出名的大厨浩献正油炸着酒席上需要的菜肴,一头刚宰杀的300来斤的大猪被敬神完毕后端端正正的俯卧在他的身边,浩献的助手配菜师傅正蹲在那里“霍霍”的磨着几把切肉的菜刀……
正月19将是郝逸然结婚大喜的日子。
今天龙居村郝氏几十个当家的成年男人、家庭主妇们在郝子君的邀请下一个不少的来到了院子内,主事人——郝逸然同辈中的郝家老大郝逸修,跑上跑下的在院子里打点、安排着一切,腿脚有些不灵便的郝文彰正陪着几个提前过来的亲戚们在客厅里叙旧聊天……
院子内呈现的一切有些忙乱,却正在紧张有序的进行着。
习俗能够上升成为数学概念中的公理几百年、几千年而被沿袭、传承着,自然有其百思不得其解的道理。
豫西南的结婚习俗是男女双方同时进行,连续四天。中间的环节等一切条条框框都很为讲究,一条条使用起来必定会给对方彬彬有礼、谦谦君子的感觉。中国之所以成为礼仪之邦的原因应该在这个时候表现的最为淋漓尽致,可惜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已经慢慢的失去了传承,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出生的年轻人们心底中几乎不复存在了。
改革开放将近二十年来,豫西南的结婚典礼如同无数个中国的古老乡村一样,方式正在悄悄的发生着变化。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人们常会看到这样的镜头。
一辆牛车悠闲的行驶在乡间的泥巴小道上,车厢后面是用竹子、高粱杆临时搭起的“弓”型框架,框架上面覆盖上一床崭新的红色被面,车厢的前面并排坐着一个小男孩与一个小女孩,他们穿着过年才能穿的衣帽鞋袜。有些胆怯怕生的样子……
“哪家的娃今天要结婚了?女方是哪个庄的?”人们见此往往会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迎亲时这种牛车开始慢慢的消失了。
首先前边是几辆自行车开路的迎亲队伍……
几年后慢慢的变成了手扶拖拉机、中巴车……
……如今应该是至少四辆以上数量的小轿车开路、沿途配备录像设施的迎亲时代了。接亲的车辆也讲究起了品牌,什么劳斯莱斯、法拉利开路,奥迪、奔驰护驾等等新鲜的名词,在如今的乡村虽然有些出奇但也不是那么令人惊诧、神秘了。
可能不久的将来用直升机迎娶新娘也会成为一种很时尚的结婚方式吧!
……
迎娶的交通工具在不变的交替变化着。古老的习俗似乎也在被默默坚守、传承了几千年后,有些风雨飘摇起来。
头一天新郎、新娘两家各自设宴请客,分别款待自己的客人。只不过女方家是在当天的中午,客人除了送礼还会配上一块儿布料或者一套衣服放在新娘的嫁妆箱子里面,俗称“压箱”。
男方会在这天的晚上设宴款待亲戚中的女眷们提前到来。
傍晚时分新郎由吹鼓声吹吹打打陪同着到各个祖坟上祭拜一遍后。再依次按照家族辈数、门庭排行到本家拜访一圈,事后宾客入座,吃喝完毕就到院门前的唢呐队前欣赏他们的吹奏与演唱。
第二天男方迎娶。可能是避讳什么不吉利的缘故,男方都会争抢着在凌晨一点后早早的出门迎娶,尽求能比其它同天迎娶的人家早一些。
中午十二点以前客人全部到齐后举行结婚典礼,根据亲戚辈数高低、新郎新娘依次参拜,称做“挂红”。
挂红完毕,新娘、新郎携手步入洞房,待新娘家的送亲队伍过来后,婚礼的喜筵正式开始。
第三天早上新娘由娘家的哥哥或弟弟们接回,女方在新郎一帮人带着四种颜色的重礼去往新娘家时安排入席。女方即开始嫁女的正筵,席面上全部是女方亲戚中的男主人,这天被称作“回门”。
最后一天新娘父亲或者叔叔、伯伯将女儿送回新郎家,同样由男方全部亲戚中的男主人作陪,筵席过后会象征性的由双方的家长娶在一起,闲话一些家常。双方老人都会各自谦虚的讲讲自己孩子的缺点,目的就是希望结婚后如有什么过错可以得到亲家双方原谅、理解的用意。
送走新娘的家长,一个新的家庭也就正式的建立起来了,从此新郎不再是新郎,新娘也由少女变成了人家的媳妇。他们沿袭着祖辈们为人妻夫的方式开始为一日三餐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了。
其它如添丁,贺寿,丧事操办等等大事,豫西南乡村的人们也各有一套有序的操办流程。
像今天郝子君家娶媳妇这样的喜事。若需要帮忙必须由主人发出邀请,帮忙者才会到场,若遇到郝文钦去世那些不吉利的事情,哪怕彼此间曾经发生过任何过节也必须自发、自觉的来到主人家,在主人指定的主事人安排下代替悲伤中的主人去处理着一切。
首先是张贴婚联。
按照当地习俗,若哪家当年遇到丧事。春节间张贴的对联就不能使用红色。三年内依次为黄白色、黄色、黄绿色,以示对故人离去的缅怀与哀思,在此期间若遇上结婚的喜事就可以就此更换上红色。今天郝子君家的所有房门因为老父亲郝文钦刚去世才张贴半个多月的黄白色春联,而全部被红色的婚联所代替了。
对联、婚联张贴都有其传统上的讲究。
虽然全部是一些传统意义上的对子,无论哪家孩子结婚基本被重复的沿用着,但大门、头门、重门、侧门、中堂、宴厅、后门、祖台必须张贴上专用的对子,否则人们就会私下议论主家有些不懂规矩与事例了。
郝子君家的大门上写道“日丽风和桃李笑,珠联璧合凤凰飞”,头门是“扫尽庭阶迎客驾,携来笙管接鸳舆”。厨房门“厨内精心调五味,堂前精心会三亲”……
其余各门也按照规矩张贴上了相对应的婚联,横批多为与对联相配的“燕尔新婚、百年佳偶、珠联璧合、鸾凤和鸣、笙磬同谐、心心相印、龙腾凤翔、百年好合、芝兰茂千…….”等等代表吉祥、喜庆的用语。
“六叔,上坟祭祖、走访自家屋的时间到了。逸然去拉家具还没有回来?……”
下午五点左右郝逸修走到正作陪客人的郝子君面前征求着他的意见。
一年不见的郝子君明显比原来憔悴了许多,只有五十来岁的年龄摇杆却已经微微显驼了,谢了的头顶光亮如其它郝家上了岁数的男人们一样,平时话语不多的他透露着一种不为人察觉的忧伤与惆怅。
平常每逢郝氏本家红、白喜事郝子君是自然的主事人,近几年高血压的折腾使他身心疲惫。大脑也越来越不清晰。郝子君每次主事总会带上郝逸修,将所有的待客、应酬等必知的程序悉数教给了自己这位看着长大的大侄子。
今天大儿子郝逸然结婚,郝逸修第一次主事。
郝子君正坐在堂屋旁边有阳光的地方拨打着算盘,仔细的计划着婚礼中的每一项开支,并罗列清楚。见郝逸修过来,顺手将写好了的一张纸交给了他。
“我能想起的事情就这么多,你再让浩献看一看,他比我见多识广,哪些我没有想到的你们俩商量着再补进去。总之既不大操大办、讲排场,也不让人家说咱小气。各项开支在村里中上等水平、说得过去就中。”
半年前二儿子郝逸晨的媳妇为他生下了一个孙女,长子郝逸然这次回来相比以前从未有过的听话、老实,同女方见了一面就爽快答应了贾老三小姨子的婚事,这是他没有想到的结果。
对方几乎是自己找上门来做亲,什么彩礼也不要。两年前二儿子逸晨结婚同逸然一样都没有花什么钱,双方都是爱好做亲。无论怎么样说明我这几个儿子还算本分诚实,多多少少得济于郝家一百多年来在附近名门望族的原因吧!
所以回想从郝逸然没有考上大学到前年退伍,以及老父亲郝文钦去世以来的一切变故,相比半年来的添丁进口,郝子君的内心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慰。况且新任的陈致远上任龙居村支书以后,又将他这位闲居多年的“寓公”请上了龙居村的台前。
陈致远的任命有些别具一格——龙居村财务审核员。听起来官不大,但村子里的各项支出必须由他审核签字后才能到陈致远那里过最后一关。所以人们私下议论陈致远是龙居村第一,郝子君这个审核员其实就是龙居村第二的位置了。
因为这些原因郝子君的心情比原来舒畅、亮堂了许多。
“逸然不回来啥也弄不成呀!那就等一等!先把东西都准备好。等你四弟回来就上坟,走访完就开席!”
郝子君所说的四弟是郝逸然在郝家同辈中的排行。
龙居村郝氏到郝逸然这个祖系分支上已经是堂兄弟23个。倒退往前盘算,郝子君堂兄弟12人,郝文钦辈6人,郝玉德亲兄弟三人……
一百多年来郝家这一支仅仅人数而言应该在成双倍的基数发展着,如果说民国初年方圆龙居村一千亩的土地全部归属郝家。那么当代的郝文彰、郝子厚、郝子安也是从龙居村走出去的穰州名人,只可惜到了郝逸然这一辈除了郝逸哲考上了大学有可能出息以外,似乎已经开始慢慢的没落了。
……
“那好吧!我安排人到镇上再去催一下逸然他们,让他们尽快回来。”
郝逸修四十来岁,从十六、七岁下学就跟着郝子君做记工员、小组会计。打算盘、记账全部是郝子君手把手教会了他一切,所以对郝子君自然是言听计从,回了一句就走出院门垮上摩托车如飞而去。
“不好了!不好了!我大哥他们几辆拉家具的小四轮在村口的国道边被公共汽车给撞上了,正开着车的关刘家大表哥也从方向盘上给摔了下来……”
郝逸修刚刚出去,郝子君的三儿子郝逸山匆匆忙忙跑进院子向正忙着的郝子君报告说。
“人都没有事吧?子清,你快带几个人去看看!”
郝子君闻听逸山这么说,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随口喊着堂弟郝子清的名字。
郝子清慌忙领着几个壮年人走出门去。
“大结婚的怎么能出这样的事?是不是日子给看错了,我可是寻了几家阴阳先生才定下今天这个日子呀!……”
“娃他爹!你腿脚没有我灵便,在家看着摊子!我出去看看然儿他们就回来!”
郝逸然母亲李玉英听到三儿子回来这么说,一颗心几乎要悬到了嗓口眼边,她的双腿不由自主的打着哆嗦,愣了一下一边回头对郝子君交待着,一边追赶着子清他们去了村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