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26的清晨,从龙居村郝家祖坟的墓园里传来的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打破了村子的静谧。随着纸钱燃烧后慢慢升腾起来的烟雾,整个墓园在苍松翠柏的掩映下显得更加灰蒙蒙的一片。
从坟茔上面的草色、泥土来看,这座坟茔应该是不久前才筑起的一座新坟。长眠于此的墓主人又会是谁呢?
……
郝逸然目光呆滞,欲哭无泪的跪在这座坟茔前,他慢慢的用一根枯枝挑拨着火纸,尽求纸钱能燃尽一些。
将火纸彻底点燃以后,郝逸然匍匐着爬到坟前,审视着坟茔上的一切,似乎像寻找着什么,旋儿他的十指紧紧的捏握着两把泥土,抑制不住自己而嚎啕大哭起来。
“爷!不成器的孙子回来晚了。……”
郝逸然张开了双臂,脸颊紧紧的贴在坟土,整个身体俯卧在坟头上形如一个“大”字。
“爷呀!您咋不告诉我一声?咋不等等我?……我的爷爷,您怎么不看孙子一眼就撇下我而去了呢?……”
郝逸然一边哭着,一边仔细的听着坟下的世界。他好似看到了爷爷郝文钦与奶奶郝冯氏正坐在里面的大宅院里微笑的审视着他。
“然儿呀!爷可把你盼回来了,这次回来就不出去了吧?怎么样?外面的世界并不是那么的好混吧?东西丢了就让他丢了吧?爷爷那年跑马帮时遇到打仗,交战双方枪子一响80匹牲口跑丢失散了六十来匹,还不是都挺过来了吗?……”
“咱然儿还年轻,大不了从头开始吗?……”
……
“原来是逸然孙子回来了!这么早又这么冷的天看着咱家的坟院在冒烟放鞭炮,我觉得有些纳闷,所以我就过来了。”
正哭喊着爷爷的郝逸然慢慢直起身来回头望去,原来是二爷爷郝文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他的背后神情庄重的站立着。
郝文彰穿着深蓝色的中山服,衣扣扣的如军人一样整整齐齐,表面上看起来有些皱皱巴巴,洗的却很干净。一年多不见居然在下颚上留起了一绺半尺来长的花白胡子。一件穿了几十年的衬里羊毛军大衣随意的披在身上,多年气管炎的他脊背有些明显的见驼了,身后几只山羊被栓在柏树下啃食着坟院里的一片片残留的枯草。
退休后回到龙居村的郝文彰明显的有些苍老了,不到七十岁的年龄看起来像八十岁。几十年以前那个经常身背草帽。身穿白色衬衣神采奕奕穿梭在林镇大小会场以及二十多个村子田间地头里视察工作的郝文彰不见了,今天的郝文彰站在陌生人的面前,绝对不会想到他会是叱咤林镇几十年的政界名人,副处级的国家干部,倒会把他当成一位侍弄了一辈子庄稼的乡间老农。
“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你爷84岁去世。也算是寿终正寝了!走!跟我回去吧,我刚才还看到你爹在牛屋里喂牛呢?。”
郝家墓园坐落在距离村口300来米的自留地里。听到墓园里的鞭炮声后,几位郝姓族人陆陆续续走了过来。郝逸然本家的大哥逸修、四伯子堂以及几位堂婶与堂嫂到了墓园即把郝逸然给围在了中间,你一言我一语的解劝起来。
“原来是逸然回来了。六月初四你爷去世时大家商量着告诉你让你回来,你爹说你才去打工那么几天,又进厂不久担心请假不批,就隐瞒到现在。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老爷子当天得病,第二天就去了。一点痛苦也没有,入殓时还笑眯眯的,标准的寿终正寝……”
“大家都知道你同你爷感情最深。几乎是他一手将你拉扯大的。只有你以后能为咱老郝家争气,混的有了出息,老爷子九泉之下也会笑出声来……”
在大家的劝说下,郝逸然克制住了自己的哭声,默默的在郝文钦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低头拿起那件军大衣同二爷爷郝文彰、大哥郝逸修等缓缓的向家里走去。
……
“你小子与我一样成了标准的穷光蛋了!呵呵!不过你还不算多,才一万多一点,老叔算上原来村里的欠款加上我最近贷的50万,已经外债一百多万了。如果这次事情办不好轻则回穰州烧锅炉重则解除公职。老叔基本想好了,大不了叔侄俩一块儿出去打工得了。老侄,答应我这次回来就不出去了。留下来同老叔一起干可以吧?如果你答应我明天就去林镇镇政府,提议镇党委任命你为龙居村党支部副书记,可以吗?”
当天晚上七点,龙居村租来的村支部会议室里。陈致远与郝逸然正面对面的攀谈着。桌面上简简单单的两盘菜,一盘花生米,一盘凉拌萝卜丝,一瓶穰州大曲。
“穷光蛋倒不怕,可以重头再来!这次回来爷爷也没有了,看到我爹走路蹒跚趔趄的那个样子。心里真难受。还有这么多年我的那些证件、战友们的《通信录》全给偷走了,让我心疼呀!我至今还没有告诉我爹爹在北京丢失钱财一事,估计他被你任命的财务监督审核员恐怕也不会做多久啊!。”
“我离开北京前在丢东西的地方张贴了一张寻物启事。本人不慎丢失行李箱一只,内有衣服、证件等物品,以后知其下落者请根据上面的地址只将证件邮寄给本人,钱财、衣服俱不要,有重酬!唉!书上不是写过有那些“义偷”之类的江湖人士,惟愿遇到能将我的证件给寄回来就感天谢地了。还有那张大专文凭——应聘一份像样的工作必须的一张门票也给弄丢了,给我爹带回来的看病钱,欠梁静怡家的3000元还没有还完、!你看这事弄得……”
“先不要焦急,你留下来就有办法。年底财政补发了我下半年的拖欠工资,到时我再想办法给你凑一些。只要留下来就会有办法。”
未等郝逸然将话说完,陈致远随口插话说。
“至于留下来?小叔,难道你没有感觉你我叔侄两人是容不得在一个槽子里吃食的两头叫驴吗?这辈子做朋友还可以,共事必闹冲突。我可不想这辈子失去了你这个朋友,等你转为正式公务员做了书记或镇长后我再回来,可以吧?以后老侄就做你南方市场的义务分析员总可以吧?”
“我感觉你小子的心至今还是没有收回来。既然这样我就不勉强了。呵呵!“宁头,不做将尾”!我了解你的脾气秉性。这恐怕才是你最真正的原因吧!呵呵!老侄挡你的道不会超过多长时间,这个位置早晚会是你的!等我将来彻底把这个烂摊子打理好了再交给我们未来的郝总经理,可以吧?”
“逸然,看你衣服脏兮兮的样子。应该是家里没有什么像样的衣服了吧?这样吧!从今晚起你就开始发挥你龙居村市场义务分析员的职责,将铺盖搬到我这里?我这里还有我当兵时候的几套旧军装,等下我们上楼拿出来,今天我要请你好好的去镇上泡一泡澡堂子,将你这身晦气全部给泡掉。可以吧?”
“山西还有一些业务上的事情,看那位方经理了,如果春节期间销售完还可以赚上五千元。我已经答应我爹明天去相亲了,村西贾家老三找上门来将他的小姨子说给了我,如果双双没有意见人家连一分彩礼也不要,说好了就订婚。”
“婚姻事你怎么能当儿戏?你理解对方多少?性格相投吗?”陈致远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询问着郝逸然。
“不管那么多了!爷爷都不在了,如今又摊上我爹这副身体,我不想再让他们失望了!这么多年没有听过他们一句话,就顺从一次吧!”
“你呀你!其它事情可以随便答应,婚姻大事能当儿戏吗?同梁静怡分手这件事多少也对你有影响吧?老侄总不会就此破罐子破摔了吧?亏你还是个男人。如果这样老叔可就看不起了你了。走!去镇上澡堂泡澡去,酒泡醒了再决定吧!”
半个小时后陈致远与郝逸然已经醉晕晕的躺在了林镇最大的浴池里。
“老叔,你说这人生算是咋回事?如你我现在这般光秃秃的样子,到最后还不是要那么光秃秃的去,徒留那么的烦恼。我25岁至今六根尚净,可以出家为僧的。回来之前你知道我去了哪里,——天津的挂甲寺,那时突然有种想出家的感觉。你知道寺院的大和尚对我怎么说?”
“施主六根清净,只是尘缘未了,六十岁时自然有人会来寻你!呵呵!整的我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老叔。老侄给你现编现唱一段儿鼓儿哼怎么样?”
“呵呵!我看你是神经有些不正常了,整来听听!”
……
“郝逸然今天给大家来一顿鼓儿哼,
送给致远老叔你听一听。
不是逸然想结婚
也不是郝逸然丢失了真感情
爷爷他六月离我了去
至今还是一副鲜活老面容
老爹爹的头病情一天天在加重
只怕来最后不将我等
好男儿应该有理想
但也不能留下不孝的坏名声
父母之命须敬听
哪怕前面是火坑
假若我这次结了婚
父母面前尽了孝
也可以放下身手去轻松做事情
……”
声音愈来愈小,最后没有了声音。……
听的入了神的陈致远回头看去。郝逸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枕在台阶上闭着双眼好像睡着了的样子,眼圈间滚动着着几滴晶莹的泪花,滚动欲滴的样子……
“这小子有些太优柔寡断,被他爷爷的旧思想灌输的有些根深敌后了!还是顺其自然吧!……”
“小叔、小叔你听我言
侄子是躺在这里会周公
老家的乡音实在好
陈书记却要在租来的地方去办公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谁晓得逸然思乡时的坏心情
人都说南方处处是黄金
黄金的北后有多少不公平
小叔、老侄现约定
誓将龙居村打造成
豫西南一小龙
咋样才能打造好
待后小叔还需要再请老侄喝一盅
……”
“郝逸然,你可真不仗义。今天刚请你喝了酒,身上的衣服都要我去送你了。还有心去唱鼓儿哼。你呀你!一年不见真要超脱成神仙了。”
陈致远说完话见郝逸然没有回答,就光秃秃的从澡堂里站起来,顺手用指尖将几滴水甩到了郝逸然的脸上。
郝逸然没有回应,从北京被盗到回来仅仅三天,郝逸然似乎有些太累了。现在他枕着澡堂边的瓷砖沿儿,真的鼾声如雷的睡去了。
……
“陈支书,你朋友今天是怎么了?看样子他一定是受了好多刺激吧?要好好劝劝他,不能想不开啊!”
刚下池的一位泡澡客人认识陈致远,随便搭讪着。
“呵呵!不理他,让他睡会儿再说!女朋友没了,借来的本钱连本带利也让人偷跑了,这不!回来才知道一手拉扯他十几年的爷爷也去世了……内心憋屈啊!”
“唉!人一辈子不可能风平浪静的,你们村里的油厂建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才能开工,林镇多年没有建什么新工厂了,你们龙居村还是第一家!”
“快了!这位正睡着的主儿就是我聘请回来的业务总经理,光屁股长大的小弟,下一任龙居村支部书记。今天请他过来就是商量这事呢?”
陈致远有些心疼的看了看正睡着的郝逸然,随口附和着。
“呵呵!像这种在澡堂就能睡着的人,天生乐观派,虽然有些多愁善感即使被打败了还能爬起来的人,要不了多久,估计过了春节恐怕又会生龙活虎、踌躇满志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