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姜红贞自白文骏去后,独统山寨。因清兵设卡,才稍有收敛,不敢冒犯官府,却时常去四周乡村劫掠钱财,遇上稍有姿色妇女便抢上山供其玩乐。百姓苦不堪言,但惧其凶恶,不敢声张。因此姜红贞更是飞扬跋扈,目中无人。这一日忽做一梦,见巨浪滔天,直奔祈云岭而来。又见烟雾茫茫,迷人双眼。自己脚下不慎,跌落水中。悚然惊醒,心中便觉疑惑,忙叫心腹喽罗相问。喽罗道:“听话梦见洪水必得钱财,三寨主今日定有喜事。”姜红贞听罢大喜。正在谈论忽见一人飞奔进来,口中大叫:“三寨主,大事不好了。”
姜红贞定睛观看,原来是派往六乌山伺候白文骏的喽罗兵。姜红贞不由心中乱颤,忙问:“何事惊慌?”那喽兵跪倒在地,哭道:“大寨主二寨主全都遇害了。”姜红贞手忙脚乱,手中茶水泼了一地,忙道:“赶紧说来。”喽兵道:“小的去给两位寨主送银两酒肉,到洞里一看,所用之物踪影全无,就连马匹也不见了。小人寻找到林子里,看见两位寨主倒在地上,已气绝多时。因此快马回来报信。”姜红贞听罢大叫一声“苦也”,眼中垂泪,道:“两位兄长游走他乡,不想却弃尸荒野。若是叫我寻见那行凶之人,定让他碎尸万段。”众喽罗闻听,也放声啼哭。正乱作一团,忽又有喽罗来报:“山下有一大汉,口口声声要三寨主出去见他。”姜红贞道:“定是行凶之人追到此地,今日叫他去见阎王。”吩咐抬枪备马,又点派一百兵卒跟随下山。
出得门来,众喽兵早已准备停当。姜红贞接过钢枪,扳鞍上马,带领一队喽兵飞下山来。只见平坦之处有一人勒马而立,手中兵刃光华四射。正是洪秀全。姜红贞勒住坐下马,厉声叫到:“你是何人?找我何事?”洪秀全听闻,忙抬头细看,见姜红贞面如白玉,熊背猿臂,手中持一杆点钢枪,杀气腾腾。洪秀全本是宽厚之人,早已有惜才之心,暗想:“此人如此骁勇,若能收入教中,必是一员悍将。”想到此处,催马上前,高声喝道:“你可是姜红贞?”姜红贞凝神仔细打量,见红秀全气宇轩昂,已知非同凡人。道:“正是你家三爷。你是何方人氏?到我祈云岭有何打算?”洪秀全冷笑道:“切莫问我姓名。前日有白文骏卫顺二人作恶多端,已被我送入地狱。此二人临行嘱咐于我,欲唤你同去。特来相送。”
姜红贞闻听,怒目喷火,喝道:“我两位兄长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他性命?所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既然找上门来,姜某送你回老家。”言罢一提马,挺枪便刺。洪秀全闪身躲过,挥戟迎战。姜红贞暗想:“此人能杀白卫二人,非比寻常,不如速战速决。”主意已定,手中钢枪舞得如梨花飞舞,那枪头一枪变三枪,三枪变九枪,九九归一枪,上下翻腾,变幻莫测。洪秀全见来势凶险,忙左躲右闪,实在闪不过,挥戟一隔,“当”的一声,直震得手臂发麻,短戟险些脱手。洪秀全叫声“不好”,拨马跳出圈子,落荒而走。姜红贞报仇心切,哪里肯放,跃马提枪,紧追不舍。两匹马风驰电掣,早已远离了山寨。
看看追上,前面突现一片树林。洪秀全打马如飞,绕过树林。姜红贞笑道:“量你难逃我的掌心。”催马到了林子那边,只见那匹马来回溜达,直打响鼻,洪秀全却不见踪影。姜红贞四处观望,道:“此人倒是狡猾,难道进了林子不成?我不如在外面守候,看他能逃向何方?”此时已近中午,烈日似火。姜红贞汗流浃背,浑身暴燥,只得下了马,将两匹马笼在一起,拴于树上。自己找了一棵大树,提枪过去,坐在下面凉快。
正等的心中焦躁,忽听那边脚步声响,有人歌道:
“新穗沉沉初上场,官差如虎催税忙。昨日碾谷三五石,今朝饿死在路旁。”
姜红贞忙抬头观望,只见一人从小路上蹒跚而来,肩上横一扁担,扁担两头坠着两个瓦罐。须臾已到近前。姜红贞把手一招,叫声:“过来!过来!”那人见姜红贞满脸杀气,心中害怕,忙转过身来,问:“这位爷有何事情?”姜红贞问:“你那担子挑着何物?”那人道:“我家老爷今日喜添贵子,要摆筵席庆贺,因此命我前去打酒。这罐中是上好的陈酿。”姜红贞正渴得喉咙冒烟,便道:“拿来让大爷我尝一尝。”那人急忙道:“这却不能。我家离集市甚远,大爷若是喝了,我还要去买一趟,岂不误了时辰?我家老爷脾气不好,定会将我打个半死。”姜红贞怒道:“半死算你命大,我今日让你全死。”说罢挺枪而起。那人见势不妙,忙道:“大爷不要发怒,想喝酒尽管喝,若不够,小人再去买。”说罢放下扁担,抱起一罐,取下盖子,递了上来。顿时酒香四溢。姜红贞笑道:“你倒滑溜。”抓起酒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多半,忍不住赞道:“好酒!好酒!”
那人笑道:“我这酒自然是好,只是你命不好。喝了这酒,须去地狱销帐。”言语未了,旁边转出洪秀全。姜红贞大惊,刚要站起来,突觉头晕目眩,脚下一软,栽倒在地。原来担酒之人正是冯云山。只因秦日纲言说姜红贞骁勇难敌,便订下此计,在酒里暗下**,药倒了姜红贞。洪秀全见姜红贞倒地,对冯云山道:“此人英勇无比,收入教中,定是一员悍将。三弟以为如何?”冯云山急忙道:“不可不可!惜其才而容其短,后必受其害。此人为害乡里,天怨人怒,杀之犹不解心中之恨,哥哥何必惜其勇而失众望?”洪秀全叹道:“我何尝不知?只是心中惋惜而已。”冯云山取过刀来,一刀割下姜红贞首级。二人上马,又向祈云岭而来。
且说众喽罗深知姜红贞武艺超群,都不为其担心,只管持械等待。少时,只见尘土飞扬,两匹马如风而来。却不是姜红贞。冯云山飞马到了山前,把一颗血淋淋的首级掷到地上,大声喝道:“姜红贞已死,你等快快前来受死。”话音未落,洪秀全挥舞短戟如一道旋风杀上前去。那帮喽罗都是乌合之众,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个个早已魂飞魄散,一声喊,都逃上山去了。山寨之内听说三寨主死于非命,登时乱作一团,七嘴八舌,没了主意。又有那奸恶之人偷偷收拾包袱,只想逃命。
正在喧嚷,猛听有人大喝一声,“何事吵闹?”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秦日纲回来了。喽罗中有几人是秦日纲昔日带上山的弟兄,一齐上前道:“大哥为何现在才回?三位寨主已被恶人杀死,如今群龙无首,正乱作一团。”秦日纲叹道:“我随白寨主下山。白寨主差我前去办事,等我回洞,两位寨主已经遇害。我追踪凶手一路到此。不想来迟一步,三寨主也已受害。众兄弟不必慌乱,看我给三位寨主报仇。”众喽罗道:“来人厉害无比,不知秦兄弟能否匹敌?”秦日纲道:“我自幼苦练武艺,岂能怕他?众兄弟只管随我下山擒他。”众喽罗将信将疑,有胆大的七凑八凑,凑了三五十人,随秦日纲下得山来。
洪秀全两人正等得心急,忽见寨门大开,涌出一帮人来,当中骑马之人正是秦日纲。冯云山飞马上前,大喝一声:“你等鼠辈还敢来战?”秦日纲横刀笑道:“何方恶人?莫要逞强,看我拿你替我家寨主报仇。”冯云山大怒,催马上前,举刀便砍。秦日纲瞅得刀来,并不惧怕,身子稍闪一闪,让过刀锋,探出左手,抓住冯云山后领,大喝一声,扯将过来,丢在地上。众喽罗一涌上前,举刀乱剁。秦日纲喝道:“莫要伤他性命,押回山寨细细审问。”众人闻言,夺了冯云山兵器,抹肩拢臂,捆了个结结实实。
洪秀全见冯云山被擒,勃然大怒,挥舞短戟,来战秦日纲。秦日纲见来势凶猛,不敢迎战,忙从囊中取出一枝袖箭,甩手一箭,正打在洪秀全跨下马前腿之上。那马受痛,长嘶一声,前蹄起立,将洪秀全掀落下来。众喽罗齐声喝彩,拥上前夺了短戟,也捆了个结实。拥着秦日纲,前呼后喊,上得山来。
进了山寨,秦日纲吩咐将两人囚于空房之中,严加看管,又派人寻找三位寨主尸首。有那领头的喽兵道:“寨中不可一日无主,今秦大哥擒获凶手,我等愿尊为寨主,管理山寨。”秦日纲推辞道:“秦某何德何能,怎敢自大?兄弟们另选贤能为上。”众人哪里肯从,极力相劝。秦日纲沉吟良久,方道:“若要秦某效力,却有几个条件,如不应喏,秦某万不敢答应。”众人问:“有何条件?只管说来。”秦日纲道:“众弟兄多是本地人氏,谁无父母?谁无兄弟姐妹?倘若自家亲人遭人**,心中有何感受?若秦某当寨主,山寨之人只可替天行道,杀恶济贫,不可欺压良善。这是其一。如今官府设卡围堵,我等如网中之鱼,早晚必被剿灭。秦某听闻广东有洪先生创‘拜上帝教’,广招教众,欲与清狗相抗。现已入广西传教。我等不如加入此教,广结英雄豪杰,互为犄角,方为上策。这是其二。其三,我等众人皆是乌合之众,官兵一来,便自行溃散。今后须勤加操练,严明法纪,才能临危不惧,遇乱不惊。这三条若大家不从,秦某绝不敢妄自尊大。”这帮喽兵大多是贫苦出身,秦日纲一言,正合了心意,焉有不允?齐声道:“秦兄弟果然是有胆有识之人,所言条件岂能不应?请寨主上坐,受我等之拜。”秦日纲暗赞冯云山料事如神,于是受众人参拜,做了祈云岭寨主。传令大摆宴席,彻夜庆贺,不题。
却说洪秀全两人被囚于空房之中,又捆绑的结实,时间一长,骨酸肉麻,苦不堪言。煎熬中,只听门外人来人往,搬酒切肉,又闻杯盘叮当,有人称为秦寨主庆贺。便知道秦日纲已成大事。冯云山道:“这姓秦的该遭天打雷劈,倒是忘了我弟兄两人。”尽管埋怨,仍旧无人前来探视。天色却渐渐黑暗下来。正痛楚难耐,忽闻门外脚步声响,进来一喽兵,提一盏灯笼,把二人照了一照,道:“这两人要好生看守,明日还要细细审问,纠察余党。”暗中却抽出刀来,割断绳索,低声道:“等一会,待看守之人喝醉,剥下衣服换了,悄悄从后门下山。山下有马匹,两位自行方便。”说罢又把灯笼晃一晃,大声道:“这两人捆绑得甚是牢靠。待会送些酒食,叫看守的弟兄也高兴高兴。”关上门,径自去了。屋里两人这才稍感舒服。
不一会,便有人送来酒肉。那看守的喽罗怎知屋里已动了手脚?个个只当放心,揎拳捋袖,吆五喝六,吃将起来。岂不知酒里已下了**,吃了少半,个个头晕目眩,睡了过去。
冯云山听外面没了动静,把门开了一条缝,瞅了瞅,道:“好了。”开了门,拖进两个喽兵,剥下衣服,和洪秀全换了。出门来,摸着灯影,向后寨而来。众人正喝得高兴,称兄道弟,闹作一团,哪里留神他俩?少时,已到后门,只见门口立着一个喽兵,其他人都在旁边屋里划拳厮闹。两人正在踌躇,却见那喽兵招了招手,向外面一指。两人便知已安排妥当,迈开大步,出了寨门,直奔山下。正行间,忽见路边树上拴着两匹马。上前查看,见马鞍上挂着行囊,兵刃俱在。洪秀全道:“秦兄弟真是细心之人!”两人取了兵刃,扳鞍上马,乘着月色,径向赐谷村方向而来。正是:打开牢笼放猛虎,扭断金锁走蛟龙。
行了有三四十里地,山路崎岖,杂草丛生,十分难行。幸亏来时已熟记路径,倒不愁迷失方向。又行了一程,忽然一股冷风平地而起,空气中隐隐有血腥之味。那两匹马鬃毛倒竖,两耳尖耸,不住打响鼻。冯云山见多识广,急忙道:“哥哥留神,附近定有猛兽。”两人恐马匹受惊,不敢骑乘,下得马来,挽紧缰绳,慢慢前行。走了一里多地,那马昂头撩腿,再也不肯行走。冯云山无奈,道:“不如找个地方躲避,待天亮再走。”两人驻足四下观望,只见山影耸立,草木重重,并无寄身之所。
正在为难,忽见不远处火光闪烁。冯云山喜道:“那光亮之处必定有人。”两人忙拽马过去。那两匹马也是灵敏之物,紧跟主人,寸步不离。不多时,已到近前。原来是一道岩壁,下面燃一堆篝火,火堆四周坐着五六个青衣人。离火堆不远处,有一辆油布蓬马车,车边拴着几匹骏马。
那几个青衣人正偎着火堆说话,听得脚步声响,抬头一看,见两人拉马而来,不禁略觉诧异。内中有一壮汉站起身,问:“两位何人?为何深夜到此?”洪秀全行礼道:“我二人因要事赶路,谁知马匹被野兽惊吓,不能行走,只得打扰各位,暂避一夜,待天亮再走。借光,借光。”那壮汉把两人仔细打量一番,方道:“陌路相逢,何必客气!”说罢仍旧坐下。冯云山把马拴在一边,却不方便过去,只在旁边找块空地,与洪秀全坐下歇息。众人都不言语,只闻柴火爆出“辟啪”之声。那些马匹越发焦躁不安,不停打响鼻。分明有野兽在附近窥探。冯云山悄声说道:“这帮人个个身藏利刃,恐怕不是寻常之辈。”洪秀全道:“咱与他互不相识,井水不犯河水,不必担忧。”
两人正私下谈论,只见从马车上下来一白衣人,信步走到跟前,一抱拳,问:“两位贵姓?”洪秀全见此人二十来岁,身材高挑,生得眉清目秀,俊美之极,且又神闲气定,举止幽雅,不由暗暗喝采,心想:“这穷山僻壤竟有这等人物。”忙还礼道:“在下广东洪秀全,与三弟冯云山传教至此。不知公子何方人氏?为何半夜宿于荒山野岭?”那人听洪秀全自报姓名,似乎稍感意外,把两人打量一番,点头不已。洪秀全见他如此神态,也觉诧异。白衣人自觉失态,忙道:“小弟冯玉,以贩卖布料为生。不料遇上劫匪,被抢掠一空,无奈,与伙计回横县老家。谁想错过客店,只得夜宿在此。今与两位相逢,也是缘份所至,何不过来同饮几杯,以解寂寥。”洪秀全见此人言语柔和,毫无恶意,只得拱手谢过,与冯云山起身移到火边。
冯玉叫伙计从车上搬过几罐酒,又取出几只酒杯,斟满酒,来敬二人。洪秀全几番推辞,怎奈冯玉一味相劝,盛情难却,只得勉强接了酒杯。其他人也都斟了酒,你推我让,喝将起来。冯云山倒是不作假,与众人称兄道弟,推杯换盏,说得甚是投机。冯玉看见,只是抿着嘴偷偷笑。
这正是:萍水相逢是因缘,心思各怀为霸业。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