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在计议,忽听门外脚步乱响,喧哗一片,有人高声问:“神仙在那里?神仙在那里?”冯云山连忙开门,请大家进屋。一一问来,原来是社长黄三,打铁的刘四,磨剪刀的赵六,猎户孙七,教书先生陈九等人。熙熙攘攘,挤了一地。
大家打过招呼,坐的坐,站的站,蹲的蹲,七嘴八舌,吵吵闹闹。那社长黄三把洪秀全二人打量打量,道:“都说神仙有紫气罩身,能腾云驾雾,千变万化。二位真人虽然气度不凡,但是穿着平常。不知是那路神仙?有何法力?”洪秀全笑道:“若能腾云驾雾,千变万化,的确神通广大。但不知哪个神仙有此本领?”教书的陈九道:“书中所载的姜子牙、二郎神、孙猴子、猪八戒都有此本领。”洪秀全冷笑道:“原来众位只知书中之事,并不知天堂情形。”黄三问道:“天堂之中是何情形?”洪秀全道:“天堂中只有一神,是我主上帝。”黄三问:“上帝何名?”洪秀全答道:“上帝名耶和华。”黄三又问:“上帝有多少弟子?”洪秀全答道:“上帝有十二门徒,弟子成千上万,难以计算。”黄三又问:“天堂之内都有何职?”洪秀全道:“天堂之内众生平等,无高无低,无贵无贱,无贫无富,男人皆为兄弟,女人皆为姐妹。”忽听那打猎的孙七问道:“天堂之内难道没有恶人?”洪秀全答道:“善恶之分自古有之,天堂之内扬善惩恶。作恶之人打入地狱,受烈火焚烧、毒水浸蚀之苦,永世不得翻身。”忽听有人问:“你是何人?”洪秀全抬眼观望,原来是铁匠刘四。不禁微微一笑,道:“我乃上帝次子,同行者是三弟。今天下灾荒连年,人祸不断。我兄弟二人奉天父之命,下界来扬善除恶,替天行道。如今我有一教,名为‘拜上帝教’。入我教者可免疾病缠身,可免灾祸降临,逝后升入天堂享无尽欢乐。若是作恶多端,必打下地狱受万般苦痛。你等肉体凡胎,不入本教,却枉信邪魔,怎能不受瘟疫折磨?”
一席话说得众人将信将疑。黄三道:“广西偏远僻静,百姓本不知天界之事。况且信仰及其杂乱,有信佛者,有信道者,像我等无知之人,只拜村头那棵百年老树,更不知天上还有此等神圣。今真人欲使我们入教,须先根除瘟疫,驱走邪神,方能让我等心服。”冯云山笑道:“此事及其容易,心诚则福自至。各位今日已见洪教主容貌,回家后牢记心中,默默祈祷,瘟疫必能清除。若心藏杂念,必生祸端。”众人此时已是病急乱投医,信或不信都要一试,于是牢记洪教主容貌,又说一会,方一哄而散。洪秀全问冯云山:“接下来如何?”冯云山笑道:“等柳老汉置办停当,大功自会告成。”正说时,房门打开,只见柳老汉手提一个竹篮进来。篮内装有碗碟,盛有饭菜,香气袭人。柳老汉笑道:“只有饭菜,却没有酒。”冯云山大喜道:“已足够了。”此时已到掌灯时分,柳老汉放下竹篮,点上油灯。冯云山打开包袱,取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插在背上。洪秀全把小戟挂在腰上,外罩一件长袍。两人收拾停当,对柳老汉说:“包袱暂且留在此处。不知那供奉酒菜的断岩在何处?”老汉道:“南边是庙宇,庙后有峡谷,进了谷便是石壁,别无他路。”两人见老汉说不明白,也不再问,提起竹篮,出了茅屋,直奔村子南边而来。
也是天欲使二人成功:行走多时,一轮明月自东方升起,月光穿林渡水而来,照的周围亮如白昼。洪秀全举目四望,但见远处山影绰绰,近处草木郁郁,并不见有庙宇断崖。冯云山道:“莫非老汉有意欺瞒?”洪秀全摇头道:“柳老汉是诚实之人,料不会瞒哄。其中必有缘故。”正议论时,忽见月光之下黑黝黝一个人蹒跚而来。二人对视一眼,悄不作声。瞅的那人到了近前,洪秀全一个箭步,早到了身旁,一把按住肩头,喝一声:“不要动!”那人猛然受惊,只唬得魂飞魄散,拔腿欲跑,谁知肩头犹如压了大山似的,竟然不能动弹分毫。冯云山抽出短刀逼住那人,喝道:“你是何人?为何夜间在此游荡?”那个人浑身发抖,牙齿乱颤,口中直叫:“大王饶命,大王饶命。”洪秀全借月色观瞧,只见那人身穿粗布长衫,背上负一捆花草,不像凶恶之辈。忙松了手,问道:“此处瘟疫横行,人不敢出门,你为何一个人夜晚行走?”那人心神稍定,战战兢兢道:“就因为瘟疫难除,只得焚烧药草驱邪。小人家今日药草烧完,我上山采伐,回来天晚,不想遇上二位大王。小人家贫如洗,求大王饶我一命,放我回家,定当日日烧香供奉,不敢怠慢。”冯云山收回刀,笑道:“原来是个采药的农夫。得罪得罪。”那人把洪秀全上上下下打量几遍,满面疑惑,问:“二位何人?”洪秀全抱拳道:“我二人是游方传道之人,奉天父之命去扫除妖孽。只因路途不熟,欲向大哥打听打听。刚才多有冒犯,请不要见怪。”
那人又把洪秀全打量一番,笑道:“你不就是那洪家三小子,小名火秀的?啥时候成了神仙?”此言一出,洪冯二人都吓了一跳。洪秀全端详良久,猛然省悟道:“这不是王家表哥吗?多年不见,不想在此遇见,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那人一把扯住洪秀全道:“几年未见,今日相遇先吓老哥一跳。”说罢两人哈哈大笑。洪秀全忙给冯云山引见。原来此人姓王,名永盛,是洪秀全母亲王氏的娘家侄子。王永盛久居广西,前些年常去洪家走动,与洪秀全脾气相投,极为要好。今日在此处遇见,自是十分亲热。
三人寒暄之时,王永盛问起二人缘何到广西来,洪秀全如实相告。王永盛大惊道:“聚众造反,是灭门之罪,兄弟难道疯了不成?”洪秀全道:“如今大志已定,绝无退路。”王永盛摇头不已,又询问二人为何月夜徘徊野外。洪秀全便把在柳老汉家遭遇之事一一道来。王永盛道:柳老汉一定是饿糊涂了,指南道北。这村子北边有一座六乌山,山脚下有座庙宇,名叫六乌庙,庙后有一醐酮,十分狭窄。顺醐酮走,尽头便是断岩。那地方近日有瘟神显圣,又出了人命,凶险无比,你二人何必去冒风险。”洪秀全这才明白,原来柳老汉一时口误,竟引得自己反向而行。若非巧遇王永盛,险些耽搁了大事。于是三人又向村中而来。正走间,见前面有一处宅院,门楼高大,房屋宽敞,一看便是有些家底的人家。王永盛道:“此处便是舍下。两位兄弟不如先休憩一夜,明日再做打算。”冯云山道:“事关重大,怎敢偷懒?兄长先回,我二人自去办事,明日再来打扰。”王永盛无奈,只好拱手告别,进院子里去了。
这里冯云山对洪秀全道:“如今戌时已过,只怕事难成功。”洪秀全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成不成功,都要一试。”两人不敢停留,直奔村子北边而来。行不多时,果然看见前面峰峦隐隐,树木萋萋,乱石荒草之中,有一条小路通向前方。又行半里地,忽见前面碧瓦红砖,飞檐画栋,现出一座庙宇。庙宇内灯火全无,寂静无声,想是山村小庙,并没有出家站庙之人。冯云山道:“就是这里了。不知庙后可有断崖?”两个人并不进庙,却沿着墙脚绕到后面,果然看见一条窄谷,宽不过数丈,两边峭壁耸立,怪石突兀。两人踏着月色,直入谷内。走了约百米,眼前豁然开朗。放眼望去,三面皆是绝壁,陡不可攀,原来是一条死醐酮。冯云山悄声道:“此天助我们。咱们只要隐蔽在谷口,若有人进来,量他插翅也难逃脱。”洪秀全点头道:“兄弟之言正合我意。”两人留神察看,果然见一处石壁上有人物画像,似斧斤之类刻凿而成。下面是几块石板垒成的供桌。
冯云山把竹篮放在供桌上,弄得碗碟“停哩哐啷”乱响,又高声念诵一些祈求平安的话语,无非是“求神圣保佑平安,日后定当供奉”等等。洪秀全见他大张旗鼓,一心欲引出贼人,不由心中暗暗发笑。
供奉停当,返身回谷口来。瞅的旁边有一巨石兀立崖下。两人一闪身躲在石头后面,冯云山笑道:“便是一只飞蛾,也休想逃过咱这两双眼睛。”洪秀全道:“不要出声,以免叫人听见。”于是两人凝神屏气,留神观察。等了约有半个时辰,眼见明月已当空,不要说人影,就连只野兔也不曾看见。洪秀全道:“已近半夜,料不会有人来了,不如取了篮子回去。”冯云山点头称是。于是两人又向谷中行来。到了供桌前面,举目一瞧,不由大吃一惊,直唬得目瞪口呆。原来竹篮还在,里面的碗碟却无影无踪。洪秀全倒吸一口凉气,骇然道:“难道此处真有鬼怪不成?”冯云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两人呆坐崖下,竟然束手无策。此时已是夜半时分,断崖之上偶尔风吹草动,传来几声蛙鸣。冯云山恍然道:“是了,是了,定是这个道理。”洪秀全问:“兄弟有何发现?”冯云山手指崖顶,道:“哥哥你看,此崖虽然陡峭,却不是很高。必是有人从上面垂下钩索,吊上竹篮,取下碗碟后,重又放下来,由此故弄玄虚,吓唬众人。装神之人必在崖上。”洪秀全闻听,端详片刻,道:“必是如此。只是岩壁陡滑,又无台阶,如何上去?”冯云山道:“此处无路,谷外定有路通向崖顶。事不宜迟,咱们到外面去找寻。”
两人弃了竹篮,急忙出得谷来,依旧绕到庙前,四处观望。此时月色更亮,果然看见一条小路,蜿蜒曲折,直通山上去了。两人不敢耽搁,顺着小路左拐右转,盘旋而上。到了山顶,只见荒草丛生,巨树参天,又闻泉声叮咚,蛙声起伏:却是一片森林。冯云山悄声赞道:“好景色!”洪秀全也是见景生情,叹道:“正所谓万里江山如画,遍地豺狼横行。”正谈论间,忽见林子里火光一闪,冯云山眼尖,早已看见,道:“林中有人!”两个人分开乱草,直奔树林而来。进了林子,潜行约有十余丈,眼前豁然一亮,现出一片空地。空地中间燃了一堆篝火,烈焰熊熊。火堆旁有三个人席地而坐,正在狼吞虎咽。洪冯二人借月色火光瞧得分明,但见中间一人虎背熊腰,面目狰狞,一看便是奸恶之人;左边一人猴头鼠目,眼睛之中流露凶光;右边那人却生得身材魁梧,浓眉阔口,不像狡黠凶残之辈。三人正吃得兴起,忽听那左首之人恨道:“这帮乡民惫懒之极,只送菜食,却不送酒,好不扫兴。”中间那汉子道:“白日里山寨送来酒食尚有许多。秦日纲你去洞中取来。卫顺兄弟辛苦了一天,咱弟兄开怀畅饮一宿,明日好去做事。”右首那叫秦日纲的答应一声,绰起一把明晃晃钢刀,起身出林子而去。
汉子又问:“兄弟今日下山,有何消息?”那卫顺正吃得满嘴流油,头也不抬,道:“大哥这西洋泻药果然厉害!这赐谷、长排一带村落已是疾病横行,人心惶惶。那庞胥王永盛等人也都患病。只等你我弟兄下手!”汉子闻听,“呵呵”大笑道:“这帮穷鬼自不量力,竟敢与咱为敌。如今叫他见识见识我白文骏的手段!”
俗话说:贼不打自招。三人言语之间,已把自己名姓说将出来。洪秀全两人起初听得三人言语,便猜到其必是山匪贼寇之辈,后又听到卫顺提起王永盛等人,不仅吃了一惊,暗想其中必有隐情。正在猜测,谁知月光透过树梢,照在冯云山短刀之上,明晃晃光华四射。白文骏恰好看见,大喝一声:“谁在那里偷听?”冯云山见形迹已露,也不回避,从树后转出,对二人作个揖,道:“兄台请了。”那卫顺跳起来,从腰间取下一对紫金八棱锤擎在手中,喝道:“你是何人?躲在树后做什么?”冯云山又是一揖,道:“小可冯云山,特向两位来讨取钱财,望大哥赏还。”卫顺莫名其妙,道:“我何时欠你钱财?这话从何说起?”冯云山道:“不想大哥是健忘之人!今日夜静月明,景色怡人,小可特置一篮好菜,本想吟诗赏月,谁料一转眼不见踪影,寻踪到此,才知被几位顺手偷来了。既然吃了,只好折算几两银钱赔于小弟,也就算了。还请方便。”卫顺此时方才听明白,怒道:“大爷我昔日曾杀人做肉包子,尚且无人敢问,何况一篮菜食?你真是不知高低,嫌命太长。”冯云山道:“若是平常饭菜倒也罢了,我这篮菜却是难得佳肴,不可多得。因此冒死前来讨要。”卫顺问:“你这菜食有何特别?”冯云山笑道:“实不敢欺瞒兄台,我这菜肴:
东海龙肉取三斤,南山灵芝又数翎。飞蛾心肝三两三,蚊子舌头酒泡成。螳螂肋骨当佐料,蚂蚁精油细烹饪。若是有缘食一口,摇头摆尾上天宫。
色味俱佳,是千古少有之物。如今几位享用,真是口舌之福。出几两银钱,却也值得。”卫顺还未答话,白文骏在一旁却瞧出苗头,知道来着不善,冷笑道:“但不知这篮菜食值多少银两?”冯云山见他口中说话,手下已按定一柄九股钢叉,已知其心怀不善,暗中也加防备,却依然陪笑道:“以我猜测,这一位大哥手执双锤,定是以打铁为生;那位兄台手持一根拾粪叉,必是清早背筐拾粪的农夫。想来都不是很富裕。不如将就将就,赔在下一万两银子算了。两位以为可否得当?”卫顺气的咬牙切齿,怒喝道:“银子没有,我白送你一锤如何?”冯云山大声嚷道:“没有银子,就拿命来赔。”话音未落,卫顺突然一纵身,已到近前,左手锤晃一晃,挂动风声,向冯云山面上砸来。冯云山早有防备,侧身躲过,顺手拔下背上短刀,向上一撩,去削卫顺手腕。那知卫顺身材虽小,却有一身蛮力,左手锤落空,右手却不闲着,提锤向上一迎,“镗”的一声,正磕在短刀之上。冯云山只觉手臂一麻,短刀已然脱手,飞出一丈开外。原来冯云山虽然满腹经纶,却不喜欢习武,因此武艺平常,与卫顺刚一交手,便已不敌。正在吃紧,猛然肩膀一受力,已被人拿住,倒拖几步之外。回头一看,却是洪秀全。
卫顺杀心既起,正要下毒手,突见一人从树后跃出救了冯云山性命,不免吃了一惊,倒退数步,问道:“你是何人?”洪秀全冷笑道:“我瞧你等武艺超群,不同凡响,却为何残害百姓,草菅人命?若不迷途知返,死无葬身之地。”卫顺尚未搭话,忽听火堆旁白文骏道:“我等纵横江湖,从未有人敢说三道四。如今你二人深夜前来挑衅,莫非是山下那一帮穷鬼找来的帮手?”洪秀全见他口口声声称乡民为“穷鬼”,已知其绝非狭义中人,恐难迷途知返,不禁长叹一声,揭起袍襟,取下短戟,道:“我自幼读书识礼,从未曾伤人,不想今日天意难违,让我这神兵先要饮尔等之血。”卫顺见他手中兵器三尺来长,枪尖后方附有月牙利刃,冷嗖嗖寒光四射,竟然从未见过,心中大为奇怪,喝道:“你那兵刃倒是奇特,唤作何名?”洪秀全道:“地狱人多,你自去打听。”言罢身子一纵,已到卫顺身边;举戟一刺,正中咽喉;飞起一脚,把尸体踹出一丈开外。这几式轻描淡写,又似行云流水,须臾之间,卫顺已命丧黄泉。白文骏面如土色,倏地跳将起来,把一柄九股钢叉抖得“嗡嗡”作响,厉声喝道:“你这恶徒,竟敢伤我兄弟!”洪秀全道:“只怕你亦难免。”白文骏果然神勇,大喝一声,把钢叉舞得“呼呼”作响,如狂风骤起,横扫过来。只听“咔嚓”一声,被洪秀全手起戟落,砍在脖颈之上。那首级飞出丈外,口中还在高呼:“好厉害!”这是洪秀全进广西初显神威。有诗道:
夜静风轻月色明,教主此处试神兵。利刃破空污血流,断头犹喝好身手。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