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我向来没有未雨绸缪的习惯,所以李玄霸的事情过了没两天就被我抛诸脑后了。
真正让我担心的,是河北刘黑闼军中的情况。
早前便有传言,说刘黑闼军中有一十分厉害的谋士,刘黑闼对他言听计从,为此不但肃清了河北境内的反抗势力,而且一路南下,只是到了黄河边却停了下来不再往前,而是休养生息。
这位谋士便是张文苏。
有张文苏在刘黑闼军中,他怎么会和刚刚拥兵自立为王而且根基不稳的萧瑀联合围剿洛阳?
我一边到洛阳城外的驻军中打探消息,一边和王珪开始猜测刘黑闼军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日我没有开口相问的话,王珪终于给出了解释。
原来在出使突厥的途中听闻晋阳生变,前往突厥的各条道路都已被切断,不待李玄霸传信给他便自己折了回来,回到洛阳便听说我作为老爹的使者来了,而李玄霸则已经登基为天子。
王珪是在第二日才正式回朝,李玄霸并没有怪他,萧瑀自立为王,于突厥而言是更好的筹码,他们不愿见到中原一统,也就不可能再扶持我们,此前老爹在处罗可汗处受阻也是为此。
我抬眼望向北方,突厥迟早有一日将成为辖制北方的大患,可现在我却无暇顾及。
王珪一边分析突厥如今不可能成为我们的盟友这一事实,一边早已发现了我的心不在焉。
因此停下了话头,问道:“郁先生真正关心的,并非是设法利用突厥压制萧瑀,而是其他,不妨说来听听。”
我的心思被他说破,勉强笑了笑道:“王先生,实在抱歉。”本该将心中的顾虑说出来,却不知怎的,突然记起柴孝和和三娘都对我说过,王珪如今与李玄霸走得很近,我心中犹疑,转念想了想,笑道:“实不相瞒,我在想刘黑闼究竟为何要联合萧瑀进攻我们。”
王珪道:“郁先生未曾听说?刘黑闼军中的重要谋士,前些天不知为了何事,竟挂冠而去了。”
我又是一惊,“这是何时的事?”
王珪道:“不出一月。”
我长呼一口气,摇头道:“难怪。”
王珪道:“郁先生,难怪什么?”
张文苏在此时离开刘黑闼自有他的原因,可这件事我竟毫不知情,若是提前计划好,他一定会先知会于我,如今他离了刘黑闼军营,不知道身在何处,我就算想联络他,也暂时联络不到了。
想到此处,突然看到王珪站在一旁等我的回答,只好摇了摇头道:“若两军合力围攻洛阳,只怕此处马上便会成为一座危城了。”
答非所问,王珪却不深究,只问道:“太子殿下如今有了顾虑?”
他突然又叫我太子殿下,我一愣,看向他时,他一袭衣衫依旧洁白如洗,若非鬓边白发,我几乎要以为,王珪还是二十年前的白衣士子。
王珪见我盯着他看,笑道:“不知太子殿下……”
我连连摆手制止了他,也道:“王先生,我如今不是什么太子殿了,王先生叫我‘无伤’,也就算不辜负我们相交一场了。”
其实如此说话,显得我有些不近人情,他出使突厥半路折返,第一个来见的人便是我,我却在他提醒了之后便将他拒之千里。
王珪却轻轻一笑道:“太子殿下已经不是太子殿下,可叔玠仍是叔阶,还请太……”他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无伤?好名字!”
我仰头一笑,走到王珪近前道:“王先生可知道,那位挂冠出走的重要谋士,便是张文苏。”
王珪惊讶了片刻便道:“难怪你方才十分担忧,却不知张先生现下究竟如何了。”
我敛住笑,道:“我想亲自去一趟河北。”
第二日,来自河东的急报,张公谨果然反叛,与段志玄合兵一处,反戈直逼洛阳城下。
李玄霸此前已在军中多有历练,他并没有慌,而是先来驿馆找我。
洛阳陷于危急,柴绍和三娘自然没有心情再来喝茶,他们早已出城去了军中,整顿军备,随时准备出发。
李玄霸来时,我与子闵正在商量如何打听张文苏的下落。
李玄霸微服而来,身边并没有带一个人。
子闵将他迎进来,我们内忧向他行礼,他似乎并不介意,只道:“大哥,玄霸有一事相求。”
我道:“但说无妨。”
李玄霸道:“张公瑾反叛之事,大哥此前已经知晓,如今他公然归顺了萧瑀,我实在不知,洛阳城中究竟还有谁与他一样。”
我点点头,想到李元吉的遭遇和如今河东的形势,李玄霸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
外患并不可怕,可怕的往往是肘掖之变。
见李玄霸愁眉紧锁,我道:“玄霸,你有什么主意?”
李玄霸道:“大哥,我如今完全相信的人,就只有你。如今洛阳两路遭袭,我想自领一兵阻击山西叛军,至于刘黑闼……大哥,我想请你领兵。”
我一愣,若李玄霸果真如三娘和王珪所言,他断然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仔细想了想,又觉得无论怎样似乎都不对,我又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呢?若还是有人如柴孝和与王珪一样,叫我太子殿下……
我看了看李玄霸,摇头道:“玄霸……陛下,这样似乎不妥。”
李玄霸低垂着脑袋,似乎颇为失望。
我心中有一丝不忍,这万人敬仰的位置,当初是我硬推他坐上去的,彼时他其实未必情愿。
看着他沮丧的样子,我扶住他的肩膀道:“我不是不可以答应你领兵,但有一个条件。”
李玄霸抬头,眼中一亮,问道:“大哥请说。”
我道:“当初天下传言我已经身死,世上再无李建成,我只是郁无伤,若三军将士都相信这一点,我便领兵前去无妨。”
李玄霸听了连连点头道:“好。”
其实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我不知道张文苏为何骤然离开,李玄霸的提议正好满足了我的要求。
李玄霸毫不犹豫地将兵符给了我。
我看着面前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却越来越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