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中,已是日暮,新皇登基的大典已经举行完毕,我们逃过了繁琐的礼仪,回到驿馆时,三娘却已经在等着我们。
子闵和我对望一眼,明知道三娘是来做什么的,都有些心虚。
子闵先将三娘迎到房中坐下,我随后也跟了进来。
三娘的性子比从前沉稳了不少,明明是来寻事的,却直到坐下来仍不动声色,只问了两句我们去哪儿了,顺便喝了几口茶。
这当然和我们设想的情况不同。
偏偏子闵的性子比她更慢吞吞,加上不知为什么子闵似乎有心事,也无暇顾及三娘究竟要如何来找我们的麻烦。
三娘终于开口了,可与我所预期的情况完全相反。
“大哥,我听说父皇本属意于你,因为你几番推辞,才将皇位传与玄霸,是这样吗?”
我本以为她会问我为什么在李玄霸登基大典的时候偷偷溜出去,听了她的话,悄悄喘了一口气,笑道:“三娘,大哥觉得在朝堂之上周旋实在太累,这天下本就不适合我,不受也是应当。”
三娘摇头道:“大哥可曾想过以后?”
我立刻明白了三娘的话中之意。
子闵又替三娘倒了一杯茶,问道:“三娘的意思,是怀疑玄霸?”
三娘扶着茶杯的手微微颤了颤,点了点头。
我其实也想到过这许多可能性,只是不愿意多想,其实今天以后,我已经变成一个十分尴尬的存在,在李玄霸眼中,他如今的帝位是我不愿做天子而换来的,而在我这里,若真有一日众叛亲离,我甚至不知自己该如何自处。
毕竟一直以来的长子身份,加上周围人们的鼎力扶持,已经对我形成了一种心理惯性。
房中安静了片刻,子闵突然一笑,又道:“看来还是柴先生识得大体,他明知若大哥……迟早会陷入两难之境,因此早早便抽身事外。”
三娘摇头道:“未必,柴先生是大哥的心腹,倘若有一日,玄霸真的变了,那柴先生如今便离开,便会被认为是大哥一党,恐怕也难逃干系。”
子闵道:“如今还都只是猜测,你说的情况或许会发生,可……也许不会呢?玄霸心地纯良,不会轻易为此无道之事。”
三娘又摇了摇头。
子闵又道:“退一步讲,柴先生至少不再会为这些事情烦忧,可以过几日……可以过安逸的日子。”
我见她们一来二去,将这件事说的如真发生了一般,心中不悦,打断了道:“三娘,这一切都只是你的推测,不必当真。”
三娘道:“我此来便是提醒大哥,自玄霸以卫王的身份留守洛阳以来,他已经变了。”
我却没有任何感觉,只道:“何出此言?”
三娘又喝了一杯茶,道:“不知道,只是感觉,柴绍在军中也有所察觉,他似乎有意拉拢人心,当年太子府的王叔玠,如今与玄霸来往甚密,连大哥来了洛阳,他也未曾问候。”
其实此前柴孝和提起王珪,我心中便有些芥蒂,虽然跟随我的确并不能获得任何名利,可是相交一场,我不相信王珪是这样的人,但正如三娘所言,他并未和我多说一句话。
“还有大哥从前的旧部李靖,玄霸对他非常礼遇,他感恩图报,便死心塌地追随。实不相瞒,我和柴绍都以为,这有收买人心之嫌。”
我摆手道:“三娘,你是多虑了。”
便在此时,门外响起一个小厮的声音,轻声说有人来拜访。
深夜来访,我不知道是谁,起身去开门,开门一看,心中阴霾顿消,朝房中笑道:“二位,看这是谁来了?”
子闵一见之下,瞥了三娘一眼,笑道:“王先生,深夜访客,只怕不合礼节呢。”
据柴孝和所言,王珪明明是去了突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不解,却并没有问。
王珪笑道:“来此只为讨你一杯茶喝,何时也变得如此小器?”
三娘闻言笑道:“王先生一向严肃,想不到在子闵嫂嫂面前竟是如此?”
我笑着将王珪请入座中,问道:“王先生深夜来访,不知有什么事?”
王珪接过子闵递给他的茶,又恢复了严肃,道:“叔玠以为,洛阳不是先生久留之地,还是早些离开才是。”
我一愣,问道:“王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王珪摇头道:“不知先生可还记得罗士信?”
我笑道:“如何能不记得?”
王珪道:“此前天下传言,都道先生已死,罗士信闻讯后在众人面前大哭一场,谁知半月之后,便被卫王……陛下寻了个借口,连降三级。”
三娘也插话道:“大哥,难道你还不明白?帝王之心不可测,如今他是帝王,现在还顾念与大哥的兄弟之情,若是日久,难保不生变数。”
子闵拉了拉我的衣襟,道:“大哥。”
我看了看房中三人,努力地回想那日在禅房中与李玄霸的谈话,无论是从哪一点,都绝对看不出有什么错漏或破绽。
只有一点,我突然记起他在拿起诏书的时候,手微微颤了一下。
如果说前日是我在试探他,难道说,他也是在试探我?
我不禁一惊。
王珪见我沉思良久终于有所反应,拱手道:“先生,帝王心术,最是无情,请先生早做打算。”
经三娘和王珪这么一提醒,我再看到李玄霸时,开始重新审视面前这个人,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与李世民联想到一处,他们绝不是相同的人。
即便他是,眼下的形势也轮不到他来考虑这些,因为不出三日,晋阳便又传来消息,萧瑀竟在晋阳自立为帝,发兵南下,直扑洛阳。
除此之外,拥兵河北的刘黑闼也率军南下,似乎与萧瑀商量好了一般,意图两路夹击,将洛阳一举攻下,而南方的萧铣,却似乎放慢的进攻长安的速度。
军报接连不断地呈到李玄霸面前,面对四面敌军的情况,他与我想象中不同,既未特别与我商议,也没有表现得十分紧张,仿佛萧瑀和刘黑闼在他眼中不堪一击。
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
子闵从旁观察,也由起初不相信三娘和王珪的话转为了怀疑,她提醒我要当心。
我却无法放心的下,一则因为李玄霸治军经验不足,另一方面,我答应老爹,要将李玄霸完好无损地迎回大兴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