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婆娑。
何晏之伏在杨琼身上,觉得全身都像着了火一般。身下的男人筋骨柔韧,肌肤细滑,简直妙不可言。杨琼此刻的神情甚为柔顺,微蹙的眉宇间隐隐含着羞涩,精致的五官都泛着淡淡的艳色,尤其是全身上下笼着一层薄汗,天底下,怎会有此等尤物呢?
何晏之觉得自己这半年多来的生活简直是冰火两重天。就好比是交了狗屎的桃花运,床上床下完全是两种境界,两种待遇。
他俯下身,与对方唇齿相接。杨琼唇舌柔软,舌头又细又滑,端得美味异常。何晏之简直是如痴如醉,差点要忘了今夕何夕。他的汗一滴一滴落在杨琼白皙的胸膛上,杨琼发出低低的轻吟,仿佛极乐,又仿佛痛苦,双唇一开一阖,似乎在说着什么,只是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何晏之将耳朵贴近对方的双唇,却听到杨琼低低呼唤着那个让他最为膈应的名字:碧秋……碧秋……何晏之心中的似火热情顷刻间冷却,他衔着怨怼,动作上便发了狠。杨琼终有些受不住,开始挣扎躲避何晏之的进攻。只是,他的神情依然迷蒙,似乎将何晏之真的当成了那个心尖上的人,连挣扎都欲迎还拒。他的两颊和双耳都泛着红,滚烫滚烫,艳丽的双唇间泄出痛苦低吟。
何晏之却一个激灵,连忙放慢了的动作。他知道,杨琼有点不正常,喜欢这种暴虐的掠夺,但是并不代表自己可以在床榻间为所欲为。如果自己真的触及了杨琼的逆鳞,只怕是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只要恰到好处,把杨琼伺候得开心了,自己便算是完成了任务。何晏之庆幸自己方才还算是存着一分理智,否则失了分寸,只怕是性命堪忧。
两人颠鸾倒凤了大半夜。迷迷糊糊中,何晏之听到哗哗的水声,他知道那是杨琼正在沐浴。杨琼极爱洁净,任何时候身处之地都要一丝不苟、纤尘不染。至于日常起居更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衣着器皿件件都要精益求精,容不得半点的瑕疵。这对于何晏之这等随遇而安的人来讲简直就是折磨。半年来,他尽量小心翼翼地迎合着杨琼的喜好,生怕自己不小心惹怒了这个乖僻无常的九阳宫主,便是死无葬身之日了。
他睡得极不安稳。梦里面不是杨琼对自己大打出手,便是杨琼拿着剑天涯海角地追杀自己,待醒来睁开眼时,窗外天已经大亮。他一时间还未回过神,待看清自己此刻竟还留宿在杨琼的房内,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
何晏之慌慌张张地穿好衣服,手都有些发抖,不免颠倒衣裳。他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找了无数个理由,只盼着杨琼不要动怒。他战战兢兢地来到前厅,不见有人,却见院中白影闪动,刷刷地舞剑声此起彼伏。他心里不免松了口气,杨琼一清早起来便练剑,想必心情是大好的。
何晏之走到院外。果然看见杨琼穿着一身浅月白色的劲装,手中一柄青色的长剑,舞得如行云流水。杨琼紧抿着双唇,眉宇间一片肃穆,如玉的脸庞映着晨曦,更觉钟灵毓秀,何晏之不觉看痴了。眼前此人翩然若仙,风姿俊雅,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何晏之竟有些自惭形秽。
杨琼一眼瞥见了房檐下站着的何晏之,竟收了剑势,缓步走到何晏之的面前,淡淡道:“起来了?”
何晏之恭维道:“宫主剑术高超,世所罕见,叫人看呆了眼。”
杨琼眉头微皱,目光落在何晏之的衣领上,冷哼了一声:“一日之计在于晨,一起床就衣冠不整,叫人看了笑话。”
何晏之一愣,连忙摸摸自己的衣领,果真是方才手忙脚乱起身,竟将衣领弄歪了。他陪笑道:“是我昨日昏了头,竟然留宿在宫主房里。一早起来,有些匆忙,便忘了正衣冠,真正该死!请宫主责罚。”
杨琼这回倒没有发火,只是道:“责罚也不必了。”他看着何晏之,“以后,你便住在水榭吧。”
何晏之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结结巴巴道:“我……岂敢……打……打扰宫主……清修……”
杨琼眸光一暗:“你不愿意?”
何晏之慌忙拜倒:“非也!只是受宠若惊,以为听错了宫主的话!”
杨琼道:“起来!”他眸中寒意更甚,“我最不喜你这般没志气的样子!”
何晏之起身附和道:“在下也是有志气的,只是见了宫主便丢了魂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他抬起头来一笑,“宫主神威盖世,谁在您面前都是要摧眉折腰,至于志气什么的,更是不值一提了。”
杨琼看着他的笑容怔怔发呆。良久,深叹了一口气,道:“宴之,你可想练武?”
何晏之一愣,道:“自然是喜欢的。”
“喜欢便好。”杨琼的神色柔和下来,连声音都透着几分温柔,“你若喜欢,我可以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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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琼果真是言出必行。
次日,他便开始教何晏之习武。
何晏之起初以为杨琼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既然杨琼想试试做师父的乐趣,他自然要认真扮演一个好学的徒弟。况且,他本就是唱戏的武生,拳脚功夫有些底子,只不过不曾正儿八经地练过武术,更没有修炼过内功。
但是,他很快发现,杨琼并非是一时兴起,而是极为认真地开始传授他九阳宫的内功心法。
何晏之有些懵了,不知道杨琼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过,何晏之心里明白,这一切对于杨琼而言,只是一场戏文。他何晏之不过是一个影子,一个戴着名叫沈碧秋的面具的角儿,他要好好配合杨琼,把假戏做成真情,取悦了这位九阳宫主,他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杨琼本就是个刻板执拗的人,教起徒弟来自然更加严苛。一招一式,每一句心法,都不许有半点差错。除却武功,杨琼还逼着何晏之每天练字作画弹琴。何晏之自从住进杨琼的水榭,就必须按着杨琼规定的时辰起居,永远只能穿白色镶金线的湖纱长衫,头上要别白玉簪子,佩戴青色的儒巾。何晏之觉得自己差不多要被杨琼给生生逼疯了。如果说,以前的生活,只是禁脔,那么,如今的生活则是□□,不但出入没有自由,便是这个脑子也要不是他的了。
杨琼还拿出一叠发黄的诗稿文钞让何晏之临摹。
那叠文稿被叠得整整齐齐,连一个卷角都没有。可见,是杨琼珍藏了多年的心爱之物。这些文稿的年头却是有些长久了,从甲子年一直到辛未年,应该是陆陆续续收集起来的。文稿的主人字写得极为漂亮,一手蝇头小楷娟秀而透着英气,行草则如行云流水,潇洒自如,诗文更是字字如珠玑,遣词造句无一不精,无不叫人心生赞叹。
何晏之心中隐隐已知道这个人是谁。能让杨琼如此珍爱,想必这世间只能有一人。直到他翻到文稿中夹着的一封旧信,他才彻底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信的开头写着:子修如晤。信的最后则写着:碧秋顿首。
果然是沈碧秋。
何晏之终于明白过来了。
杨琼之所以这样兢兢业业地传授自己武功,还逼着自己练字作画,是在照着那个模子一点一点地调@教自己。他要让自己成为这个世界的第二个沈碧秋,不论是长相还是情趣,甚至日常的习惯、笔迹谈吐、武功招式都要与之如出一辙。
何晏之苦笑。
他自小便长在戏班,随着班主漂泊天涯,演了十几年的戏文,只是眼下这场戏却着实是最难演的。
演一个膈应人的角色,还要日日夜夜地入戏,还分毫不能出差错。
何晏之觉得自己在水榭的每一天都是折磨。
如果说之前的大半年来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那么眼下这个月却是身心煎熬,他想,自己再憋下去恐怕是要走火入魔了。
可是,他怎么敢同杨琼说,自已不喜欢那些附庸风雅的诗词曲赋,不喜欢整天像戴重孝似的穿白挂素,更不喜欢每日沐浴熏香吟风赏月填词作画。这些事换沈碧秋来做或许是风流倜傥,但是他何晏之来做那是东施效颦,简直是四不像。
他何晏之喜欢的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喝醉了倒头就睡,斗鸡走狗,混迹市井,管他衣服干净不干净,床榻舒服不舒服,管他吃的是甚么地里长出来的菜,喝的是甚么泉里涌出来的水。
杨琼自己一个人疯也就算了,何苦要拖他一起发疯?
在这样让人窒息的日子里,也唯有练功才能发@泄他心中的烦闷。
所幸,杨琼教得极认真,他学得也极认真,练得更是刻苦。
他知道,自己只有不停地练功,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用到学武上去,杨琼就没有时间折腾他去学甚么劳什子的诗词曲赋琴棋书画了。
他现在只要看到沈碧秋的那叠旧手稿就想吐,更遑论还要他照样画葫芦地依着写。
如果可以,他真想一把火把那堆破纸烧了干净。
但是,他如何敢?
那简直就是杨琼的性命。每日他临摹完毕,必须要用锦帕细细擦拭,再放入匣中,不准有一丝灰尘沾染在上面。
和一个疯子,能有道理可讲吗?
不过,杨琼对他的天赋还是很满意的。
两人有时会在院中一起练剑。起初,何晏之根本接不住杨琼三招,一个月下来,杨琼竟也能喂上何晏之二十几招了。只不过,何晏之发现,杨琼虽然传授他的是九阳宫的内功,但是教给他的剑术,却并非九阳宫的剑法。他所学的这路剑术中规中矩,沉稳而内敛,与九阳宫灵动变化的剑术并非一个路数。
何晏之心里了然,这套剑法,自然也是沈碧秋的剑法。
他其实很想对杨琼说,他不喜欢这套剑法,太过迂腐而正经。他喜欢杨琼自创的剑法,尤其是那套琼花碎玉剑,杨琼使起来简直叫人如痴如醉。
然则,他不敢说。
他惧怕杨琼。前一刻此人或许还同你温柔浅笑,下一刻,可能就是疾风骤雨、狰狞可怖。面对如此狂人,他怎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