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贞在厨房收拾,刚刚一幕,当时不觉得什么,现在想起来竟有一种老夫老妻的错觉。不由红了脸,暗地里啐了自己几口。抬头,不经意看到了壁钟,已经七点半了啊!糟了,忘了小布了。
小布同学正在学校咖啡管内,心急如焚着呢。她就不应该拿了子贞是手机,要是子贞遇到危险,该怎么办啊!
紧紧攥着的手机突然振动,“喂!”虽是陌生号码,小布却像抓住救命稻草,这极有可能是子贞打过来的。
果然,子贞清软的江南口音从话筒流泄,自责和愧疚涌上心头,小布眼泪“喷薄欲出”。
“你别急啊!”子贞听出了小布的哭意,宽慰着:“我不是好好的吗?只不过今天可能要晚点回去……”
挂掉电话,小布紧绷的心终于松了下来,出了小店,外面的雨依旧肆意挥洒,淋漓了天地,小馆别致的木阶下蜿蜒的青石小路上空无一人。
忘了带伞,小布倚在馆内木栏上等着雨小些再走。没注意到,僻静小路的另一端,一高一矮的身影偎在一架黑伞下,男子英挺俊美,女子娇小俏皮,整片天地在他们身后凝缩成了一副别有情趣的泼墨画。
“哥,我要吃刚出来的芒果蛋挞。”
“好,小馋猫。进来些,别淋了雨。”
……
雨势不减,再不走,估计赶不上校车了。小布咬牙,纵身冲入雨帘,算了,大不了淋一场,总比回不了东区好。
纪衣带着纪裳刚要踏上木阶,就见馆内冲出一抹红影,错身而过的片刻,多看了一眼,脚便扎根了。
“哥,怎么不走了?”纪裳顺着纪衣的视线过去,一个女孩子,在大雨中狼狈狂奔。
谁都没有想到,包括他自己,纪衣一把抓住了那红衣女孩由于奔跑大幅甩在身后的手腕,顺势带过,一把拉到伞下。
伞本就很大,加上三个人都偏瘦,所以一点也不嫌挤,只是流动其中的气氛略奇异。
小布几乎被吓懵了,呆立在伞下,一动不动。手腕处传来丝丝生疼,无名之火慢慢蓄起,猛地抬头,一张比她还无措不安的脸。这张脸,挺俊俏,还挺……熟悉。
熟悉?嘻嘻,小布很自然地把他划为自己见到帅哥的自来熟了。
“这……伞”那男子递过一把折好的伞,小布疑惑接着。
伞一离手,纪衣便搂着纪裳踏进小馆,留给小布一个深深的背影。小布同学,很淡定地撑起伞。
幽深的小路上,朦胧的雨雾中,飘过某女的自言自语:“诶,原来名花有主了,还来招惹路边的小草……不过,真是个好人呐!”
蛋糕馆内,纪裳把瓷勺含在嘴里,一脸揶揄:“哥,有JQ……”
纪衣满脸坏笑,邪笑毕扬。“小丫头,我这是学雷锋,前阵子学校不是卖力宣传嘛!作为优秀教职工,我这是配合,配合……”
“得了吧你,就你一雷老虎,还学雷锋……”
子贞干完活后百无聊赖,赵煜容家实在简净,客厅里没有电视,灰茶几上也不见一本杂志。
目光游离,定格在离客厅最近的一扇房门,门是推拉式的,做工精细,古韵十足。推门,迅速滑入,合门,悄悄走了几步,四处打量,竟是铺天盖地的书!四壁镂空,内嵌书架,架上搁满了书。
奇怪的是,漫天的书并无带来压迫之感,反透着浓郁的古朴和神秘。若有指引,子贞往深处走,在地板中央的地毯上驻步。蹲下身仔细瞧了一番,不是地毯,竟是手绘的彩图。
灯月交辉下,那图案越发玄妙。对了,周易八卦!彩绘空处,还藏着一个八卦阵。
子贞垂头,尽力回想,稚时的记忆碎片穿梭了十几年的光阴,在刹那间拼接。
“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子贞蹲在地上念着歌诀,细细揣摩着图卦之解。左手勾袖,右手顺着卦位或抚移,或侧击。
果然,这中间木板是可以移凑的,只是记忆生疏,加上年幼死记,现在的她对八卦图势还是一知半解。
就像一个漩涡,子贞越陷越深,心智全然被牵制住。不知觉,额心已沁出细细密汗。“离中虚,坎中满……巽上缺,兑下断……怎么回事?就差一步啊!”
“反了,兑上缺,巽下断。”淡逸润然,不是子贞的声音。
“兑上缺,巽下断?啊!对了!”子贞心窍窦开,大喜不已。手下一抹,地板中央偌大一圆形彩绘图瞬间收起,空出另一番天地来。
有些被吓到,子贞脚下铺出一层阶梯。从空出的圆洞,隐约透出逶迤而下的木梯身形。
还有地下室!
下意识起身,想走进探个究竟。子贞没料到的是她刚刚蹲了整整半个多小时,猛地一站,血气冲脑,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载。
右臂被人挟住,一股有力的劲道灌入,总算稳了身子,子贞直觉说出谢谢。
被八卦图困慑住的心思一点点抽回,当然也记起最后一步的点睛之解。紧要关头,是谁帮了她?
这是赵煜容的家!赵煜容!
子贞本是侧着脸和身子微微背着赵煜容站着的,想清楚一切后更不敢面对他了。
她莫不是随意闯入别人的房间,还解了密室八卦阵!
“探究至此,何忧何惧?”,一贯低沉的清音,带着严肃,无名的压迫感袭向子贞。
“老师,对不起,我……”因为道歉,子贞好不容易正视了赵煜容,一抬眼,却傻了眼。赵煜容面上皆是戏谑之色,眸里的逗弄更是显然。
不知何时,夜色已浓似墨,屋内的灯光不昏不炽,温和明暖似四月春阳。
第一次,赵煜容晨似深潭的瞳色浅若清溪。第一次,子贞从从她脸上看到邪魅又温柔的神情,他清隽的笑在她的浅眸内一圈一圈晕开。
子贞心容大动,不知该作何反应,呆呆立在那儿,维持着半仰的姿势。
“喝粥吧!”
赵煜容松开揪住子贞胳膊的手,却没放下,顺着宽袖托起她的,把一碗热粥轻搁在她掌心。
碗很小巧,古朴敦雅,隔着一层土瓷,倒也不烫手。子贞很容易就扣住了碗底,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淡淡的莲子味,星星的雪梨肉,松松的白米粥,还有些料,只是品不出来。
这般醇软合口的粥,怕是熬了很久吧。
子贞想道谢,忽的惊觉一天内自己已经不知说了多少“谢谢”,再说,听的人也会烦吧!
心思辗转万千间,粥已喝完。兴许是胃里暖了许多,子贞的精神头也回来了,难得调皮,把碗往赵煜容面前一推,“喏……”眼底尽是无辜。
突然的一下子,赵煜容倒分不清她是要再来一碗还是让他收拾。
子贞的小人得意之貌欲盖弥彰,水眸皎亮,堪比星辰。小手掂着碗,瓷勺在碗内嗒嗒作响。
赵煜容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也不接,只瞅着她笑。许久,“仔细着呢,这可是宋年间哥窑乳瓷。”
“哈!”子贞本掂着碗上下晃着,这么一听,手不自然一抖,勺子就蹦出来了,眼看着快着地,一瞬,子贞又蹲在地上,双手捧碗,碗里兜着方才险些坠落的瓷勺。
那动作快的,连赵煜容都怔住了,刚刚还在眼前的得瑟小脸消遁无形。子贞虽是保住了命悬一线的小勺,自己仍吓得不轻。手不自主地抚上心口,敛眼,不想瞧见了指尖淌着血珠,快沾到白袍,险然一顿,及时刹住。
幸好——松了口气,赵煜容家里的东西还真碰不得,随意一动,没准儿就毁了倾城之宝。
“手怎么了?”话语透着担心。赵煜容上前一步,急欲抓手。
“没事,没事——”子贞摆着手,指腹上滚动的血珠被她那么一挥,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妖冶的弧线,最后嵌入子贞腰间束着的腰带上。
那一瞬间,赵煜容也看到了。
血珠奇诡地溶入玉带中央的琥珀,原先乳白色的珀石蓦地溢出血色光晕,光色渐渐染开,由暗变亮,几乎压住了室内的灯光。
夜风撩开窗帘,窗外暮色中斜挂着的皎月,清辉似乎也搅着血晕。空中漫着丝丝入味的血腥气,混着说不出的奇异香味,直冲鼻翼。子贞压不住身上上下翻飞的袍角裙带,惊得不轻。顾不了许多,想抓住赵煜容的手,压住心下的不安。
赵煜容亦察觉出诡异,可貌似非人力所为。看出子贞的恐惧,自然攫住了她伸过来的双手,上前一步揽住她的肩,把子贞的头纳入胸前,安抚道:“没事的。”
子贞闭上眼,忘了去害怕,缕缕墨香冲淡了血腥里的香味。赵煜容的怀抱并不温暖,甚至微凉,可就是在这样的怀抱,子贞的不安感层层褪去。
缓缓睁开眼,周围已没了氤氲的血光,空气异常清冽芬芳。看清周围的一切后,子贞又陷入了迷慌。
“这里,又是哪里?”喃喃出声。
斜阳妩媚,细雨似烟。桃李春风,榴红似火,莺啼如歌,牛背驮鸦。好一番静谧的乡间景色,如古书所述的桃花源一般。这等美景,怕是寻遍当今所有的旅游景点都找不出。
子贞感觉到,赵煜容浑身一僵,原来轻拍她后背的手也顿住。恍惚间,眼前美景应声而逝,不留痕迹,似是一时幻觉。
子贞眨了眨眼,分不清真假。现在……他们安然地在赵煜容的书房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原来那碗口有个豁口,子贞忙着按勺子时自是用力摁着碗沿,由此割了手。
现在子贞乖乖坐在沙发上,任赵煜容包扎着不深不浅的伤口。垂首的他平静自若,一如之前他扶住她时沉默,但微蹙的眉……真的是一句“没事了”可以解释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