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大堂,灯火通明。
紧闭的木窗没漏进一丝寒风,只能听到大风拍打门窗的呜咽声。
暖黄烛光下的西栎,昏昏欲睡,也不知等了多久,桌案上的热茶已失去温度。直到林若蹭蹭的脚步声,把他惊醒。
迷蒙之中,才见林若略带愤怒的脸庞,心下便猜到了**分。
大概又是与纥奚延吵架了。
“你来了啊?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明日再来查验吧?”西栎起身,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暗自提醒自己,此时切莫与林若发生口角,更不能触她霉头,否则又是桩大麻烦。
“不必。水在何处?”
谁知,她连眼都不眨,径直走到堂中,才见一个盛满水的木桶。桶边已冻结起一层薄薄的冰渣,但那清澈的水面,却倒映着她娇美的容颜。
“这就是闵水河的水。”
西栎从软椅而起,几步走向木桶。
“命人再弄一盆清水过来。”
林若言罢,解开手腕上的药袋,在冰凉的地上一字展开。药袋的针包里,八八六十四根银针跃入眼帘。
只见她伸手,指尖从第一根针头,一一滑过。每一次细小的停顿,都仿佛是在思考,该选择哪一根针才最妥当。
直到有人端来一方铜盆,盆中的水浅浅覆盖着盆底。
这么少?
林若有些错愕,却见西栎面色平常,好像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是因为御河断水,闵水河的疏通又非一日之功,所以才要谨慎用水吧?
“只用这些针,就能查验出河水是否有问题吗?”西栎好奇的望着那几十根银针,颇有兴趣的问道。
“若水中有毒,针探入其中就会发黑。”林若解释着,终于选定了一根针管较长的银针。
“那随便拿一个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犹豫这么久?”
“因为我的每根针用途都不同。有的可以救人,有的可以杀人。有的内含剧毒,有的能验毒,有的却能解毒。若是不小心拿错了,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妄琴双眼所中的毒,就来自这些银针之中。
西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脑袋,原来看似柔弱的林若,其实也是可以杀人的。
而且她的手法,似乎比常人更为恐怖。
披着华美的外衣,让人因此而毫无防备之心,然后悄无声息的令其中毒,死于非命。
怎么看都不算光明正大,这不是小人之举吗?
然而他正想着,林若的银针已夹在两指之间,在摇摆不定的烛光中,迅速深入河水里。
针尖落入时,木桶的水面竟未溅起半朵水花,那波澜不惊的闵水,一如既往的平和静谧。
但是,随着银针在水中的时间越长,银针的颜色就变得越深。
从最初的纯白,渐渐开始泛绿。
从浅绿又逐步加深,慢慢变成了墨绿。
西栎的眉头,因此而高高隆起。方才林若的话,还历历在耳。若是银针由白变黑,那就说明水中有毒。
看这趋势,离黑色也是一步之遥。
而这一切,似乎全在林若意料中,她的目光,紧紧凝视着针尖的墨绿,好像在等待时机。
就在墨绿朝浓黑转变时,她的指尖忽然颤了颤,食指悄然捏紧几分。
那绿色,顷刻间凝固。
本以为会以银针变黑谢幕的西栎,望着针色止于墨绿,不敢置信的弯下了腰。
只见那根浸在水中的长针,颜色又由墨绿,一点点退回了最初的银白!
怎么回事?怎么又变回去了?
西栎的神情起伏,被林若一览无余。她的嘴角,在暗光里轻一上扬,露出的笑容却显得心机重重。
“为什么?”
听他喃喃问着,她却并未回应,而是任由银针还停留在闵水里,不急于拿出。
良久。
银针再也没有发生过任何异变,一直保持着纯白。
不知他们等了多长时间,针还是没有变化,就好像再也不会发生变化似的。林若终于双指提针而起,将针尖竖在西栎眼前,示意他仔细检查一番。
然而,不论怎么看,都如她从针包中拿出时一样。
没有一丝破绽。
“闵水河的水没有什么问题。”
这是林若最后得出的结论,即便她说得自信满满,也仍阻止不了西栎的满腹质疑。
“可是针的确变色了,不过后来又变回去了而已!但我不怎么明白,为什么这颜色还能变来变去的?”西栎大惑不解的问。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你先别着急,看看这个就知道了!这也是为什么,我还要再拿一盆水来的原因,”林若从药袋里取出一块干净帕子,将银针的水渍在帕子上擦净,随后指着盆子里的水,问道:“这盆水,应该就是御河的吧?”
“不错,是御河的。”西栎点头。
“好。”
话音未落,那根银针,再次探进御河水中。
不管是出针的姿势,还是拿针的手法,都与刚才如出一辙。
出人意外的却是,银针在御水之中的变化,也是由银白转为浅绿,由浅绿转为墨绿。并在最后,止于墨绿,随之又慢慢恢复成银白。
林若面带浅笑,将针在西栎面前晃了晃。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没有为什么?为什么御水也是这样?难道?”
“难道御河水也有问题?”她毫不避讳,直言而出西栎没有说完的话。
引来西栎更大的迷惑,追问道:“你倒是快说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也不用想,御河绝不会有问题,毕竟临越城的用水,自古以来都取自御河。若针在闵水河中的反应,与在御河一样,那就说明,闵水也是没问题的。是不是?”林若循循善诱,竟用反推之法,向西栎解释着。
“这个我自然知道。”
“也就是说,闵水河的水,是可以用的。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林若低头,擦拭干银针上的水后,把针又原封不动的插回针包里。
“话说这么说的,不错。”西栎应声时,却觉得似乎遗漏了些什么。
“那我就先回房休息了。”
话一说完,林若已然起身,拂去裙摆褶皱,脚步就要往堂外走去。
却不料,一方长戟,突然从后横来。
戟锋果断而决然,拦下了她的去路。
随后传来西栎坚定的声音:“慢着,你还没有告诉我最重要的一点,为何银针变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