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日起。
-所有官兵开始挖通闵水。
这奇怪的声音,再一次在西栎耳边响起时。他才渐渐明白,声音原来是从他脑子里传出来的!
可是当它出现的那一刻,他就无法控制自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牵引着,好像落入了圈套。
谁的圈套?
“从今日起,所有官兵开始挖通闵水。”
他听到自己说出了这话。
但他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会把脑子里的话重复出来?这明明不是他的本意!
不,不是这样的,他怎么可能答应疏通闵水?
那瞬间,西栎只觉得头疼欲裂,针刺感如临风台炸裂的火花,急剧加深。脚步一个不稳,右手情不自禁往最近的肩头扶去。
这突如其来的手,却让妄琴措手不及。
见西栎神色怪异,忙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指尖刚一触碰到西栎的手背,就感到刺骨的冷意,而他满是汗水的掌心里,血管突突而起。
似乎有东西在皮肤下快速移动。
不对劲,妄琴柳眉蹙起,余光瞥到自己手腕,枉死链不知何时散发出暗淡的红光。光芒太浅,隐匿在红袖中,轻易无法看出。
“西栎?”
纥奚延神色凝重,正要凑近几分,想弄清西栎究竟怎么了。
脚步未近,就见西栎低垂额头,散落的黑发遮住了他的容颜,在那片无法探知的阴影里,他再次开口道:“我说了,从今日起,所有官兵开始疏通闵水!你们都是聋子吗?”
这种阴冷沉郁,他们从未在西栎身上见过。
“闵水并不非要挖通!将军,只要马上召集临越城内百姓,与你带来的所有兵士,再加上林津之手下兵甲,三方齐发,一起清理废墟重输管道,或许能在雪崩之日”纥奚延似乎有些焦急,一直波澜不惊的调子,总算听出几分急促。
却被西栎毅然打断,他仍未抬头,扶在妄琴肩头的手渐渐收紧。
“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话?来人!召集人马,立刻着手挖通闵水!”
言罢,他的指甲穿透棉衣,深深陷入妄琴肉里。疼得她轻轻“嘶”了一声,而西栎仍没松手,袖下五指不断颤抖着。
“是是!”
吓得站在一旁的士兵,不敢再有丝毫怠慢,在大雪里小跑着,往校场门前奔去。
终于无法忍受的纥奚延,猛地打落西栎放在妄琴肩上的手,目光扫过红衣上抓出的五条深痕,极为不悦的道:“可以放手了。”
西栎好像没有听见,被他这么一推。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在地,幸而泽裕及时出手,从后面扶住了西栎。
随之泽裕不动声色的道:“将军若是身体不适,不如先回府衙休息?这废墟就交给我们就好。”
不,他有话要说。
-答应他!
而那声音伴随着刺痛,再一次强迫着西栎,说出违心之话:“好,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泽裕闻言,朝林津之颔首示意。他当即明白,向身后的士兵挥挥手:“还不快送将军回府!”
一声令下,西栎被人搀扶着往外而去,而那里停靠着的一驾马车,似乎是林津之早已准备好的。
望着西栎逐渐消失的背影,纥奚延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的握紧拳头。
究竟是怎么回事?西栎今日太反常了!林津之和泽裕的阴谋,还没开始调查,就这么轻易的回去?
还有闵水,就算知道会引起瘟疫,也要疏通?
他难道没有想过,泽裕和林津之极力促成此事的目的吗?
“怎么?纥军师不照看将军回府吗?”见纥奚延久久未动,泽裕笑着问道。
“自然是要去的,”纥奚延突然捂住胸口,像是经历重伤全身剧痛,虚弱的倚住妄琴右臂,慢慢咳了两声道:“但是刚才受了重伤,马车离得远,还是让她扶我过去吧。”
“这么严重?你没什么事吧?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惹得妄琴俯身,神情万分关切,因担忧而急切的双眼中,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的存在。
这一幕,让泽裕绷紧的双唇微微抽搐,差点一拳打在纥奚延脸上。若非林津之适时拦住了他。
“不是什么大事,但要劳烦你把我送到车边了。”
纥奚延虚软的摆摆手,一半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
几乎是毫不犹豫,妄琴紧紧握住他的手,义不容辞的道:“好,我送你过去,你慢慢的走,不要碰到了伤口。”
“嗯。”
回应间,两人的身影已从泽裕面前走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纥奚延轻轻回眸,朝泽裕扬起一抹浅笑。那笑容中,满含着嘲讽和挑衅。
气得泽裕的手移到了缚琴的带子上。
但直到他们的步子走出很远,都没有听到泽裕的琴音。他终究只能停在风雪之中,凝望着他们越来越远。
他又能说什么?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说?
“小心!”
妄琴拉拉纥奚延的袖子,示意他注意脚下。
没想到却被他反手握来,那紧紧包围在她手背的五指,带着纥奚延凉薄的体温。抬眼望去,只见他脸庞的虚弱已然褪去。
只留严肃与深沉。
“你听我说。”
“啊?什么?”
“方才我去过西墙,那儿很有问题,你找个机会,替我去查看一番。”纥奚延故意压低声音,不愿让其他人听到。
“你是说今日西墙坍塌之事有问题?”妄琴恍然大悟,原来方才都是纥奚延在演戏,他不过想支开众人,有话嘱托。
“不错,这场火本来就很蹊跷。为何东南西北四面墙,只有西墙倒了,而且西墙又恰恰临近御河水道。”
“其实这一点,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妄琴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见她眉头紧锁的模样,纥奚延忽然笑了笑,抬手弹了一下妄琴眉心,轻声道:“你无需想那么多,只要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其他的由我来考虑。”
“今天谢谢你。”
妄琴移开目光,好像不愿纥奚延看出自己的羞涩。
等了这么久,总算等来了她一句感谢。纥奚延神色微微一滞,旋即变得有些黯然,声音细若蚊丝:“对不起,我本不该让你再搅进来,但是我找不到还有谁能帮我了。”
那话不论怎么听都有些凄凉。
“放心吧,我会帮你查清西墙的事,你回去好好养伤。这临越城处处都是危机,若让有心之人发现你受伤,趁机偷袭,你一定没有还手之力。”妄琴想起成豫汤的脸,以及他说过的那些话,忍不住挑起长眉。
他要纥奚延的眼睛。
“莫笑他——没什么事,你不要担心。”说起最不愿意提及的人,纥奚延口中涌出一丝苦涩。
“我猜到了,成豫汤是不会伤害莫笑的,毕竟他很看重莫笑。”妄琴毫无察觉,口上虽说得云淡风轻,却还是悄悄松了口气。
这一幕没有逃过纥奚延的双眼,他忽而笑起来:“是啊,现在我受了伤,是偷袭的绝佳时机,这条命,这双眼睛,都是轻而易举就能拿去的。”
说完。
他眼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