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路上,已暮色四合,天边霞彩万丈。
只见往临越城的方向,有四人在策马奔驰。不知怎么,其中一人渐渐放慢速度,身影微微一晃,竟有些坐立不稳。察觉到他的异样,前面带着硕大头盔的人,也悄悄慢下来。
“怎么了?还好吧?”林津之担忧的问。
马上的泽裕,脸庞异常苍白,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侧脸滚落。好像在极力忍耐着,与来时轻身如燕的那个他截然不同。
“当然不可能好!这个西栎真是麻烦!”泽裕皱起眉头,忽然从袖子里拿出林津之先前给他的帕子,捂在嘴边猛地咳嗽起来。眼见一抹鲜红渐渐沁透手帕,他抬头,嘴角残留的血迹还未擦净。
“谁知道他会要求自己弹琴的,哎。你这次消耗的功力应该不少吧?”林津之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功力事小,最主要的是,他现在有一部分已经与我紧紧相连了。若他肯让我来抚琴,根本用不着再动用蛊术!这种蛊术,伤人七分,自伤三分。我真是搞不懂,明明不会弹琴,还硬要上琴干嘛?他是这世上,我听过弹琴弹得最难听的人!没有之一!”
泽裕压抑很久的怒气,终于在那一刻爆发,边说边还咳血。全然没想到身边的林津之,一反常态的没有附和他,反而笑吟吟的摸着脑门,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霸王硬上弓?”
“啊?”
出人意料的回答,让泽裕愣了愣,极为怪异的投去一个目光。
“不过他那样子还挺可爱的,我说师兄,一般弹你琴的人,情绪失控的时候都会表露出最真实的那一面吧?没想到他是这么简单易懂的人,还唱起歌了!哈哈哈!”说时,林津之像是回忆起营帐里的一幕幕,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有病吧?可爱,哪儿可爱?”
“比你可爱多了!”
泽裕听完,将帕子扔到林津之脸上,恶狠狠道:“既然那么可爱,你怎么不干脆让他从了你?”
“师兄说笑了,”他嫌弃的用两根手指夹住手帕,然后往地上随手扔去,一本正经道:“我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他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傻大个,很瞧不起他。不过,他的武功倒没怎么让我失望。说行也还行,说不行也不行。”
“呵。”
泽裕冷笑一声,不愿再回应林津之。
而远在城郊的军营中,十年前的妄琴,正灰头土脸的准备从马厩出来。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讪笑声,只见身前三尺处,站着黑衣的西栎。
“停,站在那里,不准再往前走了!”
“啊?”
妄琴有些不解,却听话的停在原地,卷起的袖子忘记放下,他的视线便情不自禁在她腕上定格,似乎很是惊讶。
“哟,你还受过不少伤啊!看来是个有故事的人?”他摸着下巴道。
这才意识到手臂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疤。妄琴迅速拉下袖子,遮住了伤痕累累的手。而后面不改色的道:“不知道将军留下属下,有何吩咐?”
“你这么一问,我倒想起来,这儿还真有个吩咐!”
不知何时起了风,西栎的声音散入风中,忽高忽低,听不清晰。她只得向前一步,竖起耳朵,等着西栎的下文。
“本将军今天颇为劳累,准备在营帐中沐浴,特许你为本将军搓背!”
话音未落,妄琴手中的马刷已经朝他飞去。幸而西栎身影灵敏一闪而过。马刷掉到地上,滚动两下,沾满了黄泥。
“慢着!我不是说过不准再往前了吗!”
“为何不能?”
“因为你,”西栎说着,故意捏起鼻子,哼哼唧唧的道:“很臭!身上全是马粪味儿!”
她的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唯一的马刷却已经扔出去了,难不成要再捡起来扔一次?
“你知道吗,小伙子,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你是个很有胆量的兵!很合我的胃口,所以你把身上那味儿去一去,来我帐里替我搓背。”他打了个哈欠,黑袖往身后甩了甩,在妄琴怒目而视中,悠闲的走向营帐。
留下咬牙切齿的妄琴,恨不得用藏在身上的鞭子抽死西栎。
然而,咬牙切齿的还有另一个人,此刻就站在十年后的妄琴身边。眸子里火光四射,盯着西栎背影很久,才转身问她:“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知道你是女儿身,还敢提出这种要求。你怎么可能答应!”
“呵呵...呵呵。”
妄琴却干笑两声,没有回话。
纥奚延不敢置信一般,双目圆睁的问道:“你不会去了吧?”
“哎,你也知道,我当时的任务不是杀了西栎吗?这种能近身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她尴尬的避开他犀利的目光,将耳边的碎发别到脑后。
“所以呢?”
“所以我的打算是,一进去就把他给干掉。”
“可是他却活得很好。”
“的确...的确失败了。”
他挑挑眉头,往西栎营帐大步走去,神情极其不悦,声音冷如冰川。却淡淡道:“你之前是不是说过西栎最后死了?是真的死了吧?”
“是说过。”妄琴闻言,调子无法控制的低了几分。
“那就好,不用我亲自动手。否则现在就杀了他。”
并不像说笑,纥奚延的脸庞闪过杀机。那股寒气让人不寒而栗,妄琴不懂他为何会有这种反应,追上去问:“为什么?他不是你的好兄弟吗?”
“就因为是我好兄弟,所以更不原谅!居然叫你给他擦背?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事!”他嘴角抽搐,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绯红的衣角。
那哗然翻飞的袖袍,带着纥奚延特有的清香,迎面吹来,竟让妄琴觉得有丝甜甜的感觉。
“为什么叫我给他擦背就不能原谅了?”她满脸兴奋的凑到纥奚延身边。
那时妄琴扑闪扑闪的双眼中,闪烁着莫明的星光,好像对他接下来的回答万分期待。他才有些意识到,刚才好像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几滴冷汗,悄悄出现在他额头。
“因为——因为他是我妹妹的未婚夫,你不知道吗?他说这话对得起我妹妹吗?”纥奚延一本正经的说道。
“是这样吗?西栎是你妹妹的未婚夫?也就是你未来的妹夫?”她无比错愕,睁大眼睛,却已经相信了纥奚延对刚才那问题的解释。
“妹夫?恐怕他这一辈子都没机会了。”他暗自松了口气。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
“你不必自责,不管西栎是失踪还是死了,他都没有机会成为我的妹夫。因为我妹妹,跟他一样至今下落不明。”一提到妹妹,纥奚延的脸上顿时黯然失色。
那是妄琴从未见过的他,如此真实的痛苦与失落,占据着他俊美的眼角眉梢。
“你妹妹也...算了,不过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你老是觉得西栎是失踪,而不是死了呢?我不是都告诉过你很多遍,我亲眼看到他死的吗?”
妹妹似乎是纥奚延的禁忌,不想再继续触碰。妄琴用心底另一个疑惑,企图分散他的注意。
而面对这质问,明显有过几分犹豫,纥奚延停住脚步,纹丝不动的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沉声道:“因为临越城消失之后,我还收到过西栎的信。”
“什么?你...你后来还收到了他的信?!”
“不错,而且我能确定那就是西栎的笔迹。”纥奚延斩钉截铁的道。
“为什么?”
“西栎写信有个习惯,只有我跟他知道。”他不愿多说,
但此刻的妄琴心中,却已经波涛汹涌无法平息。绝对不可能,她曾经亲眼所见,西栎的的确确死了。绝对!死了!
那后来给纥奚延写信的又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