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里的沈殿英正探出头来对着我说话,因为向我这边移动了身体,整个轿子被压得严重倾斜,就算结构上不出大问题,恐怕也随时会有翻转过去的可能。
相比他那张豪华大轿来,四个轿夫确实显得单瘦了些,能抬起来走路就难得了,要把握稳真的是难以做到。不过人家也有办法,轿子两边有家仆扶着,后面还跟着四个轿夫,可以轮流替换。说到底,还是万恶的封建制度害人,以财力而论,就算是十六抬的大轿沈殿英也坐得起,不过现在他却没这个身份,所以只能在轿子上多玩些花样了。据说他正在设法托人,买个高些的闲职,好歹也要摆脱四人抬轿的阴影。
这人是个纯粹的商人,不过为人也算直爽大方,张琮与他不少交情,连带着我也同他有一定交往。他要大我十来岁,不过坚决不肯在我面前以年长自称,大家也就叫得随便。
两个人寒暄了两句,沈殿英这才把一直在打量我的马车的目光收回来,啧啧赞叹道:“端木兄这辆马车确实是别出心裁,再胖的人,坐在里面也不会觉得狭窄局促。”胖子就是胖子,第一眼判断的就是这玩意儿装不装得下他那硕大的身躯,果然是有什么样的顾客,就有什么样的需求。
我微微笑道:“沈兄莫要心急,过不了多久,便可以坐上像我这样的式样,但是设施更完备的马车了。”
“哦?”沈殿英小小的眼珠中光芒一闪,问道:“莫非端木兄又要创办新的商行,专门从事这种马车的生产?若是真的,我这就订购一辆如何?”
我淡淡地说道:“沈兄只管放心,到那时还要请沈兄等朋友为小弟捧场。”“一定!一定!端木兄的生意越做越大,也是我们一众朋友的光荣啊,哈哈,哈哈!”沈殿英大声笑道。
我心情烦闷,不欲同他多做言论,正准备告辞,沈殿英却笑着说道:“端木兄似乎有颇重的心事,却不知是何事情,兄弟我是不是能帮上点忙?”
这句话听起来倒叫人心舒,不过我的烦恼不好对人倾诉,更不能找人帮忙啊。
“走!这就去和兄弟一起散散心!”看到我不作回答,沈殿英一反常态地压低了嗓门,凑到我耳边说道:“我们一起去马行街,去那里凑个热闹。”
“什么热闹?寻常的把戏可别叫我。”我懒懒地问道,心中暗自琢磨。“端木兄放心,寻常玩意我好意思叫你去浪费时间么?”沈殿英笑道。
听到这句话,我那性喜猎奇的天性又活动起来,管它呢,先去见见世面再说吧。这马行街号称是地下扬州,早有耳闻,上回和几个朋友一起去略玩过一次,见识了几个绝色女子,但只能算浮光掠影,而那名震中原的珍品拍卖和豪华赌局,却一直没有机会去见识过,这次会是哪一样呢?
马行街地处樊楼和潘楼之间,远远可见那两处宏美壮丽的楼宇,又临近皇宫,算是开封城里最繁华热闹的地带了。但是这里的建筑看起来平淡无奇,多只有两层高,装饰也不华丽,掩映在高大树木之中,颇似普通民宅。
然而穿过外面的庭院房间,随着引路的小厮进到里面,重帘启处,顿时双目为之一眩,金碧辉煌,丝毫不在樊楼之下,隐隐然到了一个规模更大上许多倍的“燕坊”。这房子原来从街外看里面是两层楼阁,其实内里只有一层而已,人在其中,愈发显得矮小。四周高大梁柱支撑起的厅堂,长不下百步,阔有五六十步,周围有五步宽的游廊。游廊上方是特设的垂帘包厢,由外面楼梯登上,金雕碧镂。中间下落四尺,均以大型琉璃花砖铺地,侍女们穿行其上,有如穿花蝴蝶。
虽然我已经是第二次来到马行街,却是头一回进到这处所在,不禁低声惊叹一声,这么宏伟的厅堂,几乎可以比得上大宋皇帝上朝的紫宸殿了,奢华之处则远远过之。
沈殿英轻声笑道:“这里便是马行街专事珍宝拍卖的物华坊了,素闻端木兄喜爱收藏,来到这里,保管叫你大开眼界。”
“七八!”猛然间一个炸雷般的嗓音响起,吓得我们一跳,赶紧往发声处看去。这才发现,偌大的厅堂之中,除了最前端铺着红线地毯的木台上摆放着一张黑漆大桌,只在靠中间的地方摆放了三张雕花床榻。三张床榻上斜倚着三个人,环绕着不少男女人等,服饰各异,侍候得颇为殷勤。我略扫一眼,就认出偏左边那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公子来了,正是许久不见的雍定侯曹睿。中间那张床榻上靠着一个富态老年人,须发花白,一双鱼泡眼倒是挺大的,配上那身闪闪发亮的长袍,颇似一条金鱼。
第三人最为特异,身材高大粗壮,头顶油光,梳着一圈发辫,一看就知道是北方契丹民族特有的发式。那声大得吓人的吼声,正是从这人的口中喊出来的。
黑漆大桌之上,摆放着一个红衬漆盘,当中不知道放了什么细小物事,只能察觉到一抹难以言述的光彩,既温和又令人印象深刻。桌后站着一个美丽女子,高挑丰腴,眉目如画,上身只着一件肚兜似的衣裳,**着雪白的双臂和肩头。
就听到那女子明媚的声音说道:“斛金大爷已经出到七八了,不知还有哪位大爷肯出更高的价呢?”
那老者半死不活的声音说道:“这才几轮,一颗寒玉蝉子就可以叫这么高?那蛮子识什么货?来凑热闹寻开心不是?”契丹大汉哈哈大笑道:“老头子,玩什么不就是图个开心?没钱的话就乖乖回家抱孙子去。”
曹睿却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他早看到了我们这两个,斜躺在美姬怀中,举杯笑道:“原来是端木直阁和沈当家大驾,难得看到端木兄,今日怎的有兴趣到物华坊来?”我和他互相寒暄两句,便微笑道:“我也是早闻马行街物华坊大名,平素繁忙,无缘见识,今天承蒙沈兄相邀,便跟着一起来开开眼界了。”
沈殿英说道:“端木兄弟也是喜爱珍奇收藏的,这物华坊号称天下第一拍场,岂可不来看看?”
周围数道目光立刻投来,那契丹大汉一跃而起,大笑道:“很好,很好!这位端木大爷既然也喜欢此道,何不一起同来竞价,和软塌塌的这老头子喊起来一点意思也没有。”
我朝他看过去,只见这人一身衣服倒不见如何奢华,只是那些金银、玳瑁、琥珀等饰物显得沉甸甸的,便回答道:“在下虽然性喜收藏,但只往书画文字、史料典籍、礼乐器物等上用心思,这些金银珠玉,不是如何喜欢。”这话说得倒是真心,在我这个九百年后的人看来,闪烁着历史光芒的文化物品确实比金银财物要吸引人,当然,真正值钱的好宝贝我也不会轻易放过的。
那契丹大汉睁圆了双眼,猛然大笑道:“有意思,某家一见到你这个人,便知是非凡人物,果然如此!来,某家敬你一杯!”说完提起榻旁一个酒瓶,将手中翠玉酒碗满满倒上,递到我面前。我也喜他豪迈,接过来一口气喝干净,说了声:“谢谢!”
他看我喝完酒,大笑着伸出手掌往沈殿英肩头上一拍,沈殿英那么肥硕的个头都被他拍得一晃,几乎要摔倒。只听他说道:“沈当家,你这个朋友可比你要爽快多了,某家喜欢!”
“斛金场主的眼光自然错不了,我们这位端木直阁可是大宋罕见的青年英杰,开封城里呼风唤雨的人物!端木兄弟,这位是大辽国富甲一方的大牧场主,斛金赤斛金大爷,更是非常了得,你们多认识认识。”沈殿英连忙揉揉肩膀,看他苦笑着说话的样子,一定很疼了,不过说起奉承话来可一点都没受影响。
难怪死胖子对这契丹大汉如此巴结,大牧场的场主嘛,那可是死胖子皮毛生意的衣食父母,不巴结不行的。
不过我似乎记得,在这种古玩奇珍的买卖中,传统办法是买主私下报价,卖主不满意才会转向下一个买主,怎么这里玩起公开竞拍的游戏来了?我轻声问过沈殿英。这才知道,原来这寒玉蝉子是汉淮南王的珍贵遗物,物华坊还没有出卖,就有好几个买家要了,最后无奈,就采用了不多见的公开竞拍办法。
这时听到上面娇滴滴的声音说道:“各位大爷,斛金大爷已经出到七八了,还有没有更高的?再没有更高的价,这当年汉淮南王流传下的寒玉蝉子就属于斛金大爷了!”
那老者从唇中吐出两个字:“七九。”
斛金赤笑得如同雷鸣一般,直震得周围的侍女仆役们纷纷捂住耳朵,他慢慢收住笑声,大声说道:“跟你这老儿竞价真没意思,算了,你只管拿去,懒得浪费时间,我和这位端木大爷好好聊聊。”老者听到他这么说,死鱼眼中惊喜的光芒一闪而过,只是把头转向曹睿,也不说一个字出口。
我嘿嘿笑道:“这位老先生看起来是志在必得啊,只不过,二人竞价未必会比三个人竞价轻松呢。”
曹睿也笑道:“没办法,小侯对这件玉器也是颇为喜爱,实在不好放手,只能得罪老先生了。我出八二!”“八三。”
没想到这老头子会跟得这么快,看样子,他是准备永远比对手多那么一点点了,也就是说他的确是想得到它。曹睿将眼光射向那老者,半天不作声,那老者依然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只听到台上女子的报价声。
未等那女子拍定,曹睿忽然说道:“九零!”这下所有的眼光都看向那老者了。老者低低咳嗽了一声,叹了口气道:“这是何必呢?九一。”
什么寒玉蝉子,这么值钱?我不禁凝神向漆盘中看去,却什么也看不清楚。
似乎想了很久,曹睿抬起头来,笑道:“老先生既然这般看重这件东西,那本侯也不愿夺人之爱,就让给老先生了。”顷刻间,那老者堆起满面笑容,喜不自胜。我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但是又说不出是什么,反正不管我的事,不理它。
斛金赤根本不理会竞拍的结果,对我说道:“端木公子来得也正是时候,这里有一件稀世之宝出售,在下已经出价购得。既然你喜爱书画典籍,想必颇有造诣,愿不愿意一起观赏观赏?”“哦?是什么?”我问道,心想造诣虽不敢说深,不过钻研了这么久,至少真假还可以辩出一二来。
“是晋朝王羲之的一幅字迹,货真价实的!”斛金赤笑道。书圣的字迹?我一听立刻精神大振,急忙说道:“现在在斛金兄身上吗?可否让小弟观看?”
“当然可以!”斛金赤倒是十分大方,吩咐下人取来一个精制木盒,颇为郑重,大家早听说,立刻围了上来。木盒子打开来,里面居然是一个小点的锦盒,再打开,才现出一束古旧的绢帛,众人都轻轻赞叹一声。
绢帛缓缓展开,我们个个都看得入神,好久,我才叹道:“果然是书圣神墨,妙极,妙极!这物华坊端的厉害,竟然连王右军上呈皇帝的奏折都能弄到!”
斛金赤十分得意,说道:“端木公子知不知道这份奏折的来历?”我自知无此能耐,难得谦虚地说道:“还请斛金兄赐教。”这契丹汉子虽然豪壮,言谈却不粗鲁,只怕还真有几分真才实料亦未可知。
“这其中有个典故。当时王羲之在朝廷任职,那年有一个州郡遭遇水灾,但官府课税不减,民不聊生,四散逃亡。”斛金赤解说道:“王羲之便要写一份奏折面呈皇帝,请求朝廷减免受灾民众的赋税,休养生息。但是,王羲之怕皇帝不允许,便将奏折字迹写得十分精彩,那皇帝也久闻他字写得好,看了那奏折上笔墨淋漓,不禁赞道‘好!极好!’王羲之当即谢旨,皇帝虽然中了圈套,却不好反悔,也就顺水推舟准许了。”
一番解说听得大家都鼓掌说道:“好一番佳话!王右军笔墨神妙,又慈惠爱民,正是仁人君子!”斛金赤得意洋洋,将绢帛收起说道:“某家购得的这篇,就是那令皇帝赞叹叫好的奏折了。”
我看着那盒子,心中思潮澎湃,只想着:这么稀罕的珍品,不要说带回后世了,就算现在也是让我心动之至,不行,一定要设法弄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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