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嘉宝将那盏美人灯挂在了墙上,里面的蜡烛早已燃尽,她也没有再往里添蜡烛的意思,只看它静静地待在墙上就很好。
崔嘉宝坐在梳妆台上,任桃杏给她编着发髻,眼睛又忍不住转着去打量那灯。花朝见了,又调笑道:“姑娘,你眼珠子是要黏在这灯上拿不下来了。”
崔嘉宝亲昵地瞪了她一眼,花朝便捂嘴偷笑。崔嘉宝又忍不住去看那灯,这一看,却发现了点从前没看到的东西。因着角度问题,她从前从未发现灯座脚上似乎刻着字。崔嘉宝这就想起来,桃杏连忙道:“姑娘别动,编着头发呢,想要什么叫两位姐姐拿来便是。”
花朝眼里还带着笑,崔嘉宝不愿叫她,月夕温温柔柔地看着她俩,把那花灯取了过来。崔嘉宝不去看她们笑眯眯的样子,一心研究起那个字来,发现是个“沙”字。
这花灯节是由知府出面,交由本地大户出面,今年单看定风楼,便知道这手笔小不了,不知是哪家富户姓沙。崔嘉宝思来想去,脑子里也只能想到沙秀秀。不过这和她到底没关系,不是感叹一句沙家财富过人罢了。
***
崔嘉宝到底是应了周宁的邀,到周府小住一段时日。
两家离得不远,不过是从街头搬到街尾似的距离。但对于小姑娘来说,住在一起到底是不一样的感觉。
周宁和崔嘉惠还是合不来,两人虽能耐着性子待在一块,可一旦开口,便是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周宁自然是不想邀崔嘉惠的,虽然碍着面子,邀的时候请两姐妹一起来,但脸上就是个大写的不乐意。崔嘉惠趁小周氏不注意,偷偷白眼相对,自然也不会上赶着来,两人都把对方气得不轻。崔嘉宝看得好笑,又夹在中间无能为力,最后就是她自个来了。
周宁虽然说着给她准备了单独的房间,但一到晚上便死死拖着崔嘉宝,两人愣是躺在一张床上说话说到午夜时分。一天两天还好,时间久了便有些挨不住,王氏溺爱孩子,周府的下人可不敢像崔府的下人一样愣是把不愿起床的姑娘们叫起来。周宁和崔嘉宝便破天荒地迟到了,两人悄悄摸摸赶上山门,却还是被值守的师兄抓个正着。
周宁长长叹息一声,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
崔嘉宝虽然有所准备,但一想到还要去杖仪庭领罚,看起来没比周宁好到哪去。
董明月一来,看到的便是这幅画面。她和两人不同班,但常常会来找她们玩,见着她们这样有些摸不着头脑,便直接问道:“谁惹我两个小心肝生气了?”
小心肝周宁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崔嘉宝被她油嘴滑舌逗笑,道:“我俩迟到了,被师兄抓个正着,午间要去杖仪庭领罚呢,太丢人啦。”
董明月尚未说话,旁边传来一声嗤笑。
抬眼望去,宋安歌正轻掩着嘴,眼神肆无忌惮,看着便烦人。崔嘉宝也有些恼她,宋安歌从一开始撞了崔嘉惠的流仙裙起,就一直看她们不顺眼,如今更是波及到她们这一群人。偏偏她也没做什么,就是隔三差五、阴阳怪气地来一下。真是烦又烦死,做又什么都不能做。
旁边于珍珠的脸色也不好看,几次争论里她都是打着圆场,宋安歌却从不停歇,她夹在中间都要累死了。崔嘉宝虽觉得于珍珠势利了些,但好歹人识时务,不会轻易带来麻烦,总比宋安歌讨喜些。
沙秀秀也不知怎么回事,竟也在宋安歌的小团体里,表情怯懦。宋安歌此刻便用尖尖的指甲戳着沙秀秀的脸,在她脸上戳出一道道红痕,沙秀秀的脑袋被她戳的一晃一晃的,宋安歌嘴里还在指桑骂槐。
崔嘉宝不想反击,每回还嘴,宋安歌的斗志就愈发高昂,非要来回不休,可也实在看不下去她那样对待沙秀秀。董明月却不等崔嘉宝开口,她撞见宋安歌的次数不多,但回回都能看见宋安歌找茬,对于这样的人,嘴上斗得再厉害也没个尽头。
董明月上前便踹翻了宋安歌的书桌,力道之大,那桌子竟从中间断裂。正叽叽喳喳的宋安歌脖子仿佛被什么掐住,一下没了声响。围在宋安歌身边的姑娘也跟着吓了一跳,一时之间竟没人敢说话。坐在宋安歌边上被她教训的沙秀秀红着眼抬头,看了董明月一眼。
董明月却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哎呀,我这人就是太冲动,还好克制住了,踢的是桌子。我这是毁坏了书院的东西,领罚领罚。”
宋安歌面色铁青,却一声不吭,生怕她一个冲动。
周宁笑嘻嘻,拉着崔嘉宝起身,道:“明月这回儿领罚可得领个大的,走走一起去。”
周宁特地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好生气气宋安歌,她才不想去领罚,走到半路上,便弃了两人,说要找人想办法去。
崔嘉宝拿她没办法,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也不知道她要找谁想办法,别到时候逃罚不成反而加上一罚。
董明月则是全无所谓,领罚也可、逃罚也行,便问道:“你可还要去领罚?若是要去,我便和你一起。”
崔嘉宝自然点头。她倒不是喜欢墨守成规,只是认为人应当要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责,若是不愿承担违背规则可能会发生的后果,就应该去遵守它。
来到杖仪庭时,没在当值的人中找到薛明泽,崔嘉宝悄悄松口气。向当值的师兄领罚,领到的是提水的活儿。董明月也笑眯眯地过去,师兄却没在记录上找到她的名字,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董明月笑道:“师兄,我不小心踢坏了学院的桌子,要赔多少要罚什么?”
师兄猛地抬头,再三确认她是个姑娘,神情复杂,道:“只踢坏了桌子?”
这是怀疑她和人大家了,董明月面色不改,道:“桌子都是不小心才踢坏的,没有旁的了,一会儿督察庭应当就来人了,我想着顺路便先来领罚了。”
师兄似信非信,但也无妨,先按着这个安排就是,若是和督察庭来的人说的不同,再追罚便是。师兄让她隔日上交罚金,今天先和崔嘉宝一起提水去。
书院后山上有清泉,却引不上来,书院里用水都是学子轮值,后来便将提水定为最轻的处罚,倒是减轻了大部分人的负担。崔嘉宝没想过自己也有来提水的一天,董明月却叹道:“哎呀,杖仪庭的人没有一点新意,总是提水提水的,这条路我都走腻烦了。”
崔嘉宝费力地提着一桶水,看着董明月提着两桶水感叹的样子一时语塞。两人好不容易提完一趟,却还要下山再提。董明月虽有些累,但看着还好。崔嘉宝这些时日是慢慢养起来了,加上只提了一桶,状态也与董明月相差无几。
山上要的水量大,崔嘉宝算一算,想让董明月提完一半便先去休息,她自己慢慢再提,不然她一趟提一桶,是大大拖累了董明月。
董明月却不在乎,道:“提水这活儿与我来讲是家常便饭了,丢你一个人在这的事我做不出来。”
崔嘉宝说不动她,心里却感激她,看她步履大开大合,有些担心道:“你往里面走些,走那么外面我看着害怕。”
这石梯是沿着山路开的,旁边就是山坡,虽然不算陡峭,但要是不小心滚下去,指不定要伤到哪儿。
董明月回头朝她笑一笑,她倒不是故意走外面,只是步伐快了没在意那么多。她又继续朝下走,脚下却狠狠一打滑,怎么也稳不住身形,身子一歪,提着的两桶水便带着她往一边倒,整个人一下便滚了下去。
眼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崔嘉宝将桶一扔便跑过去想抓住她,踩着那石梯脚下也跟着打滑,但她没董明月那般严重,只崴了脚摔在石梯上。崔嘉宝伸手一摸,是油。她伸出脖子去看董明月,却发现已经没了她的身影,心中一慌,便想去叫人,身后却传来一股推力。
那人重重一推,她便不受控制地摔了下去,只来得及蜷起身子护住头脸,便滚个不停。坡上有不少石头,有的嶙峋,有的圆润,崔嘉宝毫无疑问地受了伤,但运气好的是,头上没有碰到石头,虽然转的眼前昏暗,却不至于完全失去意识。山坡慢慢地缓了下来,看似到了平地,崔嘉宝不住滚动的身子也跟着停了下来。
停了好久,她才试图撑着身子坐起来,眼前一片昏暗,深深地喘息过后,才逐渐恢复光明。眼前的地方她从未来过,也不知是滚到了哪片山沟沟中。
崔嘉宝有些害怕。
“明月!”
她试图找到董明月,却没有人回应,只有她自己的唤声在这山林间回响,渗人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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