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钱老人话语中略带伤感、惋惜的语气,林沧海默默低下头去。这些年随着年纪的增长,沧海作为林家长子,越发感到身上压力过重。虽然腹内满是洋墨水,然而中国人骨子里的传宗接代绵延香火的思想意识,始终在他的头脑中,一刻不忘。他敢保证,如果爱妻身体无恙,那么恐怕他们的第三个孩子业已出世了!
帛书已经到了牙牙学语的时候,而竹简只是在大人的怀抱中,偶尔发出几声只属于婴孩的笑闹。林沧海歪头看着张阿姨正抱在怀中的帛书,婴孩似乎很欢迎这位远客,此时正欠着身子向沧海张开两只小胳膊,意思是要客人来抱自己。
林沧海温和地笑了笑:“我来抱抱帛书吧。”先去洗手间洗了手,然后沧海略微笨拙地抱起了帛书,张阿姨还在一边为他讲解着这么抱襁褓中的婴孩。
钱老人看得微微点头,依旧是把对云孙的老生常谈说给了沧海:“嗯,不错不错,你们这些还没做父亲的人,应该多学学怎么抱孩子,这样等自己有了孩子才好办!”说着老人顿了顿,突然指着屏翳说道:“你爸爸刚有你大哥时候,我和你奶奶那时候都不在身边,他就是不会照顾小孩,最后把你大哥放在了床边,直接从床上滚到地上!为了这事,我茶点揍他一顿!就没见过这么不负责任、马马虎虎的爸爸!”
钱屏翳听得直抽唇角,嘀咕道:“难怪大哥现在一跑到陵寝就不回来,原来是那时候把脑袋摔了!”
“臭小子!”老人终于还是瞪开了环形豹眼:“有你这么说你大哥的吗?越大越没规矩!”
此时帛书咿呀呀地攥住了林沧海的扣子,小女孩似乎很喜欢这位生客,张阿姨抱了好几次都没抱开。钱老人看得高兴:“好好好,这样好,才显得亲近。沧海呀,干脆你认帛书做干女儿吧,我们两家本就不是外人,要是以后能结下亲,就更好啦!”最后四个字钱唐风重重得说出且拉了一个长音,他别有深意地看向屏翳,轻轻点头微笑,只看得云孙闪避他的视线,方才转头对沧海正色道,“沧海你的意思呢?”
林沧海极有涵养地点头微笑:“钱爷爷,蒙您看重,如果能得帛书做干女儿,我和眉眉自然高兴,如此一来林家钱家的关心更近了一层。只是我今日虽准备了一些礼物,却没有一样是父亲给女儿的礼物,择日我一定托展眉送来,帛书这个女儿,我们就正式认下了!”
一席话说得冠冕堂皇,钱老人连连点头:“痛快!我会尽快通知羲和,想来他一定会高兴!不过沧海呀,你知道,你钱爷爷最不放心的,还是云孙的婚事。”
说到这里,钱屏翳就着站在老人侧后的位置,轻轻对沧海摇头,又做了个拜托的手势,就要转身离开。钱老人并未回头就已经察觉到孙子的动作,他轻声却严肃叫道:“云孙,你站好!”
老人发话,钱屏翳自然也不好再走了,他无奈地紧紧皱起眉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林沧海见状,也忙起身将帛书交还给张阿姨,抻抻衣角,和钱屏翳并排站在一起:“钱爷爷,您的意思其实屏翳和我提过,是……林钱两家联姻的事情吧?我是这么想的,家妹还小,不到成婚年龄。而且我虽然是林家长子,可是我父母的意思,一切以妞妞的意思为重。”说到这里,他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让您笑话了,妞妞是我父母的老来子,很多事都由她自作主张,不过您放心,她的选择要是太多无稽,我父母还是会管的!屏翳是我的好哥们,钱家又和林家世代交好,不过毕竟是婚姻大事,我还是想听听屏翳的意思,他真的想娶妞妞为妻吗?”
钱屏翳发誓,如果此时不在爷爷面前,他肯定一个侧踢过去,把林沧海撂倒在地!问题转来转去,终于转到了他身上,而答案他早已有了:只把林东韵当成妹妹,不做他想。可惜在眼下,想着钱林联姻已经快魔障的爷爷面前,他绝对不敢说出这话。
“云孙,怎么不说话?”看孙子一直低头沉思,钱唐风不免催促道。
屏翳侧头向沧海飞去一记眼刀,可惜对方并不接招,他只好硬着头皮回答:“爷爷,妞妞还小,等过两年她毕业之后,我们再说吧。也许这两年,我就等不及,找到自己心爱的女孩子结婚了呢!”
婚姻到了现代,早已不是媒妁之约的时代,虽然门户相当仍很重要,但年轻人更看重的是你情我愿的恩爱。钱唐风何其敏锐,从孙子推诿的语气,他早就知道屏翳并不想娶东儿为妻。可是现代的年轻人,都太过自我,他不允许,孙子随便娶一个不明来历的女人,今天结婚明天离婚,而今最为流行的闪婚闪离,在老人看来,就败坏门楣!
所以当下,钱唐风老教授不再说话,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地面,久久不见反应。屏翳与沧海面面相觑,都想说些劝慰老人的话,却都不敢率先开口,所以竟成了两人互相做鬼脸的情景!
书房的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一位男子故意放轻了脚步,大方地走进厅堂,站在老人身侧。
林沧海侧目,不由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正想说话,却被钱屏翳拉了拉袖子,示意他噤声!
楚梓对两位老友点头示意,而后也不管他们的反应如何,便弯下腰将手中的蓝皮夹子双手呈给老人:“先生,相关数据我已经统计出来,并且做成图表,请您审看。还有,如果您同意的话,我这周要飞华尔街,查证相关信息。”
老人接过夹子展开,快速地浏览突变,边看边说:“我前些天把你交给我的论文发给几位朋友,昨天哥大的克里斯教授来电,说是对你很感兴趣,霜小子,你做好准备,别到了那里被人家给问傻了!”
楚梓轻声笑了:“先生要是不放心,大可不放我出去,我多留几年,还可以早晚向先生请教。”
“又不是让你就此离开燕大!”钱唐风合上夹子放在手边,“怎么说你在我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又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不放出去让同道学人看一看,还在以为老头子我在痴人说梦呢!不过霜小子,我可把话说在前面,不准不经我同意,擅自拜入他人门下!”
楚梓维持蹲着的姿势,微微仰头看向钱唐风老师,双唇轻启郑重道:“先生,您永远是凌霜的恩师!”话语微顿,楚梓低下头去,稍稍迟疑了一下,“这些年我一直做中文系的讲师,虽然没有经济学的得心应手,可是我还是想坚持这份工作,因为我在教书育人中得到很多经验。先生不会说我不务正业吧?”
钱唐风左手食指中指微微蜷曲,有节奏地敲打着茶几,语气低沉:“我没有权力制止你,毕竟当年是燕大中文系给了你一线生机,你要感激系里的老师,无可厚非。”
被道破心事,楚梓掩饰地笑了笑,起身站在老人身边——若楚梓得到恩师首肯进入燕大经济系,不出一年必为教授级别。可是有些时候,那些逆境中对自己施以援手的人,弥足珍贵。
发觉有些冷场,林沧海忙上前两步告辞道:“钱爷爷,时候不早了,竹简和帛书要早睡,我就不打扰了。”
钱老人尽地主之谊地挽留之后,沧海执意告辞,于是钱老教授只好说道:“既然明天还要回去,那么我也就不好多留了。云孙、霜小子,你们替我略微送送——我记得你们三个人,还是不错的哥们!”
听到最后一句话,沧海正在穿衣服的动作轻轻一窒,他疑惑地看了一眼老人,却从对方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做作,更为诧异。老人当年能为爱徒的不堪情事大发雷霆,不惜将最得意的弟子逐出师门,为何今日竟再次把楚凌霜收归门下,并且用最为熟悉的口吻吩咐着送客!
一行三人从老人家出来,门刚刚关上,林沧海便虎视眈眈地瞪向楚梓:“楚凌霜,你又玩什么花样!”——钱老人护短,一旦楚凌霜再次被老人的羽翼所护,那么任何人也动不得他了!
楚梓微微侧头一笑,笑容中不无讥讽,还未开口答言,就已经被钱屏翳推开。屏翳从腰间甩出一串钥匙丢给他:“凌霜,去我家里等我,我送送沧海!”
楚梓接过钥匙,径直上楼,自始至终甚至没有看林沧海一眼!
“怎么意思?”沧海凌厉地看向屏翳,“我这回国一次,惊喜连连呀!什么时候起你们都统一战线了?”
钱屏翳有些为难地看着楚梓上楼,直到听见开门关门声,方才推沧海下楼:“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好吧!”沧海直直盯着屏翳,良久,方才松口,“我希望能从你这里,听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说着,也不顾屏翳,径自抢步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