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庆祝小妹的生日,林沧海夫妇决定在京城逗留一周,其间少不得拜访故旧、旧景重温。
饭后沧海都喜欢偕起展眉的手,二人并肩游走于湖畔,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的求学岁月——十年前,大学生还没有今日的随意,他们肩上、心里负担着来自社会和家庭的全部期待,无不上紧发条投入到知识海洋中去,真可谓惜时如命。所以只有一天的晚饭后,才能享受一个小时的消闲。
“那时候,我们对待学问,就像三天没吃饭的乞丐看见满汉全席,一下子扑上去,也不管能不能消化、会不会吐,都要吃下去再说!所以,每天的休闲时光显得弥足珍贵……甚至可以用美好来形容了。”林沧海看着湖边一对对擦肩而过的小情侣,不由对爱人慨叹,“哪像现在的大学生,整天卿卿我我,精力没处发泄,就打个小架、哭个鼻子,唉……”
展眉侧过脸来瞟了他一眼,美目中尽是戏谑:“一路上就听你满腹牢骚了!生产力提高、经济发展了,大学生身上也就不再负担原有的压力,当然‘大学生’这三个字同样丧失了十年前的光环。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你空发牢骚,管什么用?!真是比国务院总理还累?”
林沧海早妻子一通数落,忙低头温和地笑了,索性踢玩着脚下的碎石子,任由展眉牵引着自己的手,缘湖而行。
此时已近深秋,晚风飘来,湖面飘垂的柳枝将些许落叶撒在如镜湖面,但是更多的是苍翠的柳条随风而动。
林沧海对眼下的这份惬意甚为满意,他感喟一声:“要是能不回去就好喽——”
谁知身边的爱人蘧然止步,连带拉着自己的手都开始颤抖。
“honey?不舒服吗?”林沧海不由得紧了紧握住妻子的手,可惜没有任何效果。他疑惑地皱起眉头,只见妻子星眸莹润、满面愁怨地望着前方,顺着她的目光,他看到了这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的人!
不远处,钱屏翳、楚梓正陪在钱唐风老人左右,一步一步向这边行来。
“我们回去!”林沧海紧紧搂住妻子颤抖不停的肩膀,喉间似有一股气流,让他想喊却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他压抑地咳嗽两声,却见展眉没有任何动静。
“眉眉?”林沧海索性强硬地拉展眉回转,可是钱老人一行却已是渐行渐近。
老人似乎也看出了年轻人的为难,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开口了:“林小子,见到我老人家也不打声招呼,扭头就走!小心我给你爸爸打电话让他揍你屁股!”
林沧海无措地看着老人,许久才勉强一笑:“钱爷爷,对不起,展眉身体不舒服,我带她回去休息。”他虽语气恭敬,但是当视线转移到钱屏翳身上时,鹰眼中爆发出如火的愤怒,直要将钱三公子烤焦一般!
徐展眉本自低着的头轻轻点了两下,算是默认——自始至终,她都不敢抬头去看楚梓。
直到老人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去吧,你们常年漂泊在外,更要注意身体!”
“是,我们记下了。”沧海忙应了一声,便急不可待地拉住徐展眉离开。这么多年过去了,心头的伤痕,是不可再愈合的了!
看林氏夫妇远去,钱老人赞许地说道:“不错,沧海很能疼妻子,是个好丈夫!云孙……”呼唤孙子的语气逐渐放重。
钱屏翳知道爷爷是要老生常谈,不由求助地望向楚梓,口上却答道:“是,爷爷!”
“先生”,楚梓突然开口,止住了钱唐风要说的话。
钱老人很不满地微微回顾楚梓,面色不虞:“什么事?”
“这时候湖面湿气重,我们上去走吧。”楚梓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开始扶老师顺着一旁的石道向上走去。
钱屏翳忙敬陪末位,还不忘拉了拉楚梓的衣角,趁楚梓回头看他时忙拱了拱双手,用口型说了一句“大恩不言谢”!楚梓却只翻了个白眼,抬了抬右脚,示意再闹的话就把他踹下湖去!
当然走在最前面的老人没看到他们的小动作,一边走一边说:“凌霜,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没,我脸色本来就发黑,这会儿天色越来越黑,就显得脸色不好了!”楚梓规规矩矩地答着。
“明天还有课,你先回吧,我和云孙再走走。”
楚梓无奈只得应允,同老人告别的时候又投递给钱屏翳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这才匆匆离去。
此时天色越发昏暗,楚梓为了节省时间,选择翻过湖边小山丘的捷径。小山丘是为了配合古语“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因此上在燕湖畔修建起来的。山上故意堆砌出遍地野草、偶现花丛的效果。
一些学生附庸风雅,日间时常相约于此间游乐,可是天一擦黑,由于山丘上没有设置路灯,而高大的灌木丛在深夜中形如鬼魅,让人望而生畏。再加之传言这里曾经出过人命,因此夜间这里几乎没有人迹!
顺着人为踩踏出来的小路慢慢走去,此时天色几乎全黑下来,幸好今晚的月亮足够大,照在脚下的草地上,隐隐约约还能看到路。
突然,前方发出“沙沙”的声音,楚梓愣了愣,但没有停下步伐,继续走自己的路。
随即“沙沙”声转变成女子隐隐的抽泣声,楚梓觉得很滑稽,难道是要上演“倩女幽魂”吗?平素一贯不苟言笑的楚梓竟然无端生出想要“恶搞”的念头:“在下宁采臣,小倩,是你吗?”
这一语可不要紧,首先是隐隐抽泣的声音突然止住,继而素来听力灵敏的楚梓听到在自己侧后方传来一声闷笑。他无奈地苦笑:原来这里的夜间游人还真不少呢!
不动声色地将右手插入裤兜,摸出一个袖珍手电,霍然打开,正照在适才哭泣的“小倩”身上。
此时女孩面上依旧珠泪点点,但是在蓝色手电光下显得阴森可怖。楚梓撇撇唇角,将手电光平移到她身边的男生脸上,看清楚后不由愣住了——方知晓!
强光打在脸上,方知晓略微抬手遮掩了一下,刚刚他听到声音就已经知道来者是楚老师。本想等老师离开山丘,再和雷傲雪说话。没成想楚梓身上自带了手电筒,一下子所有隐藏在黑暗中的事物,昭然若揭。
当下他倒是很自然地向前走了两步:“楚老师您好,我是方知晓。”
“方馆长!”楚梓将袖珍手电上的钥匙扣环在手指上,轻轻转动钥匙环,手电光便绕成环状。在黑暗中就是一个蓝色的光圈。他一边转动一边说道:“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分析报馆的下一步市场走向吗?”
方知晓勉强笑了笑:“您说笑了,楚老师。我和朋友有些私事要说,幸好被楚老师提醒,我才想起时间!”他极其自然地退了两步,招呼雷傲雪道:“傲雪,我们走吧。”
楚梓玩味地笑了笑,静待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突然将手中的光源照射到侧后方的灌木上:“林沧海,你出来!”
见再也藏身不住,男人只好从灌木丛中走出来,危险地盯视着楚梓,却是一语不发。
“啪嗒”一声,楚梓关掉手电,二人复又笼罩在黑暗之中。而这份黑暗,因为光亮的突然消失、因为月亮被乌云遮盖,竟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因此林沧海看不到楚梓说话时的表情,他只听见一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你不去陪着娇妻,反而跑到这里来装神弄鬼?还是说你想故地重游,回忆当日的种种。”
“你混蛋!”听到“故地重游”这四个字,林沧海再难压制,他猛冲上前,对着声音的来源一记重拳打去,然后黑暗中的楚梓敏锐地感受到拳头夹引的风声,身子轻轻一偏,躲过了那一拳,继而伸出右腿不加力道地踢过去,四两拨千斤将林沧海甩倒在地上。
手电再次亮起,直直照射着林沧海双眼,沧海不由偏过头去闭上眼睛:“你使诈!”
楚梓不置可否地笑了,他将手电仍在林沧海身上:“沧海,带着眉毛回美国去欢脱,忘记我楚凌霜!别再对往事念念不忘,你今晚的行为,其实是在侮辱眉毛,你不信任她!”
“我没有!”林沧海大声拒绝。
楚梓闭了闭眼睛:“如果你信任她,就不会对我产生敌意。毕竟我们二人的情敌关系,从你娶到眉毛那一天,就已经终止了!还有,人都是自私的,我也想自私一回,所以请你尊重我!”
“尊重你?”林沧海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你是说在妞妞这个问题上,你要我尊重你的选择……也就是说,我要任由你做我的妹夫?!damnit!”
“你想的太多了,沧海,我只能说你的联想能力过于丰富。”楚梓已经转身要走了。
突然林沧海猛地抓住他的肩,继续穷追不舍道:“不做我的妹夫?难道你想玩弄妞妞,楚凌霜,你简直就是人面兽心衣冠禽兽的无耻败类!”这几句话恶狠狠地被他咬牙切齿蹦出来,即便是路人听了,也会觉得寒意彻骨。可惜楚梓只是无奈地摇摇头:“我不想给你一个过肩摔,所以请你把爪子收回!……事到如今,我和你无话可说,我也不想去解释什么来浪费时间,沧海,从此以后,我们只是路人。”
平平淡淡地说出这句话,用力甩脱扣在肩头的手,楚梓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林沧海低下头,看着草丛间发出盈盈蓝光的手电,猛地踢到一边,而后愤愤地扭头离去,黑暗中,昔日好友分道扬镳。
待走出山丘,楚梓方才回头看了一眼,又是在这里!十年前那惨绝人寰的一幕,是在这里发生。今日再次和沧海爆发了争执。这片小山丘,还真的是不祥之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