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珏似乎看出了童若兮的心思,牵过她的手,含笑道:“母妃一直都是个敢爱敢恨的世间奇女子!现在,她的儿子得到了他心中最可爱,最美丽的女子,所以,丫头,我想告诉母妃,他的儿子,现在到底有多么开心,是多么感激上天。”
“恩。”童若兮笑着点了点头。
宫中甚少提及寂珏母妃的事情,童若兮自然也不清楚两人该去哪里,于是随着寂珏出了别院大门,过了折柳桥,一直往南边的小叠山走去。
山路崎岖,弯弯曲曲,的从稀疏的林叶间一路向上。
先头的一段路还算平稳,可越往上走,道路就变得越发狭窄。
脚下,经年无人走动的石板上,现已长满了厚厚的青苔。每每走上一步,都甚是小心艰难。
“小心!”
童若兮只觉得脚下一滑,心中陡然一落,整个人却依然被寂珏笼在怀中。
“山路难行,我背着你吧!”寂珏逆着光的脸,微微一笑,伸手就要将身旁的人儿背到身后。
童若兮轻轻握住了他伸出的手臂,笑着摇了摇头。
自从踏上了这崎岖的山路,对于寂珏母妃身处的地方,自己心中自然清楚了不少。
“既然是见母妃,这段路,我必然要亲力亲为。”
寂珏点了点头,虽然将脸偏了回去,但眼角的余光仍然注意着童若兮的脚下。
头顶上是诡异凌乱伸向天空的枝桠,各种形态的枝桠将太阳明晃晃的光线切割成了不同的片段,然后投射下来落在地上,像极了魑魅魍魉,凄厉可怖的手臂。
只是,那粗犷手臂上,一圈一圈缠绕的。全是浅绿色的叶子,脆薄柔嫩,鲜艳可人。
有不知名的鸟儿在枝桠深处欢快的叫着,这样清脆的声音,让这幽静又有点凄冷的山谷,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生机。
不远处的山间里,有几株新开的杜鹃花,隐约开在杂草丛生处,明媚鲜艳热情如火。
两人一前一后继续走了几步,童若兮忽然听到远处有潺潺的水声传来。
极目仰望。却不见有任何流水的痕迹。
正疑惑着,便被身旁的人儿拉着,绕过一道岩壁。
恍若峰回路转间。有一道明晃晃的瀑布,忽然出现在眼前。
不用靠近,瀑布砸落在石涧上,洒出的水花,已然能够扑面而来。
这道瀑布很长。看不见头,亦是看不见尾。
只能听见哗哗的水声。
清浅的水珠被微风扬起,散落在空气中,经由阳光的折射,泛滥出一片七彩的光圈。
如彩虹一般,霎时好看。
寂珏拉着童若兮站到离瀑布最近的一片平稳的空地。
这片只容得下两个人的空地下。是由摩去了棱角的石子拼成,似乎是花费了一番功夫。
“你时常来这里?”还不等寂珏开口,童若兮就问道。
寂珏伸手探进了飞流的瀑布里。轻声道,“自从母妃去世以后,我就经常来这里。知道么,母妃当年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寂珏说得万分轻巧,可童若兮心中仍是一颤。
宫中嫔妃自牀。乃是诛九族的大罪,寂珏的母妃又为何要如此呢?
“我还记得。那一日,母妃就站在这里,笑着跟我和父皇诀别。那一年,我只有五岁,什么都不懂。以前,我只觉得父皇与母妃感情很好,而且他们对我宠爱异常,周围的兄弟姐妹对我都分外嫉妒,就连皇兄,一度都恨我恨的牙痒痒。”
寂珏眯起眼睛,似乎陷入了回忆,这样的回忆,有欢乐有笑声,其中还掺杂着一抹无以名状的悲伤。
“后来,一切都变了。自从那日之后,父皇对我不再亲近,就连我生日,父皇都不曾来看我一眼。起先,我以为定然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父皇生气了。所以,对于太傅所授的课程,我分外努力的学习,不光诗书,即便是骑马、射箭,我样样都不落于人后,可是,父皇的反应一直都是淡淡的,再也没有从前的笑容了……”
听着寂珏浅淡的叙说,童若兮却分明能感受到他言语中沉重的忧伤。
原来一直以为寂珏不过是个没心没肺的大男孩,可从来没有想到,他的没心没肺,竟然是这世上最大的伪装。
他的伪装,是用来保护住自己的心,不再受到伤害。
可见,他对自己说出那一番话的时候,是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原来,他们一直都是两只长满了尖刺的刺猬,只是寂珏的刺是**不羁,而自己的刺,是冷漠疏离。
童若兮不觉间伸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心。
她只想告诉他,是他将自己从深厚的尖刺中拉了出来,而自己,也愿意伸手将他拉出,然后永远都陪在他的身边。
寂珏似乎是察觉到了身旁人儿情绪的变化,转过头,看着她微微一笑,然后另一只手也握上了她的手背。
方才言语中的剧烈情绪一下子了无踪影,仿佛一切都已经过去,一切都已经释然。
“母妃为什么会走呢?”童若兮问道。
寂珏望着湍急的瀑布,道,“母妃入宫之前,就已经爱上了一个少将。当时两家人已然定了亲事,准备择日成婚。母妃原本欢欢喜喜的,准备做一个最幸福新嫁娘。可是,前方噩耗传来,说那位少将受了敌人的俘虏,已经变节投降。当时的皇上,也就是我的父皇,大为震怒,一怒之下夷灭了那位少将的九族。只因当时父皇已经爱上了母妃,所以赦免了母妃族人,并且让母妃收进了后宫。后来……”
“后来母妃知道那位少将并非变节投敌,心中难安,所以才投了这飞流的瀑布,可是?”
寂珏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
童若兮心中猛然涌起一阵悲戚。或许命运就是这样,像极了一只无情的手掌,将人与人的命运,尽数玩弄与鼓掌之间,却不给下任何辩驳的余地。
寂珏接着说道,“某一日,有人偷偷塞了一封血书给母妃,母妃看过之后,便将自己反锁在房中,任谁来敲打,都不开门。三日之后,她换了新衣,画了新装,然后去找父皇,说是想来小叠山游赏。父皇以为母妃心境开朗了,于是欣然答应她来到此处,没想到,那日,竟然就是永别。小叠山是母妃当年与那位少将定情的地方,所以母妃才决定来这里追随着他离去。我曾经无数次的恨过母妃,恨她为什么这样早早离去,将世间的冷漠与无情,通通留给我。直到后来……”
童若兮摩挲着寂珏的手心,轻柔的说道,“直到后来,你才知道,父皇其实是因为深深爱着母妃,所以他才不愿意见到你。你的血液中,流淌着母妃的血,所以父皇每次见到你,他的心就要再经受一次痛苦。帝王的心性是如此之高,他不愿承认他爱情上的弱点,因为这样的痛苦,于他来说,无意于凌迟。”
寂珏点了点头,满是柔情的看着身旁的人儿,道,“那日,母妃跟我说了好多的话,虽然好多我都记不太清,可唯有一句,我记忆深刻。母妃告诉我,要忠于自己的内心。我之前不明白,但我见到你的那一刻,终于都明白了。”
寂珏回过头,看向湍急的瀑布,笑着大声道,“母妃,您的儿子终于得到了他这一生的挚爱,母妃可以放心了!”
童若兮将两只手捧成喇叭的形状,放到嘴边,同样大声喊道,“母妃,见到珏之后,我也明白了,什么叫忠于自己的内心。母妃放心,童若兮一定会好好珍惜寂珏的!”
喊完,两人哈哈一笑,然后面对面,望着的望着彼此。
着这样第一个对感情炽烈而果敢的女子面前,童若兮第一次明白到,天长地久的意义。
也让她再一次坚信了彼此的感情。
时间缓缓流逝,日头已然落到了西山。
余晖恍若灿烂的金子,映出半边天上流光溢彩的晚霞。
明红、翠黄、紫金、嫣蓝、柔粉……
各种形状,不同的堆叠,像极了一副灿烂华美的潋滟织锦……
两人下山的时候,童若兮望着山顶凝聚着的绮艳曼丽不可方物的彩霞,仿佛一伸手就能挽到。
而天的另一面,是晦暗阴沉将要入墨色的天空,云如烟雾席卷,低得似要压下来一般。
一缕金色的霞光缓缓笼罩在寂珏的身上,他转过身,看着童若兮。
缓缓向我伸出手,道,“我不舍得你走这样艰难的山路。”
说着,竟横腰将她抱了起来。
童若兮的脸贴着寂珏结实的胸膛,他走一步,自己都能听见一声有力的心跳。
山涧的风,呜咽如梭,在两人之间穿行而过。
他宽大的袍袖被风吹得微微鼓胀,不时摩擦过童若兮的脸颊,飘飘扬扬,总让自己想起方才的数尺瀑布。
童若兮只觉得心中分外安稳,风声,触感,一切像极了那次两人一马,远走林州的场景。
谁说过去的不能重来,其实,重来的都是留在心尖的,而过去,都是万万不可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