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下手不重,不料石乙却像是被马蜂蛰了一下似的惨叫了一声。
紫苏楞了楞神,旋即听见石乙“嘿嘿”的笑声,才恍然知道自己又被耍了。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心里有些恼火,但又不算是真正的生气,只得甩了甩衣袖就要离开。
忽然转身离开的紫苏那一头如墨的柔顺黑发轻微掀开半边,露出她那线条柔和的侧脸。刚刚起床的她还没来得及在墨发上缀好珠钗首饰,一身淡素衣衫,倒衬出她的皮肤更加白皙。
这一幕落入石乙眼中,他忽然觉得心底的某一处悸动了一下,不由得喊了一声:“紫苏……”
紫苏怔然回头,又忽然瞪了他一眼,斥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得称我姨母。”
这一句话令石乙如在心头吃了一棒,倒不是因为逾越辈份的关系,而是一种……别样的情愫,但这种只是萌动了一丝念头的情感,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因为,此乃逆情。
石乙心绪一滞,然后他垂在袖子里的手握成了拳头,屈起的大拇指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心。他的脸上收起了刚才的笑容,显出一片如成年人一样的沉稳表情,凝神片刻后,他才缓缓说道:“小姨,将来有一天,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你说什么呢!”紫苏眼中露出些许不解,但她见石乙那一副极为认真的模样,不禁又觉得有些怪怪的。
“我不只是要这么说。”石乙依旧一脸肃容,认真地道:“我会努力赚钱,直到带你离开这儿。”
紫苏从石乙的话中听出了他的好意,同时她又为这份好意而有些发愁。她一直不明白,为何这个外甥对东风楼一直存在一种排斥心理。
为此她曾告诉过他,东风楼其母最困难的时候收留了她。并且在经过那位女主人的改造后,东风楼的性质与以前是迥然不同的。尽管如此,石乙对东风楼的态度和缓很多,但想要离开的心一直都在,而且他不止是自己要走,还要带她一起走。
再次走回石乙身前,近距离注视着那双与姐姐生得一样好看,但长在面前这个男孩脸上时一点也不显得女气的凤目,紫苏温言说道:“小乙,我若要走。东风楼不会强留,你还不明白我为什么选择留下么?”
“一饭之恩,一生难忘。”石乙说罢就垂下了头。
他怎么不知道紫苏为什么留下。但他同时又无法理解,那‘一饭之恩’为什么不能用别的途径报答,偏要用消耗一个花样女子最美好年华地这种方式,这难道不是对一个人人生残忍的切割夺取么?
他的思想、见解跟信仰与紫苏有着很大的分歧裂口,但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辩解什么。现在的他在紫苏的眼里是一个晚辈。他知道自己的话在紫苏的眼里将会是带着孩子气的。
所以他暗暗决定,等到那一天,至少他能为自己做主时,再把心里轻微动摇过、但最终没有改变方向的信念说给这位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听。
紫苏发现,一旦她与石乙说及在东风楼的去与留时,这孩子就会陷入沉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想说些什么开导于他,无奈她自己也才只活了十几年,经验阅历也是有限的。在与他多说几句话后。他的那双眼睛又总是会让她想起姐姐,最后便什么也说不下去了。
只能是无言的轻轻抚一下他的头发,不知道是意味着道歉,还是什么别的。
任由那只柔软的手轻缓的拂上自己的头发,石乙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兽类中残忍勇猛如狼虎一行。在闲暇时也会互相舔毛交流情感信息。人类是进化后的高级动物,身形直立后。有了语言能力和双手,但在有的时候,更近到心灵的交流,还得还原到肢体的碰触上。
紫苏在揉着石乙的头发时,石乙也能嗅到她身上那缕淡淡芬芳。
这个时候的紫苏才刚刚起床梳妆,还没来得及用上东风楼配发给姑娘们的那一套专用的胭脂香粉,她身上散发出的是那种少女的自然香气,石乙闻着觉得心底很舒服,仿佛身边的空气也都忽然滤过了似的。
但他很快收束了这份心意,突然从紫苏手底下钻了出去。
紫苏讶然看向跑进自己屋子的石乙,还没开口,就听他嬉笑一声说道:“差点忘了,我昨天跟小叶子约好一起玩,我再不赶紧去,就要错过午饭了。”
紫苏不禁莞尔:“屈伯要知道你这小子蹭饭蹭得这么积极,没准下次看见你,直接拿棒子撵你。”
正在系腰带的石乙闻言笑得狡黠:“我吃饭可比睡觉老实多了,再不济屈伯拿一碗剩饭就可以把我打发了。不过我想他可不会那么小气,我可不是吃白饭,还能帮他洗碗择菜呢!”
紫苏面露无奈神情的叮嘱了一句:“别烦到人家,林先生也住在那儿呢!”
石乙随口丢出一句话:“林先生好几天没回那里了。”
“噢……”紫苏有些失神的应了一声。
林先生几天不见人影?这消息她还是刚刚从石乙这儿得知,难道连九娘也还不知道么?那个女孩还在老宅,这可不像林大哥的行事习惯。
紫苏看了石乙一眼,目光中快速浮过一缕异色。她没有再说什么,只转身回房,随便将头发拢了个形儿,然后披了件衣裳就朝九娘的房间走去。
……
厉盖站在宅子后院的井边,用井里的凉水洗脸。他一贯如此,哪怕是在冬天里也不习惯用热水洗脸,而这一习惯是十多年前在北边军中练就的。林杉站在他的身边,正在用热水洗脸,蒸腾的热气飘散开来,两人的习惯迥异。
洗完脸后,林杉就拿热水烫过的毛巾铺在脸上,然后微微仰起了脸。
这种蒸脸的习惯则是由于他容易熬夜而养成的。彻夜不眠的人容易眼干,缺乏神采,面部皮肤也会因为没有得到休息而泛出一种微僵的颜色,用热毛巾蒸一蒸,的确可以缓解不少。
仰面“蒸”脸的林杉静站了一会儿,并没有注意他身边正拿冷水搓脸的厉盖,不知过了多久,他就忽然觉得脸上一凉,那条热毛巾忽然被人掀去。
他刚侧过脸,就看见厉盖抖着手里还蒸腾着些许热气的毛巾,凌空划出半月弧线,笑着说道:“你这习惯还没丢下,不如咱们再比划比划,看你腿脚上的功夫有没有丢下?”
“别闹腾。”林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一边走近厉盖,一边轻描淡写的探出手臂,欲取那条在厉盖手里抖着的热毛巾,“咱们都是过了三十岁的人了,你如今也已位至守备总领,这样浮躁的举动让别人看去议论,有损你的身份颜面。”
“让他们损去吧!说起这个,昨天我们俩醉得东倒西歪地回来,要议论的事可是有一大把。”厉盖说着话,同时也紧密的盯着林杉那寸寸探近的手。
忽然,他将手里的毛巾准确的掷进不远处的脸盆里,同时空着的那只手由下至上,拍出一掌,正击中林杉那只迎面伸来的手。
林杉的那只手看似平静伸出,实际上是蕴着力道的,只在与厉盖的一掌相碰时,那力道才显露出来。他迅速收手,并陡然退后半步,才没让自己那只手的脉门被厉盖由下而上的那只手掌化为五爪、扣住脉门要穴。
厉盖一招抓空,也已收手平置离胸前一拳处的位置,那只扔毛巾的手也是划了半圈的收了回来。他的双腿慢慢迈出一个进攻的步形,身形微侧,那收回的一双手化掌为拳,并交错了位置。
“我就猜到你是怎么想的。”厉盖望着林杉同样已经准备好的攻势,微笑着说道:“昨晚喝得太多了,现在头疼得很,咱们来推几番,活动一下筋骨,也发些汗,排一下伤身酒虫。”
“那好吧。”林杉也是微笑了一下,说道:“不过,我的功夫跟你比,实在是差得太远,你不能使上内劲,还得让我……”
林杉的话还没说完,厉盖就已经扬拳逼近身来。
……
厉盖邀林杉打的这套拳,实际上就是他每天早晚必练一遍的那套醒骨通筋拳,本身并没有攻击性。但当两人一起推拳时,明显强化了敏捷度和力的均衡把握,在力的互相作用下,难免也会出现误伤情况。
一套拳打完,林杉连厉盖的一片衣角都没有沾上,倒是吃了厉盖几拳。
还好厉盖的拳头上没带一丝内劲,收势也快,否则待会儿林杉出去时,脸上的青印还真得惹人笑话。
不过,打完这套拳,浑身微微出汗后,那宿醉引起的头疼的确减轻了不少。精神不错的两人一同回厅中坐下,那张厉盖用椅子搭成的简易小床早被仆人们撤去,旋即又有仆人端上两杯热茶,然后恭声退下。
林杉自己揉了揉刚刚吃了一拳、此时仍旧微微发疼的左脸,然后环顾了一遍厅中的摆设,慢慢开口:“昨天刚到这儿,还没来得及看清这地方,就被他们邀出去了。现在有空仔细看看这地方才发现,你这几年对房屋的品味是一点也没提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