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勾连一瞬不瞬森森看着慕青衣,口中却道:“山君,你如今已是青灵山山神,仙职在身,快些回去吧。”
山君点了点头,知道自己以前的妖族身份在勾连这里已经没有了多少说话的余地,往后仙妖有别,最好还是不要再来勾连洞府了。
于是,山君看了慕青衣一眼,折身走了。
慕青衣登时有些不安。
勾连道:“你狐族多情善感,成道艰难。本座念你化形不易,人妖殊途,劝你还是莫要耽迷这情爱之事。”
“青衣没有。”
慕青衣小声辩解着,可这话她自个也是不信的。身为狐族,青衣轻易便对救他性命的俊俏郎君苏文秀托付了真心,又岂会自斩情缘。
勾连不知是否念起旧事,对人妖相恋十分忌惮。见自己所言似乎并不能说动慕青衣,心中更是连连冷笑,心想都是些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说也白说,当下便不再言语,闭上双眼入定了。
慕青衣打定主意要与苏文秀结上姻缘,自然也不愿在此久留,她狡黠双眸滴溜溜转了一圈,登时化作原形,偷偷跑了。
低低的叹息声在这幽深洞府中悄悄回响,深深的孤寂之中,又似乎藏着些许眷念和怀念。
当初拥有身外化身的勾连,不管是谁动了凡心,终究不也都是勾连一人吗?
这斩的,是恋栈不去的深深爱意还是为了相守一生的承诺呢?
…………
…………
苏文秀带着一身伤痛出了家门。
那日若非母亲苏李氏用他家行二的性命相胁,苏大牛还真有可能抽死苏文秀。
虽然苏父后来也表现出后悔自责的神情,但忤逆恩师的罪过,只要苏文秀一天不认错,他就一天不原谅。
苏文秀自然不肯认错。
父子二人自此开始冷战,苏文秀假期日子还没休完,看着自己已经可以自由走动,便打算回县学了。
此一去,若是冬假不回,来年苏文秀便要投身行伍,短时间内是不能回家了。
苏父这几日天天都往勾连老先生家跑,起初勾老头说要收回苏文秀的表字允武,到后面气慢慢消了,可也还是不愿再见苏文秀。
就这样,苏文秀带着身体与心里的伤痛,离开了前灵村。
出了村落的范围,四野茫茫,慢慢看不见房屋和行人。回身望去,青灵山依旧耸立,山巅处隐藏在浮云之中,又不知谁在那处瞭望人间。
微风吹过,吹动苏文秀的学袍。灰色透明的罩纱下,单薄却挺立的身躯轻轻颤栗着,束发的飘带在风中肆意飞扬,柔和的面部线条慢慢地绷紧,苏文秀咬了咬牙,眉眼中的留恋之色终于还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抖了抖身后的布包,透出长长的快意的一口气,轻声哼道: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苏文秀的歌声随着风传出老远,他身后有一只青色的狐狸偷偷衔尾跟着,将这婉转悠扬的曲调听进了心里。
清风将情意送入了谁的怀里?
从青灵山脚到青灵县城的距离约莫有一天半的脚程。一般苏文秀会在路途中的驿站留宿,今日却运气甚佳,途中遇到了小贩进城的驴车,苏文秀搭乘驴车,在青灵县城门将要落闩之际,进了青灵县。
本朝治民十分宽松,今圣更是极爱享受,便体恤百姓辛苦,中止了宵禁制度。
青灵县有人口接近十万,盖因青州的承宣布政使司衙门就驻在青州府,青州府与青州同名,乃是青州的政治经济中心。
青州府下辖十三县,青灵县在这十三县中算得上中等规模。青灵县城设青灵县衙门,县外设百户所,治安甚佳。
守城的执枪甲兵仅有数位,是从百户所的屯兵中抽调而出。着布甲腰配刀的则是从县衙中的衙役中抽调,剩下最多的一部分背着弓箭的,却是从当地选拔的民勇民壮,不在值时需将弓箭入库保管。
青灵县衙兼理民政与财政,正儿八经在衙门中有编制的衙役,月俸不低,是以衙门中仅有少数的捕头与衙役,剩下的帮手多是临时征入的捕手与快手,所领薪水勉够温饱,却也是青灵县老百姓眼中少有的肥差了。
苏文秀乘驴车入了县城,负责落闩的小校是百户所的一名小旗,颇有见识,见了苏文秀身上的学袍,便知其诸生的身份,落闩后将长枪交给副手,便一按腰间刀把,匆匆追了过来。
“足下请留步!”
苏文秀正下了驴车与那小贩致谢,见那小校追至,神情微异。往常他入城的时候,值守的甲兵见了,最多便是点头致意,少有主动过来攀谈的,当下立定看他。
赶车的小贩却是不愿久留,自然便匆匆驾车离去。
小旗官走到近前,抱拳行礼道:“某青灵百户所小旗赵毅。”
苏文秀还礼,道:“在下县学生员苏文秀,不知赵小旗有何见教?”说着,苏文秀细细打量着他。
赵毅年纪约莫二十上下,少年英朗,面容刚毅,行伍风很重。
赵毅笑了笑,神情颇有些激动,“某知公子身份,有个不情之请。”
“请讲。”
如今进了县城,苏文秀不急着回县学,加之自己出生微末,对这些基层将官颇有亲近之意,他很好奇自己有什么本事可以帮到这个小旗官,不由有些得意,之前压在心底里的一些不快终于是彻底消失了。
“说出来不怕公子笑话,某是本县青苎村人,村里有个员外,他家有个独女。某…某曾在村中有幸见到过她一次,很是欢喜。某想写封书信与她,只是某不懂那些个……嗯,风雪花月的,又不太好找县里的先生去写,今儿既见到了公子,就想请公子……嗯,在下日后定在喜来居请公子吃饭!”
说这话时,苏文秀仔细看着赵毅,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刚毅的方脸在说到少女时脸上浮现羞赧的神情,透出少年独有的鲜活气息。
苏文秀神色微黯,却是想到了自己也是情窦初开,那如仙青衣却不知袅袅何处,一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赵毅也在瞧他,见苏文秀神色黯然,登时忐忑道:“公子不愿么?”
“不会不会。”
苏文秀摆了摆手,笑道:“瞧你甚是欢喜,想必那姑娘是极好看的。”
赵毅哈哈一笑,道:“若是成了,某便取来丹青给公子瞧瞧,某确实觉得,她是天下第一好看的。”
说罢,两人相视大笑,两个年纪相若的年轻人亲近之意大增,都觉对方乃是少年豪杰。
赵毅从军多年,本人又是极为节俭,已是在城中赁下了一套小宅,每当他被调来守城的日子里,便会在自家的宅子里小住,他向苏文秀报了地址,苏文秀暗暗记下,二人便依依惜别。
本朝天子文武并重,是少有的武官俸禄能与文官比肩的朝廷。只是天下承平已久,武官的上升之道颇为困难,是以大多人还是选择以文入仕,文章华美者能在九州博得上好的名声。
而勾老先生所言的九州八骏,更是本朝八位文采与治世水平俱佳的士林领袖。
天下分中、翼、豫、幽、青、营、衮、雍、荆九州。
中州乃天子州,帝王州,八州将其环绕,如众星拱月。苏文秀所在的青州与衮州翼州相连,属北地,是昆仑龙脉的一条龙爪所在,自古便是凤子龙孙的封地。
到如今凤子龙孙们的影响几近于无,青州府曾经的王府如今已成了承宣布政使司的有司衙门。
在苏文秀原本的打算里,将来便是考入青州府的府学,成为一名廪生,即便不能成为贡生进入国子监,亦可参加秋闱或者直接回青灵县当一名胥吏。
再小的官儿,那也是官。
将来前灵村若是出了官,村史之上,便能赫赫有名了。
此时天色昏暗,苏文秀远眺天际,最后一丝红色云团像是即将燃烧殆尽的火焰,不刻便会完全消失,将苍茫大地送回黑夜的怀抱。
青灵县的县学在县城的东南角,占地颇广,正门乃是孔庙正门大成门,五间四架,中间是礼堂明伦堂,三间九架,最后是讲学堂,三间六架。
这是县学的三座主体建筑,庙学合一。
入了正门,便能看到照壁,照壁两侧均刻有“文武官员军民人等至此下马”字样,儒道正气,凛凛之威。
县学大门平时都是不开的,只能从东边的小门进入。
苏文秀轻轻敲门,小门上的小窗应声而开,里面的小老头两只小铜铃般的眼睛借着弱光狠狠地打量了片刻,便开了小门,道:
“公子今天倒是赶得早呢!”
“褚老莫怪,莫怪!”
苏文秀进了门,连忙拱手作揖,褚老资格甚老,又执掌门禁,自然不能轻易得罪。
褚老睨着苏文秀,突然道:“这省亲的假还没放完,你倒是赶着早来了,莫非又惹勾教谕生气了?”
苏文秀心里一惊,不敢不老实:“是小子莽撞了。”
“总要被你气死的。”褚老头怪笑了几声,“去吧,寝舍里已经来了几个小子,跟他们混去吧,喏,这是卯院地字号的锁钥。”
苏文秀领了锁钥如蒙大赦,乘着天色还未黑尽飞也似奔向寝舍的位置。
县学有诸生四十到五十,寝舍的一间院子可以住六人,两人分一间,一间从当中用客堂隔开,两边碧沙橱后各设床桌柜凳等一应物品,空间极大。
苏文秀所在卯院地字房,同居的学子也是来自青灵县下的一个村庄,名唤刘兆英。
刘兆英来自刘家庄,刘家庄是刘家为主的家族豪绅聚居处。刘兆英是族中长房庶子,母亲是乃父的一名宠妾。
刘家长房长子很早便开始替家族打理家中产业,家中对刘兆英的期望,也不是希望他日后高中,只愿他能成为青灵县的官家人,日后帮助家族将势力转到青灵县城,便算是功德圆满了。
如今刘家在青灵县城中仅有一家面粉铺,刘兆英的月俸钱都是直接从面粉铺掌柜那里支取,算是青灵县学里的富家子弟之一。
苏文秀同刘兆英的关系极好。刘兆英因为是庶出,虽然不缺金银,对外却总显得有些拘谨,在寝舍时他会跟苏文秀豪爽地大笑,可与学子们一同上课,却是十分稳重,甚至有些谨言慎行。
他同其他富贵子弟走不到一起去,却也不愿同寒门学子交心,若不是苏文秀与他同住一屋,很可能连苏文秀他也懒得去打交道。
日久相处之下,二人的关系这才渐渐熟络,刘兆英豪爽的一面才渐渐被苏文秀知晓。刘兆英喜欢花钱,常常从苏文秀那里买他山中猎到的野味,他出手阔绰,连带着苏文秀的腰包也日渐丰盈,脱贫致富。
推开卯字院的院门,右手边那间便是地字房,此时房内烛火摇动,显是有人了。
苏文秀心里吃了一惊,旋即又想兆英在家可能也是待着不舒服,同他一样提前来了。
这般想着,苏文秀心中雀跃,快步走至门前正欲推门而入。
不料这手刚往门上探去,苏文秀便赫然见到,那门环处的锁具,正静悄悄地挂在那,锁得好好的……
苏文秀浑身一凛,一身汗毛炸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