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佑薇同样不会去插手秋荣的身后事。
人各有命,秋荣再怎么可怜也好,毕竟是如夫人亲生,前不久还对他们下过毒,如果刚巧他们没发现这端倪,如今倒霉的可就不是这个女孩子了。
她细细地把豌豆黄切成块状,黄澄澄的膏体整齐地摆在白瓷盘里,弥漫着豆类的清香。刚一端上桌,阑意就乐颠颠地伸手抓了一块塞进嘴里,满足地咀嚼起来。
——似乎之前那盘加了料的豌豆黄在他心里并没有留下什么阴影。
萧佑薇笑了笑,嘱咐他慢点吃,千万别噎着。
如夫人确实是遭了报应。
她希望生下一个儿子来巩固自己在萧王府的地位,可是十月怀胎最后生出的却是个女孩儿,到今天,又是这个当年险死她手的女孩儿站出来,亲手揭下了她的面皮。
不过禁足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大惩罚,反倒是有保护的味道了。区区一道王府外墙,就能轻松地隔绝掉那些夫人小姐间的流言锐语,实在是便宜了如夫人。
萧佑薇自从那天之后就再没进过宫,先前皇帝派人问她打算何时跟皇子们见上一面,也是一拖再拖。
国师大人关起府门,悠哉悠哉地在后院里倒腾一些种菜养花的活计,光秃秃的院落眼见着多姿多彩起来,处处都是生机勃勃。
阑意还想在这儿开辟个鱼塘出来,在里面养些鱼,不是观赏用的锦鲤,而是想着什么时候要吃就捞一条上来。这个主意也得到了师父的认可,只差找工匠过来实施了。
与这里相比,近来萧王府里的气氛却愈发沉重起来。
萧云琪脸上的伤原本不算很重,因为听从母亲的安排才假装成无法痊愈的样子,更是装出了所谓的心病,营造出遍寻良医救不得的假象,成功获得一票人的同情。
如果没有秋荣的出现,她们自然能够理所应当地站在受害者一边,无声地谴责国师。
可是秋荣对国师下毒,又有着那样尴尬的身份,而且确确实实曾在王府里待过些日子,这些线索串联起来,外人听了只会觉得这是如夫人在唆使私生女寻仇。
如果不是萧云琪清楚地知道秋荣对她们母女俩的仇恨,她也会忍不住相信秋荣是为了她才去下毒的。连当事人都这样想,何况是其他人?
毕竟那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带罪宫女,谁会相信秋荣能有那样深远的算计?
事实上秋荣做的还不止是下毒,包括萧云琪的受伤其实也不完全是个意外。
秋荣在十里猎场潜伏了那么久不是白费的,她希望趁着这次春猎的机会让那个同母异命的姐姐得到教训,可她并不能未卜先知萧云琪会去哪些地方。
于是,这个女孩子拿出了这辈子最大的耐性——她在猎场里所有可以供贵族玩乐的地方,全都做了手脚。
这就是梅花钉转移位置的原因。可笑人们听信了如夫人派人宣扬的鬼话,真的认为是国师藏了梅花钉专门洒在萧云琪身边。
凶手就这样轻易地浮出水面,然而幕后指使的真凶,却也轻易从这个案子里脱身……
如夫人病得昏昏沉沉。
梦里一会儿是自己怀胎时的喜悦,一会儿是产婆把襁褓抱近时脸上的惶恐不安,一会儿是那个毛发稀疏的女婴,正被自己按进水里……
哈,那可不是王爷的骨肉,怎么有资格跟宝儿共享富贵?不行的,不能让人发现那是表哥的孩子。
她该死,她必须死……
如夫人的双手在厚重的被子底下施力,疲惫的面容挤出狰狞,吓了旁边的萧云琪一跳。
“母亲?!母亲?”她搁下药碗,惊怕地隔着被子拍打如夫人的胳膊。
她的心里自然是不耐的,萧云琪没有忘记云大师对她命运的推判,她未来是要母仪天下的,尊贵如她,怎么能在这里伺候这个阴险毒辣的老女人?可是她还不能放弃这个老女人,这是她的后盾。
没有醒。
梦里,那个女婴在水里竭力地哭叫,好像在控诉着母亲残忍的罪行。
如夫人有一瞬间突然心软,她想起怀胎数月的艰辛,忽然意识到这个孩子也是自己血脉的延续。
会有报应的啊……她愣了几个呼吸,在孩子的哭声渐渐微弱的时候,她把孩子重抱回怀里,拍打着凉呼呼的后背哄了哄。
如夫人的第二胎是个死胎。
这个消息传出去的时候,少不得有人唏嘘萧王爷没有子孙缘,连着两个女人都只有第一胎的福气。如夫人自己清楚,她生的是个健康的孩子,活蹦乱跳的,白胖胖的手脚有力得很。
只可惜,那是个女婴……
女婴本来是没有名字的,被庄子上的农妇养大,农妇绞尽脑汁给她取了个自以为不错的名儿,**花。
春花,粗笨农妇想的名字,怎么都是土气的。如夫人鄙夷地想。
后来她应诺皇帝去接近兰家人,于是把这个名**花的孩子送进宫里,只待磨磨性子就安放在兰家女儿的身边,用自己的亲生女儿来表现自己投靠的决心。
从兰贵人到兰贵妃,总共用了多少个年头呢?
如夫人在梦里浑浑噩噩,算不清楚,只知道如今的兰贵妃身边有一批秋字辈的女官,那年她们都还是低等的小宫女。
她坐在梨花树下,不经意地看着那个乖巧可人的圆眼睛小姑娘,心里一动,提议道:“不如就叫秋华吧。”
春花,秋华。这是一场季节的变迁,也是她仅存的母性在作怪,终于借着多年后的见面,给自己的亲生女儿起了个名字。
如夫人从梦中大汗淋漓地惊醒,她紧攥住大女儿的右手,好似用尽全身的力气,愤恨地说:“她骗我,她骗了我!”
这一句之后,她又倒了下去,翻着白眼,呼吸急促,再也说不出半个字了。
她觉得自己太可笑了。
女儿,她的亲生女儿。
她为大女儿备了良田千亩,十里红妆,给二女儿却只备了一个妆匣。
原来这还不算,她的二女儿根本就连这个妆匣都得不到。
自从春花变成了秋华,每个生辰她都会借兰夫人的手送些东西到宫里去,前些日子她从兰贵妃那里做客时,还指定兰贵妃身边绣活最出色的秋华为她绣一件披肩……
本是麻痹兰家人的做法,一年年过去,对那个从出生就被亏欠着的孩子,她竟然也多了些真心。
如夫人瞪着头顶的素兰帐子,眼前尽是大殿柱子上那抹灼目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