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九知幽幽道出真相：“如果她不是占着萧娘娘庶妹的身份，今上也不可能对她高看一眼。”
“庶妹？”萧佑薇眼神冰冷，“说起来，我倒是很好奇，为什么会有这么个庶妹？”
这是她怎么也想不通的。
外婆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能够不远万里地护送母亲加入静安军营，之后为了让女儿不被欺负还揍趴了一群将领。单从三娘寥寥数语的叙述里，已经在她脑海中成功还原出了一个刚烈不输男儿的巾帼形象。
以外婆这样的脾气和本事，怎么会容忍得了后院的妾室？
萧佑薇清楚这种事不会逃过陶九知的情报册子，而且不是什么大事，他应当不会瞒着她。果然，陶九知耸耸肩，诚实而简短地说：“因为她有个厚脸皮的娘啊。”
萧佑薇眼底的冰冷被这句话冲淡了些，她有些无奈地提醒他：“说详细点。”
原来，周相，也就是她的外祖父，年轻时是个家境贫寒的读书人，他从小就习惯了从乡间私塾里借书，趁着放牛的时候苦读，借着村民们的救济一路考到京都，中了状元。
外祖父胸有沟壑，加上自己就是贫苦出身，更加心怀万民，这样的脾性跟前朝污浊不堪的官场格格不入，所以他处处受到同僚排挤。苦闷之下，他打算辞官归去，就像当年总是借书给他的私塾主人一样，做个教书先生。
就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帝师张千鹤。
张千鹤这个人呢，学问好，人品佳，比起年轻时期的外祖父，他还有个后者拍马不可及的优势——出身高贵。他是涪陵张家的嫡长子，前朝最后一个皇帝从小就是在他监管下长大的。
这是一位看似独立于朝堂的大儒，可是如果他愿意，也能够轻易地搅起朝堂风云。
张千鹤视这个年轻的后生为王朝的希望。
他不吝惜提拔和教诲，给了外祖父全力的栽培和保护，这才成就了后来的周相。
外祖父是个儒雅专情的男人，他深爱着自己的正妻和长子，可是就在外祖母怀着第二个孩子的时候，他的恩师张千鹤忽然惭愧地找上门来，央求他一件事。
面对着恩师花白的发顶和老泪纵横的面颊，周相同样泪流满面，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眠不食三天三夜，最后是外祖母愤怒地砸开房门，指着他鼻子骂了一通。
再后来，一顶花轿从张千鹤的府邸里抬出，周家从此就多了个平妻……
萧佑薇听得很认真。
在陶九知的讲述里，她好像魂儿也跟着去到那些过去的岁月里，清楚地看着里面每一个人物嬉笑怒骂，串接成完整的历史。就像那天在周家后院的秋千旁，她做的那个奇怪的梦一样，这次又看见了那对夫妇。
如果这段故事放在别人身上，她可能会嘲笑那个读书人迂腐可笑，不能自主。可是故事里的男主人公是她的亲外公。
萧佑薇苦笑，“所以，如夫人就是张千鹤的外孙女？那张家后来怎么样了？”
陶九知点点她的额角，无奈地说：“能怎么样？如今可是大越了。”
大越的朝堂上，从头到尾都没有张家。那些在前朝时呼风唤雨的大家族，要么夹起尾巴做人，要么在最初就被狂风骤雨侵袭，再也翻不起浪花了。
萧佑薇恍然，的确是这个道理。
也就是说，张千鹤的女儿看上了他的徒弟，不顾对方已经娶亲生子，以命相逼也要嫁进去，最后得偿所愿进了周家的门，还生了个女儿，就是现在的如夫人。
“可是如夫人又是怎么进了萧王府？”她追问道。
这回陶九知却不肯说了，只说现在如夫人已经得了教训，夺了名号，正锁在萧王府里呢。
萧云琪哭哭啼啼在皇帝面前求了许久，也没能改变他的主意，只能陪着母亲挫败地回府。
而秋荣，这个从出生就被母亲舍弃的姑娘，在完成自己最后的使命之后，触柱自尽了。
当场身亡。
说起来是个可怜人。
“可怜？她倒是不傻。”陶九知冷笑着评价道。
不要忘记了，他让秋荣说出真相，是用一个痛快的死法做交易的。显然秋荣并不信他，也可能是临死前想在皇帝心里留个深刻的印象，也好让如夫人这对母女过得更不舒坦，所以才会选择那样壮烈的死法。
如夫人怎样成为萧王府的侧室，萧佑薇只能大致地知道那是一场存在于皇帝和如夫人之间的交易，其中详细她并不清楚。
秋荣的身世她知道得却更多些，是秋荣自己招认出来的。
这女孩的生父自然不是萧王爷，而是如夫人的表哥。
表哥表妹在古代总能扯出些不明不白的戏，落在如夫人身上，无关感情，只是为了借种。因为那时王府已经没有女主人了，唯一的世子萧佑安成为一个不能出声的废人，男主人日夜饮酒，在浑浑噩噩中追忆爱妻。
这一切给了如夫人希望。
她怀上秋荣之后特意请民间神医来看，验证出是个男孩之后她简直高兴疯了，万万没想到生下来的却是个女婴。
就像秋荣从江娘娘那里听来的一样，如夫人确实曾经把她浸泡在冰凉的水盆里。就在差点溺死的时候，可能是仅存的母性发作，留了她这条小命，把她丢到农妇家里当成普通人养着。
如夫人不在意她过得怎样，只是定期给农妇一些银钱，不至于让人家困顿到打起卖了她换钱的主意。后来秋荣长大了一些，模样生得好，人也听话。
如夫人恰在那时有了新的算计，为了表示诚意，她命那个农妇把秋荣卖给出宫收女孩的嬷嬷，秋荣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离开家徒四壁的小房子，住进了小宫女混居的大间。
如果不是侍奉江娘娘这个疯妃的时候被发现身上的胎记，她可能一辈子只会当个安安分分的宫女，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命运使然，江娘娘，这个恰好知道如夫人生产之秘的人，又恰好遇到了秋荣，这个和她娘家哥哥酷似的侄女儿。
从此在秋荣的心里植入一股恨意，日积月累，所有生活给予的痛苦，全部化成怨恨的溪流，链接到被如夫人一心宠爱的萧云琪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