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滴落在砖石路面上,向外溅起些微的水花。
清晨的佛山笼着灰淡的雨雾,看不明道路的前方。
马蹄与车轮破开路上那一层薄水,十几辆马车匆匆行聚至县衙大院一侧。梁伯、蔡镖头与四大镖局的另三位镖头,已在此等候。
众人陆续下车,梁伯看到梁所无事只受了点小伤,终于安了心。一群人寒暄了几句,便一同走到县衙门口。重涵拿起鼓槌,击响了鸣冤鼓……
咚——咚——咚——
……
嗵——嗵——嗵——
同一时刻,离着县衙大院三四里处,一人迈着比鼓声还急促的步伐,跑进了佛山祖庙的庆真楼内。
“如何?
姜东家在房内焦躁地踱步,见此人进来连忙转身问道。
“是广州知府为秋祭从临安请来的一位乐师。据说,陛下南巡至临安时,此人还被招至御前演奏。平宝镖局为其押送两张价值不菲的瑶琴,结果……被梅林寨劫了!此镖事关重大,平宝镖局必须夺回,于是昨夜集合蔡家门下所有武者连夜奔赴梅林寨,并发动了四大镖局合力剿匪!现在已在归来路上。”跑进来的人气喘吁吁地回道。
房内还有一人坐在凳子上,听完站起身走到姜东家身旁:“这梅林寨怎会明劫四大镖局的镖?岂不是自找麻烦?毛浮非看似一无赖,并非没这个脑子。而且,镖局如何进的梅林寨?梅林寨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跑进屋的人找了个凳子坐下,平缓了下气息:“这个……不清楚,反正现在梅林寨已在四大镖局控制之下,连库房都被打开了。”
姜东家紧着眉头:“那毛浮非呢?难道他也被打败了?”
跑进屋的人点点头:“据说被带走了,一起带出来的,还有梁家的大少爷和两个老头。现在他们……好像一同去县衙了!”
另一人望向姜东家:“……这……王生到今日也不见人影,岂不竹篮打水?早知如此就不该保梁所性命,那梁老爷根本脑子不开窍!出了这种事也拉不拢来!而且……梅林寨的人……会不会乱说……把我们……”
“不。”姜东家一挥手,“毛浮非这方面值得信赖,不会把我们的事告诉下面人,他自己也绝不会乱说,不然也不会把梅林寨交给他。”
另一人叹口气:“哎……可这事……怎如此蹊跷?恰好是昨日,梅林寨就忽然劫了平宝镖局的大镖?这事若就这么黄了……那李大人那边……”
姜东家瞪了身旁人一眼,此人便赶快收了音。
姜东家再对跑进屋的人问道:“那烛明庄现在如何?”
“烛明庄似乎还风平浪静。烛明庄里面那么多平民百姓,四大镖局不会敢乱闯,伤了普通人可就是人命官司了。”
“……”姜东家凝眉思考了片刻,“走!去烛明庄。”
另一人赶紧道:“那何大人那边……”
姜东家一脸不悦:“现在还管得了一个知县?!”说罢挥袖大步走出了屋门。
另俩人赶紧跟随在后。
……
佛山县衙大堂。
梁所与梁伯跪在跪石之上。四周是四大镖局的镖头与几名从梅林山上一起下来的镖师,另外还有几位面有泪痕的姑娘。重涵站在梁所身侧。而成渊,正坐在三尺公案之后。
三品的大理寺卿在此,何有声这七品知县只能让出座位站在一旁。大堂一角小桌后的老师爷,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官,直直站着大气都不敢出。
不过案子还是得知县大人过目。何有声正看着梁伯与四大镖局递上的状子。两张状子都状告梅林寨,梁伯告其劫人索财,伤人性命。四大镖局告其抢劫佛山众多镖局的走镖,还劫掠百姓财物与民女。
四大镖局在梅林寨中逐个屋子搜检,除了把山匪一个不漏地找出来,也找到了一些女人。这其中有自愿来卖身的女妓,也有四名被无辜被劫来的民女。四人都受尽了凌|辱,十分可怜。对此,佛山镖局的人颇有些吃惊。但吃惊的不是有四名民女受到凌|辱,而是吃惊居然只有四名。
梅林寨山匪人数过千,照说其山寨之中找出成百被劫来的民女都再正常不过,可就只区区四人。由此看来,梅林寨必定对劫掠民女一事有管制,只是难以做到全无疏漏。梅林寨在佛山近百年,却一直未激起太大的民怨,可见不是其藏得好,而是确实没做得太过。至于近年里多有嚣张,难道全部只针对佛山的镖局?
但今日四大镖局既然已经剿了梅林寨,自然得把其说得无恶不涉,便带上了这四位饱受凌|辱的姑娘。
四位姑娘一被县太爷问到,就痛诉得声泪俱下。而梁所如实述说了自己的遭遇。四大镖局又压了几名梅林寨的山匪进来。这些山匪虽不知劫人目的,但证实了人确实为梅林寨前日所劫,并送到了祠堂之中就再未出来。至于毛浮非,蔡镖头则向何有声说,其武功甚高,见形势不对立刻就逃跑了。
一切陈述完毕,证据俱在,重涵看向何有声:“何大人,关于劫人之事已水落石出。纵然不知梅林寨目的为何,但与家母毫无关系。请何大人明鉴。”
成渊瞥了一眼何有声:“何大人,本官也提前了解了番情况。不禁疑惑,何大人是如何在一日之间就能推断被劫几人身在王家矿山,还提前派兵前往?梅林寨祠堂本官已下去看过,确实有一条通往矿山的地道。那现在证据无法证明绑架与重夫人有关,倒像有人设计嫁祸于重夫人。”成渊顿了顿,“何大人,此处乃佛山,本官也不便多言,还望何大人明断。”
何有声站在一旁,牙关紧咬,手在袖中攥成了拳,头缓缓转向大堂一侧的衙役:“去把……王夫人放了。”
衙役接了命令立马跑出了大堂。何有声再继续向四大镖局的镖头问询了剿匪细节,并对梅林寨的山匪做了相应处置。只是这些山匪都还在梅林寨,需官兵接手。
没过多久,重夫人被衙役领着从大堂外走了进来,一左一右跟着钟承止与景曲,后面还有王家矿山的那位大管事。
见到重夫人,何有声不禁牙关咬得更紧,拳头也攥得抖动连连。
昨日把重夫人压到县衙,何有声还一时鸣鸣自得,这大华之中何曾有过七品官扳倒一品大员?说不定自己便为史上第一人。但随后想从重夫人之口问出点重绥温的破绽来,却发现重夫人身旁居然有个景曲这般的人,如同一守护灵,看似一动不动,却无人能近其身。于是别说问话,就连走进重夫人身周一丈之内都做不到。到下午,重夫人的丫鬟芳云拿了些饭菜与被褥来。重夫人吃完居然安然睡起了大觉……
无论昨日还是今日,怎都成了一闹剧?明明告重家人的罪证俱在,为何陡然就能形势扭转?难道这重家,就是扳不动了?何有声又转回头看了看成渊……
何有声与康侍讲为同科。当年眼见成渊中进士以庶吉士身份入翰林院,又眼见其三年散馆后没过多久,即被先帝破格封为大理寺少卿,如今竟当上了三品的大理寺卿。论才学,何有声绝不认为成渊在自己之上。而自己同为庶吉士出生,年长成渊近十岁,却还是一七品知县……这是为何?就因为成渊人高体壮,能打几个拳头?还是……
何有声拳头越攥越紧,手心都快被指甲压破了皮。
重夫人进到大堂,重涵立刻迎了上去,问询可有不适,昨夜过得如何。堂上此时再无重涵几人什么事,重涵便向何有声道谢请辞。
成渊也站起来送重夫人,于是重涵、钟承止、成渊、景曲便围着重夫人一同向大堂外走。
啪——!
刚走到大堂门口,就听见堂内一声惊堂木。何有声站在三尺公案后,手直指着重涵几人:“你们……你们!官官相护!狼……”
一旁的师爷赶紧跑上来把何有声手臂按了下来,脑袋和手一同对着何有声猛摇,示意其别再乱说话,就差直接把何有声的嘴给捂住了。
被师爷一拦,何有声好像陡然清醒过来,低下头,未再继续多言。
大堂内的人面面相觑,一时沉默无语,一片寂静。
重涵几人转回头看了何有声一眼,都没说什么,一起离开了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