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一所大宅院门首的时候,已近三更天了。
那一轮冰盘仍旧悬在中天,街上赏月的人群却已渐渐消散。
“天哥,你坐一会儿。”秦潇说着话,跳下车,敲开宅子的侧门,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递给了门房。门房一见那物事,仿佛很热情,连忙朝秦潇躬身施礼,又返身朝院内招呼。
秦潇收起那物事,来到车前,示意祁天辽下车。
二人走入宅院的侧门,门房又忙不迭的朝他们施礼。祁天辽见一个小厮跑出门,跳上马车,将车往后槽方向赶去。一个使女则挑着灯笼,引二人沿着西廊,绕过二进院子,领入了后园的西厢房。
厢房陈设很是简洁,二榻,一案,一灯;南墙上悬着一幅仕女图;西窗下摆着一盆茉莉、一盆月季。
祁天辽还未及开口询问秦潇,便见三个使女和一个男子走进了厢房。一个使女拎着食盒,一个使女端着面盆和手巾,一个使女提着汤桶和干净衣裳。那男子提着药箱,是个医士,朝祁天辽打了一拱,便央他躺到榻上,自己打开药箱,替祁天辽清洗额上的伤口。待伤口处置完毕,那医士同三个使女又朝二人施了一礼,叫了安置,便退出了厢房,把房门拉上了。
“天哥,伤口疼吗?”二人吃过夜宵,洗过脚手,秦潇将一应什物送出房门外,便忙不迭趋到祁天辽近前,关切的问道。
“不打紧,”祁天辽轻吐一口气,松松的靠到引枕上,微微笑道,“上了药,裹了伤,已不疼了。”
秦潇在祁天辽对面缓缓跪坐下来,痴痴的看着他,一语不发。
“可以告诉我这是哪儿吗?”不知为何,祁天辽被她盯得有些耳热。
“啊,这里……是英国公府。”
“英国公府?”饶是祁天辽平日里遇事淡然,猛可里听到这么几个字,也不由得吃了一惊,坐起身来。
“不信?”秦潇冲祁天辽挤了挤她那双小眸子,“要不要我眼下去把李敬业从床上拖起来招待你呀?”
“呃……不必……”祁天辽耸耸肩,复又靠回引枕,“不过……这里的人怎么……”
“怎么对我这样客气?”
祁天辽微微点了点头。
“李敬业两个月前才加入我们风尘社,而且,”秦潇又冲祁天辽嫣然一笑,“我在社里的位份还比他高那么一点点。”
“原来如此……”祁天辽微一低眉,“那……赵婕也是?”
“她爷爷是李卫公麾下的昆仑奴,她有理由不是吗?”
“那……孟琳呢?”
“她不是。”
“所以,团牌社敢向她下手?”
秦潇微微点点头。
“所以,她才会想让我今晚替她下书?”
“天哥,今晚的事……真是很对不起……”秦潇说着,离开坐席,朝祁天辽长跪一拜。
“别这样!”祁天辽赶紧欠身去搀她,却不料此刻秦潇的头刚好朝下拜去,二人的头扑的磕到了一处。
“啊……”这一磕恰好撞到了祁天辽额角的伤口,他不禁失口叫出声来。
“天哥……”秦潇慌忙惶恐的凑近前去,却见祁天辽裹伤的纱布下又隐隐渗出了一丝血迹。
“不打紧。”祁天辽扶住秦潇的双肩,将她按到坐席上,立刻转口发问道:
“孟琳既不是风尘社的人,那她怎么会同你们联络?”
“此事……”秦潇沉吟片刻,开口答道,“明日请李敬业同天哥详谈吧!”
祁天辽点了点头,今晚在西市那一番折腾,他确已感觉疲惫不堪了。
“天哥可在这里安心将养几日,国子监那边,会有人替你告假的。”
“多谢!”祁天辽朝秦潇淡淡一笑,“那我先出去,你换睡衣吧!”
“天……好吧!烦天哥稍等片刻。”
祁天辽出门片时,秦潇便拉开了房门。
她解散了发髻,只用一根头绳将满头青丝松松的挽在脑后;一件淡黄色的交领短衣松松笼在她身上,睡裙及膝,露出一双白藕般的小腿,看得祁天辽心旌不禁有些激荡起来。
“天哥?”秦潇轻轻的唤了他一声。
“嗯,”祁天辽垂下双眼,“烦你等我换换衣。”
祁天辽钻入被子,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秦潇跪坐在祁天辽榻旁,脉脉的看着他。
今晚,她又没有穿诃子。
良久,她忽然俯下身去,在他额角的伤口处轻轻的吻了一记。
或许是在梦中感觉到了微微的疼痛,祁天辽的面颊不由自主的抽动了一下。
秦潇蓦的返过身,右手紧紧按住自己的胸口,仿佛只要稍一松劲,她的心便会立时从腔子里跳出来。
祁天辽翻了个身,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夜,秦潇没有睡好,祁天辽却睡得很安稳。
翌日清晨,二人用过早饭,一个使女便来敲开了门。
“何事?”秦潇开口问道。
“若二位方便,李公爷想请二位一会。”
秦潇看了看祁天辽,见他微微点了点头,便回答道:
“如此,就请领路吧!”
使女带着二人沿西廊绕到第三进院子,向东穿过一座垂花门,一片小小的竹林立刻映入了二人的眼帘。朝阳映着那一丛丛青竿翠叶,在一所三层小楼上投下点点班驳。
使女将二人领上二楼的南间,敲敲门道:
“公爷,祁秀才和秦小姐到了。”
“快请!”一个洪亮的嗓音从屋**出,震得祁天辽耳鼓微微一颤。
使女拉开门,将二人引入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