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祁天辽仍旧到得很早。初秋的晨风轻轻掠过树梢,枝叶的沙沙声仿佛在对祁天辽说:
“祁秀才,去国子学瞧瞧!”
不过这枝叶不提醒他,他也终归要路过国子学的课室。
任茅宇面朝课室大门立着,一动也不动。昨日贴在门楣上那道符纸正躺在地面上,随风扫动,仿佛在享受这清凉。
祁天辽不知他在想什么事情,没有开口叫他,略略前行几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任茅宇双眼紧紧盯着那道躺在地面上的符纸,脸色仿佛也有些不对头。
祁天辽思忖片刻,仍旧没有开口叫他,径直走向了律学的课室。
他却没有留意到,蒹儿正立在对面四门学课室的廊下,一动不动的瞧着国子学的大门。
午饭后,祁天辽穿上鞋,来到院子里散步。
信步到国子学门口,他竟发现任茅宇又拿着一张符纸,在课室的门楣上摆弄。他上前几步,定睛一瞧,却见任茅宇居然拿着一把铁锤,用铁钉将那道符钉在了门楣上。
祁天辽不由得在心底暗自笑了笑。
不过他仍旧没有开口,转身绕了个圈子,从四门学的前边走向律学。
蒹儿立在四门学的廊下,同他打了个招呼。
祁天辽朝她微一点头,浅浅一笑,挤了挤眼。
蒹儿见状,也朝他会心的笑了笑。
也许是钉上了铁钉的缘故,第二日,这符倒还真没被风吹到地上。
这几日就这样平平安安的过去了。
八月十五是个好天气,一轮冰盘悬在中天,饶有兴致的看着长安街市上那三五成群仰头观赏它的百姓们,也时不时的朝城北耸立着的太极宫和大明宫扫上一眼。
宫阙巍然依旧,然而它们的主人却已多时未曾驻足了。
不过对于东西二市的游人来说,宫阙的主人在不在,并不与他们相干。各家酒肆茶坊灯火通明,人头攒动,街面上几乎找不到落脚的所在。一块块招牌、一幅幅望子在半空中你推我挤,上面写着的字号被灯光和月光交相辉映,晃得人看不真切。祁天辽在西市转了有二炷香的时分,方才找到赵婕相约的那家“伯伦醉”酒肆。
这家酒肆位于西市正北微微偏东,酒肆东临湖水,南傍槽渠,生意出奇的好。“丙”字号雅阁位于酒肆二楼,窗下正是槽渠。将会面地点选在此处,一来,大量来往的客流能对赵婕人等形成掩护;二来,即便发生不测,也方便逃离。
祁天辽在人堆中寻见“丙”字号雅阁时,刚好瞧见一位头顶幂离的少女走了进去,一个身着短衣的汉子则放下门帘,把守在阁子门口。
祁天辽快步上前,向那汉子通了自己的名姓和来意。那汉子点点头,进阁子片刻,随即拉起门帘,示意祁天辽进去。
祁天辽刚打算进门,蓦然感觉一股疾风从自己的额角擦了过去,额上登时火辣辣的疼,一股热流涌了出来。
他心中不由得暗骂了一句,随即转脸朝向阁子里,恰好看到那少女拉起了罩在脸上的幂离,正是赵婕。
他来不及多说,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匣,将木匣里装着的一个小布包取出,扔给了赵婕。
门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仿佛还夹着一句埋怨:
“瘸子六,你他妈打那么早干吗?”
“天哥!”赵婕许是看到了祁天辽额上涌出的鲜血。
祁天辽冲赵婕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从窗子离开,自己则返身出门,故意扬起手里的木匣,笼入自己怀中,随即朝楼梯口跑去。
身后已有三五个团牌社众追将来,楼梯口也堵上了两个。
他收住脚步,攀过栏杆,从二楼跳了下去。
双脚落地,他立刻抖了抖袖子,想将短剑取出,不料袖中竟空空如也!此刻他才想起,那天晚上,他将短剑塞给了秦潇。
这时酒肆内已乱作一团,喊叫声,脚步声,桌案翻倒声,碗碟碎裂声此起彼伏,倒也不失别有一番风致。祁天辽趁着这乱,挤到了门口。
不料门口也有团牌社众把着,一见祁天辽出现,一口铁尺立刻照着他当头劈了下来。
祁天辽偏头躲开,双手扭住了那社众的腕子,随即飞起右脚,将另一个社众手中的短刀踢飞。这拿铁尺的见祁天辽飞出去了一只脚,赶紧使了个绊子,将他绊翻在地。
此时那拿铁尺的社众右腕仍被祁天辽牢牢的扭着,他便挥起左拳,打算狠狠给祁天辽来上一记,忽然感觉脑后一声闷响,立时便软倒在祁天辽身上,晕了过去。
祁天辽推开打手,夺过铁尺,顺手一扫,正中另一个扑过来的社众的膝盖,将他放翻。
他刚想将笼到眼睛上的血渍抹开,忽然感觉自己被一只手拉起,随即便被拖着在人丛中飞跑起来。
他的左额是被一颗铁弹子擦伤的,虽然不重,可流了这许多血,他也禁不住感觉有些头昏眼花。被那人拖着绕过了几条巷子,他朦胧看到街边停着一辆车。那人将他推入车中,自己便坐上车夫的位子,挥鞭赶了起来。
祁天辽在车中坐起身来,长吐一口气,撇下铁尺,从怀中掏出帕子,将蒙在眼睛上的血擦去。
马车正在不紧不慢的驶动着,看坐在车前赶车人的背影,依稀便是秦潇。
“谢谢你!请问……是秦潇吗?”
“天哥,你别谢,是我害了你……”秦潇的声音有几分发颤。
“胡说八道!不是你赶到救我,今晚我还有命在呀?”
“那晚……你把随身的剑给了我,不然,今天你也不会这样子……”秦潇说着说着,仿佛抽泣了起来。
“别这么说!”祁天辽呵呵一笑,“脸上的伤是被他们偷袭的,即使身上带了家伙,也躲不过去。”
“天哥,对不起……”
“别哭啦!好生看路!”祁天辽探身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天哥,今晚你不能回兴道坊。”
“我明白,只好又叨扰你一夜啦!”
“今晚也不去我家,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哪儿?”
“到了你便知道啦。”秦潇耸了耸鼻子,仿佛止住了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