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本来应当静谧的夜晚,却并不安静。
在满山的沙沙雨声里,魔物们低靡嘶哑的呼号声隐约传来。
魔物是由逝去之人残留的怨念所化,满载着死者的记忆与情感。黄昏之后,便会四处活动,猎杀具有魔力的人以填充自己的力量。
换做往常,它们是绝对不敢靠近这座山的,因为纱和老师足够强大,足以震慑所有的魔物。而如今它们却不再忌讳着纱和老师的存在,唯一的可能就是纱和老师故意将它们放了进来。
魔物的影子映在纸门上,幢幢游移着。渐低的气温,让人不由遍体生寒。
“爱莉丝。”一直闭目跪坐着地纱和老师开口了:“我要将我的武器交给你。”
说着,她便抬起了手掌。一柄通体漆黑、修韧廉长的剑便在她手中浮现出来,剑柄恰好被握在掌心之中。这柄西制的宽刃剑是纱和老师的挚友藤村晚秋所赠,不知道在各种魔法使的手中流传了多久。
“斩杀魔物的规则,想必你早已熟记于心。”她对我说。
我应声说好,接过剑朝她行了标准的伏礼,随后朝门外走去。
徘徊在庭院里的魔物似乎饥肠辘辘,却碍于纱和老师的强大威压才没敢靠近神社的本殿。遽降的温度引来一阵微寒的风,四下里传来一片呼呼的风声。
我深呼吸一口气,谨记着纱和老师曾经的教导,持剑朝其冲去。这只魔物并不庞大,似乎是纱和老师有意挑选出作为我的对手的,在轻轻的斜劈之后,它便发出痛苦的嘶嚎,随即化为一团黑烟。
我收起了剑,微微露出欣喜的神色。
纱和老师走出了房间,却没有如预料之中一样夸奖我。她说:“你好好休息一下吧。斩杀魔物之后的记忆和情感并不是那么容易承受的。”
作为一个纱和吹,纱和老师说的话就是天。我十分乖巧端庄地答应了,决定回去好好睡一觉。
至于魔物的情感和记忆之类的东西——很抱歉,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感受到。
我在浴室慢悠悠地洗了澡,打算钻回我温暖的被窝里。推开房间的移门时,我发现源右卫门正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正认真地翻阅着什么。
“你在看什么?”我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走到他身后,弯腰低下了头。
书页上写着相当莫名其妙的话。
【斯瓦芙拉梅王勒令三个侏儒铸剑,那剑的身体必须由黄金所成,不可生锈,不可折断,不可碎裂,必有百发百中之力。三个侏儒惧怕斯瓦芙拉梅王,便如约造出了那黄金剑,并偷偷在剑身上施加了咒语:
斯瓦芙拉梅王,必然死于此剑。不仅如此,斯瓦芙拉梅王之后,得到这把剑的人也必然死于此剑。】
“没什么。”他把书合上了,笑笑说:“只是在看神话故事而已。”
虚无化的人生活真是很方便,手里的东西也可以一并虚无化。他看着我头发上的水珠,问:“要不要我帮你擦头发?”
我一愣,看着他白皙俊朗的容貌,不知怎的有些脸红。紧张之余,我拽了拽自己的睡衣,扭捏地说:“好、好吧……就这一次……”
“嗯。”他点头,笑眯眯地念了一句咒语。
然后我的头发瞬间干了。
瞬间干了。
干了。
摔!!!
我怎么忘记了这是一本……这是一本啥来着?!
我气呼呼地把浴巾扯下来摔在地上,毫不客气地开始赶人:“我要睡觉了,你出去。”
说着,我就将被褥枕头铺好,把灯扯灭。洗澡之后光溜溜的肌肤和被褥碰在一起的软滑触感最为舒服,这种夜晚搭配上淅淅沥沥的轻微雨声,是必然能让我做一个好梦的。
房间里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源右卫门虚无化之后出去了没有。
我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忽然间,脑海里有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那是一些应该被称作“他人的记忆”的东西,满满的都是痛苦与恐惧。
我知道,这是被斩杀的魔物的记忆与情感,姗姗来迟地进入到我的身体内了。
我咬咬牙,将被子裹在了头顶,借以慰藉被混沌充斥着的头脑。即使是这种姿势也不能给予我安全感,我不由开始后悔刚才让源右卫门离开的举动了。
要是现在再把他喊回来,是不是很丢人?
我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被子被撩了起来,一个人钻进了我的被窝。源右卫门的声音在我头顶响了起来:“放心吧,我也换了睡衣。”
虽然头脑一片混沌,我还是挣扎着怼了他一句:“你哪儿来的睡衣?”
“裤衩。”
“……!!”
他的手掌扣着我的后脑勺,把我按进了他怀里。他上半身什么也没穿,这样肌肤相贴的感觉却异样的温暖。不知不觉间,那些占据着我脑海的可怕记忆便逐渐褪去了。
我将被子提得更高了一些,将自己闷了起来。
“这样睡在一起,感觉怪怪的。”我说。
“没事,不是第一次了。”源右卫门说。
“对我来说我还是第一次和一个男生闷在一块儿啊!!”
“没事,以后还会有第二次和第三次的。”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你教的。”
我被源右卫门堵的说不出话来,好好好他是未来人所以他有道理。
我的眼睛微微一转,顷刻间便想到了数种可以揶揄讥讽他的话题。
“源右卫门,你说你成天不洗澡未免太不卫生了吧?”
“虚无体不需要洗澡。”
“源右卫门,你说你平常怎么吃饭啊?”
“虚无体不需要吃饭。”
我气。
无论我提什么问题,源右卫门都像是一早知道我要问什么,并且将答案烂熟于心地背诵了下来一样。
这一夜便这样安然过去,我竟然睡了一个好觉。
次日,空气被夜雨洗刷的极为干净。我走到表参道前时,便看到纱和老师迎着晨曦立在第一道神明鸟居下。她宽大的振袖袖口被晨间的风吹得飘飘扬扬,看起来极有气质。
她分辨出我的脚步声,便转过了身。
“爱莉丝。”她的表情有一种微妙的悲悯:“去看望一下前田吧。”
“前田出了什么事吗?”我问。
经过仔细询问,我才知道在昨夜的雨水之中,真的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就当我和源右卫门在被窝里卿卿我我(不是)互相嘴炮的时候,前田安娜淋着雨试图自杀。
只可惜,没自杀成功。
纱和老师的好友,藤村家的大小姐晚秋恰好路过,顺道把人救起来送了医院。藤村家的家业很大,玉兵最大的医院便是他们家的产业。安娜一进医院便转入了待遇最好的病房,这下更是想死都死不了,一群医生争先恐后要把她救回来。
“自杀?”我露出了无法理解的神色:“人生都是由自己选择的,她要自杀别人也无法阻拦。”
话虽如此,我却不能违背纱和老师的期愿,只能选择在下课后提着慰问品去医院探望据说“吊着两只脚动都不能动”的前田安娜。
我来到前田安娜的病房前时,恰好遇到藤村晚秋。
她是个具有精英领袖气质的女性,每每和普通的家庭妇女们坐在一起,总能显得格外出挑而锋锐。她看见我,便朝我露出了笑容,问:“爱莉丝,纱和最近还好吧?”
“承蒙关照,纱和老师最近一直不错。”
我和她打了个照面,便拉开了病房门。
迎面而来的,是一柄锋锐的刀。
刀锋迎着白炽灯的光亮,凶狠地朝我劈来。我紧急后退,想要靠身体顶开这扇门,然而我身后的门却纹丝不动,像是被什么人刻意堵住了一样。
天见可怜,外边应该只有藤村晚秋一个人才对。
站在我面前的、握着刀的少女,正是前田安娜。她丝毫没有传说中的“腿摔断了动都不能动”的迹象,反而极为镇定从容地握着一把刀,冰冷地凝视着我。
这样的视线,她时常露出来。每每有人对她投以嫌恶的眼光时,她都会用这种目光凝视回去。
“你做什么?”我闪避开了这一刀,语气里满是疑惑。
“爱莉丝,现在的你也成为了契约者吧?”
也?
莫非这家伙也是?
“你也是么?”我说。
“那我们就是敌人。”她退后一步,凝视着我:“虽然杀了你,可能就不会再有人像你一样一视同仁地对待我了,但我不想死。”
“你昨天不是还在寻死吗?现在又不想死了?”我生气起来,往往都是口不择言的。
“昨天的我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的我已经变成了崭新的我。”她说。
……这人什么毛病,说话这么绕。
我觉得她需要清醒一下,于是我转身从果篮里捞出一个苹果,二话不说就塞进她的嘴里。看着她被苹果噎得支支吾吾的模样,我一记手刀敲在她的手腕上,开始了说教模式。
“你也不常来纱和老师的课堂,训练也不勤奋,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而且我是来看望你的,对待看望你的人,你就是这种态度吗?”
她把苹果摘了下来,喘了几口气,凶狠地说:“在敌人面前,这些东西都不重要。”
我用余光打量着那扇门,说:“你的契约者是谁?藤村晚秋么?你要不要先吃个苹果?”
“是又如何?”前田安娜抹了抹嘴角,说:“总之,我们是敌人,不再是朋友了。”
“……我把水果放在这了。”我和她的脑电波不在同一条线上:“我先走了。”
前田安娜凶狠地考虑着如何杀死我的时候,我却在寻思着水果送完了该去哪儿消遣。我推了推身后的门,病房的门好似被魔法封上了,一动不动。
“走窗户吧,我接你。”源右卫门说。
“行。”
于是,在前田安娜惊恐的视线之下,我推开窗户,从三楼跳了下去。
前田安娜扑到了窗口,有些焦急地喊道:“就算我和你不再是朋友了,你也不用寻死……”
我把她的声音抛在脑后,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刮了过去。地面越来越近,就在我即将落地的时候,一双手伸了出来,将我横抱在了怀中。
安全降落!
源右卫门抱着我,轻巧地落在了地面上,他结实的怀抱,温暖无比。
我倚靠在他的怀里,微微脸红,因为手碰到了他硬鼓鼓的肌肉。
“……谢谢。”我说。
“不用那么客气。”他笑眯眯地。
他好像还没有松手的意思,我也不好意思催他,于是只能找其他的话题:“你应该早就知道前田会想伤害我吧?为什么不提醒我呢?”
“这个啊……”源右卫门说:“一来你完全不会受伤,二来我提醒了你也未必相信。过去是不可改的,就算提醒了也没有什么用。”
这样啊……
过去是不可改的么?
|||
我将前田安娜也成为了契约者的事情告诉了纱和老师,她露出了怅然的神情。
对于她而言,一心培养起的学生们竟然成为了竞争对手,那必然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那一天的夜晚又下起了沙沙的雨。
虽然没有魔物记忆与情感的侵扰,我还是缩到了源右卫门的怀抱里。
在那个夜晚,我奇异地,不可理解地做了一个梦。或许是魔法的作用,又或许是什么异世界残留挣扎的余念。总之,那个并不算太美好的梦就这样到了我的脑海里。
在梦中,我变成了名叫三浦源右卫门的少年。
三浦源右卫门是契约者,而山阶宫爱莉丝是魔法使。
山阶宫爱莉丝的能力是承担,她为源右卫门承担了一切斩杀魔物的痛苦。
在相同的雨天,源右卫门在电车站和山阶宫走散。等待着源的,是看不到尽头的魔物之海。拥有少女形态、与前田安娜有着相同容貌的魔物们,将源右卫门逼退至了角落里。
他是不会受伤的,因为他的伤都由山阶宫爱莉丝承担了。
同样的,斩杀魔物所带来的负面情绪也由山阶宫爱莉丝承担了。
等到雨水终于停了下来,厚厚的云层散开,天空放晴,名为山阶宫爱莉丝的魔法使却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想要她清醒过来,就必须找到她的魔力之源,为其清除魔物带来的记忆,或者更干脆地将其毁灭。
神社的主人来看了一眼,对少年说:“你不是有一柄足以回溯时间的剑吗?那就回到过去,去寻找她的魔力之源吧。”
胖墩墩的神社主人摸着手掌下的猫咪,慢悠悠地说。
“我们生活的世界,就像是一个靠着玩家选择推动剧情的游戏一样。我可以直白了当地告诉你,三十二年前的比赛,有两个支线结局。望月都羽子支线,以及山阶宫爱莉丝支线。”
“现在你所回到的过去,是望月都羽子无法生存下来,必然迎接死亡的‘山阶宫爱莉丝支线’,在这条支线上,山阶宫爱莉丝不会丢掉自己的心脏和魔力之源,她会成为最后的赢家,而望月都羽子一定会死。”
“你要做的,就是将这条支线扭向望月都羽子活下来的‘望月都羽子支线’,即我们现在所生活着的支线。只有到了那条支线,你才能知道山阶宫爱莉丝的心脏去了哪儿。至于为什么非要这样做才能抵达山阶宫支线,那是因为……嘛,游戏的隐藏线路,往往都是需要特殊条件才能开启的。”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看起来很高端,很搞事,但是其实这种剧情只是为了掩盖恋爱的酸臭味而已。
并不适合在正文里出现的情节(因为和源右卫门此时的性格不符):
从前田安娜的病房窗口跳下去后,源右卫门接住了我。
一只魔物从医院的一角冒了出来。正当我警觉之时,源右卫门比我更警觉,他顺手把我抄了起来,当做回旋镖一样的武器丢了出去。
“旋转突击的红色saber!!”
卧——
槽——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