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技压群雄(1 / 1)

李亦杰一口气奔出甚远,随手抛去长剑,用力向身旁树干猛击,直捶得双拳鲜血淋漓,蓦的心头一亮,暗道:“李亦杰啊李亦杰,你可真是个多疑的小人,旁人怎么说你便怎么听,竟连一路同行之义也信不过,算是哪门子的兄弟?”又想:“师父生性忠厚,给那老贼花言巧语欺瞒了,我不可自乱阵脚,还当设法化解误会才是。”如此便觉自己能替兄弟洗刷冤屈,暗暗喜欢,再起疑问也强以此念压下。南宫雪快步奔来,见到他面上忽忧忽喜,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一阵绞痛,不顾一切的上前拉住,李亦杰虽极力说服自己,终是烦乱不安,诸多念头需经认可方能定心,此时真如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捏住她双肩一阵摇晃,急道:“雪儿,你快告诉我,这都是胡乱编造的,你说啊!”南宫雪轻轻抚上他脸颊,凄然道:“师兄,面对现实罢!此事千真万确,我是早就知道了的。”李亦杰一怔,问道:“你早就知道?有多早?”南宫雪道:“是在战场的时候,我实话说,那时也如五雷轰顶一般。就是不愿你难过,才一直没告诉你。”

李亦杰口唇张了又闭,忽道:“你曾说过,只要心中存有善念,便是身在魔教,也不打紧,是不是,是不是?”南宫雪摇头道:“那是不同的,你亲眼见到暗夜殒是何等样人,江冽尘灭无影山庄,凶残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同咱们接触,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你只当是长痛不如短痛便了,难道天下除他之外,便再没第二个值得你珍惜之人?”李亦杰手掌收紧,捏得南宫雪骨头也要碎裂了一般,但她咬住嘴唇,并不叫痛,因她知道李亦杰心中之痛更甚,只任他发泄。李亦杰忽然纵声长啸,震得头顶树叶簌簌而落,又将她远远推开,低声自语道:“陆黔利用我,他要那本剑谱秘笈;江冽尘利用我,他要我帮他找断魂泪……我的同伴都在欺骗我,”手指颤抖着指向南宫雪,怒喝道:“你利用我,又是为了什么目的?我还有何价值,索性一次利用完全,然后就从我身边滚开,我李亦杰独来独往,倒落得个逍遥自在,哈哈!哈哈!”虽是提气大笑,笑声中却满含了凄凉之意,面上两行泪水流下,挥袖便抹,将双眼也擦得红肿。

南宫雪退了几步,道:“师兄,我奉师命与你同行,你又不是不知,哪里有旁的目的了?”李亦杰冷笑道:“好啊,原来是不得已,现下任务失败了,你也不必再跟着我。”南宫雪怒道:“你还有没有良心?随你找断魂泪是任务,但在你难过之时安慰你,心情不好之时在旁挨你的骂,这些难道也是我的任务?我一片真心待你,你怎可如此羞辱于我?”李亦杰听她说得入情入理,而这一路她确是待己体贴入微,深感愧疚,上前轻轻抱住她道:“是我错了,我一时冲动口不择言,你别怪我……我已认清了,天下什么都是假的,唯有力量是真,师父总说我杂念太多,以后我再不会那么傻……啊哟,方才丢下师父,他想必大是恼了,我还要回去请罪,从此同他专心练武。”南宫雪轻轻覆上他手背,鼻为之酸。

孟安英平日极少踏出华山,只差遣弟子奔走效劳,他心高气傲惯了,此次亲至论剑林,原是怀有屈尊之念。但方到林口便被丐帮一群化子拦住,直斥其非,心头早已暗压怒火,后即严厉教训徒儿,盼能挽回威严,孰料两名弟子扭头便走,竟也是毫无敬畏之意。当着崆峒掌门和武当一名小道之前落了个大笑柄,而这两人又向为自己所轻视,饶是他修养极好,此刻也气得七窍生烟。绝焰劝道:“孟师伯莫要动恼,各派间仍以不伤和气为主……”却有一尖利之声道:“不伤和气?说得倒好听,他纵容弟子逞凶杀我徒儿,早已大伤了和气,孟掌门,你须得给我个交待。”正是昆仑掌门何征贤到了,俞双林带领着丐帮也紧随其后。孟安英淡淡的道:“小徒顽劣,在下也深感惭愧。待他们回来,我必重重责罚,让其给何兄赔罪。”昆仑弟子输给华山弟子,那显是自己的武功更高明些,因此孟安英倒也颇有些得意。

俞双林竹拐在地上一击,不依不饶道:“天下哪有师父恭候徒儿到来之理?那不是乱了套么?我瞧着孟掌门对孽徒是束手无策,想包庇他们逃走。”何征贤闻言大怒,上前一步,沉声道:“孟掌门,你若不将两名凶徒交出来,从此你走到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不信捉不到人!”崆峒掌门微笑道:“孟掌门常年居于华山之巅,饮茶赏月,何兄跟着他,正可得享清福,其乐甚矣哉。”何征贤怒道:“咱们为了祭影教焦头烂额,孟老儿,你是仗着同他们有交情有恃无恐了?你想做隐士,就先将这华山掌门之位让了出来,江湖中算是没了你这号人物。”他先前尚称一声“孟掌门”,此刻改口为“孟老儿”,那更是对其公然蔑视。孟安英正没做理会处,忽听得李亦杰朗声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要找的是我,休得为难我恩师!”

俞双林闻听此言,一声呼喝,丐帮众弟子立时形成个包围圈,将他困于其中。李亦杰目不斜视,单手与南宫雪交握,二人直走到孟安英面前。李亦杰躬身道:“师父,弟子知错,但如我先前得悉他们是祭影教中人,绝不会与之同流合污,请师父恕过弟子未知之罪。”何征贤本不识得他,详加打量,见不过是个满脸傲然的年轻人,未必有甚了得,想来应是两个弟子轻敌失手,冷笑道:“好哇,你便是李亦杰,我徒儿的两条性命,就换来你一句‘知错’?你的嘴巴是金口不成?”李亦杰原可辩驳那‘昆仑双侠’是祭影教所杀,但推其本源,总是因江冽尘相救自己而起,不如替他担了,也算最后一次报恩,回道:“事已至此,何师伯难道要小侄给他们偿命?”南宫雪见何征贤眼中大放凶光,担心他为争这一口气,不顾一派宗师身份,当真动手,忙叫:“错了,错啦!”何征贤道:“怎么,你也以为你师兄错了?”南宫雪道:“是啊,简直就是大错特错。他们受伤后不是已给何师伯逐出门墙了么?是以换言之,我师兄只是‘伤了’两名昆仑弟子,那死的可就全不相干了。”

何征贤瞪眼道:“你别尽同我扯些有的没的,我不会来上你这个当。也罢,在你们师父面前杀他,孟兄也必不依。我就退一步,李师侄如受我二掌后仍能留得性命,此事就从此一笔勾销如何?”他这话虽表面大度,但实是非将李亦杰置于死地不可。俞双林喝道:“慢着,你徒儿的性命是性命,我们帮中彭长老的性命便不是性命?李亦杰与祭影教串通害人,又当怎么说?”南宫雪见这天赐良机,正可挑拨使之斗得两败俱伤,笑吟吟的道:“我师兄要偿命,那也只能偿一次。就请孟师伯与俞长老先动手打上一场,胜出者可随意处置我师兄,可还公平否?”孟安英道:“雪儿,不得胡闹!”李亦杰于彭长老之事却尽可理直气壮,当即肃容道:“彭长老为暗夜殒所杀,昆仑陆黔陆师兄与小侄在旁看得清楚,请他出来一晤,待我与其当面对质,便知端的。”南宫雪转头道:“何师伯,陆师兄怎地如此没规矩,竟未在你身旁随侍?”何征贤道:“我命他专心练武,以备明日之战,不需来理会无耻小人,有何不可?”南宫雪微笑道:“陆师兄可真是名师出高徒,勤奋得紧,俗话说得好,勤能补拙……”何征贤脸色一变,李亦杰已笑出了声。俞双林怒道:“我瞧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好,我就打发人去寻他。”南宫雪笑道:“陆师兄勤奋练武,可别打发无耻小人去烦他!”

陆黔正在附近山洞中潜心钻研剑谱,楚梦琳也被崆峒掌门封了穴道,关押在此。但她既知其定会带自己观看比武,倒也不如何慌张,只是闷得无聊,见陆黔苦思冥想、抓耳挠腮的窘相,不由好笑道:“喂,你又在转什么坏主意啦?”陆黔瞪她一眼,不去理会。楚梦琳难得有消遣打发时光,哪肯轻易放过,存心要引他注意,拖长了声音道:“什么事情好烦啊?不想听听我的高见?”陆黔忽然灵光一现:“这剑法本就是她练过的,或许真能有些助益,我可真是给急糊涂了。”当即换了一副笑脸,凑到她身侧蹲下,展开书册端平,低声道:“这是祭影教中的精深武学,临死前给你开开眼。”楚梦琳半信半疑,探头去瞧,见开篇修炼内功要义便与教中所训主旨大是有违,剑招更没半分相似之处。也不知他是戏弄自己,还是给旁人骗了。试探道:“怎么,你也知道明日大限将至,要留下遗物么?这是谁给你的?”陆黔道:“同你无关。你只需告诉我,这些笨招要如何使得威力无穷。”楚梦琳也正色道:“你总该懂得言传身教,现下我手脚动弹不得,怎生比划?”陆黔听她说得倒也有理,问明她被点的穴道,随手解了,也未料到如此顺利,笑道:“我的解穴功夫还不赖罢?”楚梦琳活动着酸麻的四肢,笑道:“你师伯受重伤之下内功大损,出手无力,勉强和你抵个旗鼓相当,唔,那也不算太坏。”

陆黔不耐与她斗口,道:“正是我修为不够,这才要请你指点啊。你若能教得我夺了盟主之位,与你颜上岂非也大有光彩?”楚梦琳笑道:“好啊,乖徒儿,这小山洞中精妙招式施展不开,咱们到外面宽敞的地方去。”陆黔知她诡计多端,疑道:“要出去可以,但我先提醒你,论剑林中聚集的多是武林前辈,你乱跑出去给他们撞见,也只是提早了自己死期。”楚梦琳道:“那还用得着你说?你也想得到的事,我怎会想不到?”蹦跳着出洞,回身笑道:“你用那剑谱中的招式同我拆解,我可在三招内夺下你手中长剑,你信不信?”陆黔道:“适才你早将招式看熟啦,自也找出了其中破绽。”楚梦琳冷笑道:“蠢才,我又没迫你定要依着顺序使,剑招本应从念而动,依心而发,方能挥洒自如,哎,朽木不可雕也!”说着做出一副惋惜之态。陆黔心想:“好,我就拣些你没瞧过的招式对付你,再夹杂些昆仑剑法,你这小嘴端的了得,但限三招也忒狂妄,且看你无法得手时再有何话说。”想着楚梦琳定然又是强词夺理,甚觉有趣,喝道:“第一招!”左掌虚劈,右手长剑挺出。楚梦琳笑道:“不用数啦,我还不知道么?”抬指弹向他掌心,陆黔收势下握,但这一分心,出剑便缓了,楚梦琳翻手扣住他脉门,脚尖掂起,借力一个侧身,一手按住剑柄,另一手击向他咽喉,陆黔无奈,只得撒剑退了一步,楚梦琳拱手道:“嘻,承让啦!”反手一扬,长剑平平飞出,钉入树干,兀自迎风微微晃动。

陆黔目瞪口呆,只道:“这……这……怎会如此……”楚梦琳笑道:“如今你还不承认么?这本剑谱根本就是冒牌货,其中的功夫全是错的。我用本教正宗功夫对你的假功夫,你说会怎样?你到底是怎么得到它的?”陆黔也不得不实话说是自己所窃,但终究难听,又加了一句:“不过那人也是偷来的,不算吃亏啊。当时我翻看过的,还记得几句口诀。”背了几句,楚梦琳这才相信秘笈确是有的,但下落不明,可就糟糕,担心道:“怕是给人掉包了,你回想一下,这一路和什么人走得较近?”陆黔道:“就是你啊!我那段时间与你同行,寸步不离。”楚梦琳哼道:“我要拿回本教之物,还不是天经地义?”陆黔叫道:“就是这句话!是你神不知鬼不觉把我的秘笈偷走啦!现在拿出来还不晚,别逼我动粗。”楚梦琳嗔道:“你这‘鬼’是块木头么?我若偷你贴身之物,你还能全然不知?”蓦觉此言有失妥当,面上一红,又道:“如果是我,那也不会有闲心同你打哑谜,你再想想。”

陆黔又将经过回思一遍,沉吟道:“是了,我们在谪仙楼遇到你那一日,我曾呈给师伯过目。”楚梦琳挑眉道:“你师伯?崆峒派的老贼?”陆黔没好气道:“废话,否则还是那掌柜的不成?”楚梦琳笑道:“别打岔,好得意么?人家会开酒楼做生意,还不要你这个穷师侄败家!既如此,那就不必再作第二人想,你还不知道,此人并非等闲之辈,昆仑双侠是他下毒害死的,要用假剑谱来乱真,瞒过你的眼睛,于其还不是雕虫小技,举手之劳?”又将自己如何与之结怨等情简略说了,随即睁大眼睛,想从陆黔脸上瞧出大失所望的神情,却见他面色淡然,冷笑道:“师伯的为人,我远比你清楚。我早知道师弟死得蹊跷,但以双方身份地位悬殊,便与弄死了两只小蚂蚁没什么不同,在江湖中掀不起什么风浪。”楚梦琳道:“照啊,他受伤不便,这才力捧你当盟主,再借你之手掌控大局,待时机一到,就送你去见两位师弟。我劝你还是趁早跟我合作。咱们在此挖个陷阱,其中埋上尖桩,撒上迷药,你再引他前来。”陆黔思路引发,接口道:“这老贼一死,崆峒派群龙无首,由我趁机收服。再将尸身弄到华山嫁祸,先向孟安英卖个人情,他若不肯归降,我就煽动好事者去讨公道……”楚梦琳笑道:“无中生有,挑拨离间,原是你的拿手好戏啊。先笼络了正道后就要来攻我教了?”陆黔道:“若能合作得当,我愿与贵教结为同盟世交之好。”楚梦琳笑道:“下一步是平分天下么?你先别想得太远,我说啊,眼前将陷阱挖好才是正经。”二人选定了地点,正要着手挖掘,忽听得有人呼叫道:“陆少侠!陆少侠!”陆黔心头一凛,忙打手势要楚梦琳先回山洞,又将长剑从树上拔下,还入鞘中,方应了一声。两名化子闻声前来,先前听俞长老吩咐时语气尊重,想起他在练武,忙交口奉承道:“陆少侠剑法又精进啦!”“哎呀,当真是身手不凡呐!”

陆黔微微一笑,道:“哪里哪里,兄弟太客气了,帮主安好。”两名化子笑道:“好,好得很啊!”见客套也够了,上前一边一个挽住他手臂,路上说起要他作证等事,陆黔满口答应,心想:“两名替罪羔羊已死,我就让孟安英来背黑锅,全由得我高兴。”到了聚集之处,又扮做彬彬有礼,向众人见过。却有一人冷冷的道:“陆师兄,一别数日,没忘记小弟是谁罢?”陆黔听这口音好熟,转眼望去竟是李亦杰,霎时笑容一僵,手心出汗,舌头也变得极不灵便,讪笑道:“李……李兄福大命大……”俞双林喝道:“李亦杰,这当口不是给你称兄道弟,你有何狡辩之词,就快说出来!”李亦杰清清喉咙,背了双手,南宫雪却抢先道:“详情已由陆师兄说过,未免得耽误各位前辈时辰,就不再重复。我来交待些内中隐情。”她一见陆黔,已是恨得牙根痒痒,决心非将秘笈弄回来还给李亦杰,弥补过失不可。再者不论李亦杰说什么,只消与陆黔所述稍有出入,这些人先入为主,便会责其狡辩,倒不如顺水推舟,编个半真半假的故事。她与楚梦琳待得久了,别的好处没有,也学了几分狡狯本领。暗中握了握李亦杰的手,李亦杰虽不明就里,但见她胸有成竹,也就静观其变。俞双林道:“好,话说休繁。”

南宫雪道:“陆师兄,毕竟我们侥幸未死,你也不用像活见了鬼一般。说到暗夜殒为何追杀我们……”李亦杰忙帮腔道:“假若我们事前串通,他又怎会翻脸无情?”南宫雪听他会错了意,发问又漏洞百出,叹道:“师兄,事已至此,那也别再抵赖。”悄悄向他眨了眨眼,续道:“只是事出有因。我们与祭影教合作,谈妥条件,便即相帮围攻彭长老。这位陆师兄却是少年英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陆黔痴痴的瞧着南宫雪,嘴角噙着温柔笑意,他曾以怨报德,险些害死了她,本以为会遭其斥责怒骂,未料竟转而回护,还道她对自己忽生情意,欢喜得就如要飞上天一般,微笑道:“在下不过是忠之属也,略尽本分罢了。倘是掌门师叔在旁,也定会赞同。”南宫雪道:“不错。我们是想骗取教中秘笈,详究后寻得弱点。牺牲一位长老,能救万千同道性命,这笔交易,换成是你做不做?”俞双林本是颔首倾听,忽道:“小丫头开始不老实,人家教内重中之重,你们帮点微不足道的小忙,就这样给你了?”南宫雪道:“他当然不肯,可是我们也没这般好打发。于是继续跟随,百般奉承,以便消除暗夜殒戒心,随后我拿了下过迷药的酒去请他喝……”说着向陆黔瞟了一眼,陆黔心虚,转头去看李亦杰。南宫雪暗暗冷笑,又道:“我虽偷到了秘笈,但这种小把戏,又怎能成得大事,我匆忙间将东西交给陆师兄,托他带来英雄大会,晚辈死则死矣。天幸敌人突然偷袭,暗夜殒才无暇理会我。陆师兄,你立了大功,这就把秘笈拿出来请众位前辈参商罢。”

霎时数道目光都集中于陆黔身上,盯得他冷汗直流,南宫雪笑语盈盈间竟有利害招数,她这番话不仅洗脱了罪责,显得自己二人大有抱负,又一举两得,表面夸奖他仁义,却又迫得非交出秘笈不可。崆峒掌门挨近几步,低声笑道:“好师侄,你给我看的时候,可没说过是祭影教的秘笈啊。”陆黔听了楚梦琳分析,已认定是他换走了剑谱,但他此刻幸灾乐祸,又显得并不知情。李亦杰既然活着,秘笈极有可能还在身上,但南宫雪又何以自揭引火烧身?想得一头雾水,将怀中剑谱取出,赔笑道:“师妹所言甚是,晚辈一时事情多,竟然忘了。”孟安英哂道:“陆师侄当要分得出轻重缓急才是啊。”陆黔道:“孟师伯教训得是。”却将剑谱捧给了俞双林。余人虽亦好奇,却也不想凑上前,显得太过关心,俞双林忽然“咦”了一声,招呼道:“孟兄,你过来瞧瞧。”孟安英求之不得,快步上前,翻了几页,奇道:“这招式……怎地同我华山剑法这般相像?”崆峒掌门笑道:“原来华山剑法与魔教功夫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可长了见识.”孟安英哼了一声,又道:“却又略有不同,细微之处加了些花架子,使得威力大减。”李亦杰听他们议论,忽然面显不安,奔上前抢回,看了一眼,就忙着收起,道:“让师父见笑了,弟子异想天开,想自创一套剑法,无奈资质鲁钝,也只能将师父所授再加些迷惑人的花招,只是自己拿来好玩的,内功更是照录本门歌诀。”孟安英冷笑道:“自创剑法若真有这般容易,那些前辈穷尽一生心血,方有独到武功传承下来,又为得什么?”

何征贤未看过剑谱,以为他受了孟安英指使,有意将秘笈藏起,上前便夺,喝道:“事关重大,岂可由你三言两语而诀?”李亦杰叫道:“使不得!”抬臂去格,他此时内功已极深厚,一遇外击,体内自然而然生出相抗之力,竟将何征贤手掌弹开了。何征贤吃了一惊,却见孟安英手臂在李亦杰肩头圈转,摆个收势,心道:“原来是孟老儿又在维护他弟子,倒不是这小子有何过人之处。”他不愿自承内力不及,冷冷的道:“我不来同你后辈一般见识。”孟安英微笑道:“那就多谢何兄手下留情了。”俞双林暗骂:“这何征贤夸口好大唬人,竟是脓包一个。紧要关头又退缩。”陆黔与崆峒掌门却没那般好骗,心想:“李亦杰这小子内力何时精深至此?多半是学会了秘笈中的功夫,却怎生弄到手才好?”李亦杰还当师父已原谅了自己,出手相助,甚感喜悦无限。

一时间众人各怀心思,浑没个计较。眼看天色将晚,便有几名小僧来引领着分往各处歇息,帐篷以粗布所制,此中简陋,习武之人也不拘泥于小节。华山派帐营中,门下弟子已摆好了碗筷,见到阔别的师兄师妹,均是喜笑颜开,但碍于师父在旁,也不好过份亲昵,只握手问候。席间孟安英位列首座,却携着李亦杰坐于其侧,这更是无上器重。李亦杰见师父对自己言语间又如往昔般温和,欢喜得连吃了几大碗,饭毕正要起身收拾,孟安英轻轻拉住,三指搭住他手腕,神色忽忧忽喜。南宫雪担心道:“师父,师兄他不会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罢?”一名弟子笑道:“师兄要有个三长两短,南宫师姐如何是好?”南宫雪脸上通红,顿足叫道:“喂,你再说!”那弟子年纪幼小,入门又较迟,也是贪玩心性,存心与她抬杠,又道:“不知师姐是终身守寡呢,还是给他殉情?三师兄,咱们不妨来打一个赌。”那“三师兄”在他头顶轻敲了一拳,想讨好南宫雪,笑道:“要我说啊,南宫师妹生得这般好看,那定是再寻个更好的。”那弟子笑道:“这说得是你自己么?”李亦杰听他们玩闹,苦笑道:“众位师弟,师兄平素没亏待过你们,用不着这么咒我死啊,我现下可也没感觉身上有何不适。”那三师兄一脸郑重地道:“那就更要小心,弄得不好,是回光返照。”南宫雪听到师兄可能“一下子就过去了”,急得眼圈儿也红了。孟安英哈哈大笑,道:“雪儿别慌,谁说亦杰要死了?他是我的得意弟子,身上武功已同为师不相上下。不知是缘何因缘际会,得了高人指点?”李亦杰当即从椅上滚落,拜伏于地,孟安英奇道:“你这是做什么?”南宫雪也急着去扶。李亦杰道:“弟子未得师父恩准,擅自学了祭影教的秘笈,有违门规。但求师父废去弟子武功便是,千万莫将弟子逐出师门。”

南宫雪听他说得严重,也忙跪下道:“此皆是弟子的主意,是我逼师兄学剑,师父要责罚,弟子也不可置身事外。”孟安英双手一托,二人便感身上一阵轻飘飘的,已经站起,孟安英笑道:“在你们眼中,为师便是这般不通情理么?那我可要好好反省了,你们得到秘笈时,师父远在华山,与你们相隔万里,便要禀报,也无从相报啊。我现在‘恩准’可还不晚罢?何况一门武功用于正途即为正,用于邪道方为邪,本身又哪有什么正邪之分了?你只谨记自己学武是为惩恶扬善,匡扶大兴,所有放不下的疑团,均可不攻自破。”李亦杰听了这一番话,倒确是解开了抑郁已久的心结,喜叫:“师父!”孟安英摆手令众弟子退下,微笑道:“你现下内功虽强,只可惜不善运用。这好比海水奔涌,如不疏导得当,却难免泛滥之灾。你就将秘笈拿出来,待为师给你解说。”李亦杰应着去掏,却不慎取出了自己所绘剑谱,顿感无地自容,便要毁去,南宫雪道:“你有深厚内力为衬,足可化腐朽而为神奇。武学本不应苛于招式。”孟安英道:“正是,雪儿这句话已说得有三分道理,你也留在此处听我讲授。”南宫雪喜道:“我?真的可以么?”孟安英道:“勉强将你赶走,想你也不愿,定要在背后骂我,我又何苦来?多听些高深言论,对你自身修为也大有好处。”李亦杰已将秘笈取出,摊放在桌上。其时陆黔慌乱中并未得手,但李亦杰却并未想到再看,才延误至今。

当下孟安英从口诀讲起,李亦杰依法呼吸吐纳,比之自学又更上了一层台阶,感到充盈的真气在体内运转,周身如浸沐暖阳一般。孟安英又与其分析剑招精妙之因,令他琢磨其中破绽,敌人使此招数攻来,怎生化解。已到夜深,师徒一个教得专心,一个学得有劲,也并未觉疲累。但南宫雪内力不及李亦杰,诸多无法试练,便渐感无趣乏味,伏在桌上睡去。李亦杰担心她着凉,欲解下衣衫与她披,但在师父讲学时不专心,又为不敬,正感为难,孟安英忽道:“亦杰,时辰已不早了,你就带雪儿去睡,养好了精神出战。”李亦杰好生感激,道:“师父,那你也早些睡。”孟安英笑道:“这秘笈难得一见,为师不再多看看,也是睡不着的。”李亦杰正要去取秘笈,双手在半空尴尬收住,只得转去抱起南宫雪,行礼告退。

第二日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群雄俱是起身甚早,均往论剑林正中聚集,分门派而列。此地已用新伐的木头搭好了比武台,四周竖有令旗。少林寺通智禅师独站台上,法相庄严,面貌慈和,朗声说道:“本次英雄大会原是由敝寺方丈师兄所主张,然他闭关已久,不便前来,老衲既为其代表,但望无负重嘱。众位远道而来,老衲先代为谢过。事关我武林运数,切不可轻忽。”俞双林笑道:“这么你谢我啊,我谢你的,要谢到几时?咱们就图一个爽快,大师请述规矩。”通智微笑道:“俞施主是嫌老衲啰嗦了。”俞双林笑道:“我们丐帮行走江湖,每日里寻得便是施主,自己可不敢当。”通智也不恼,续道:“本次比武共分两日,各派可随意遣弟子上场较量,今日诀胜者,休养一宿,明日再行战过,最终技压群雄的即为盟主,须得担负起率领众人剿灭祭影教之大责。另有所限,切磋武艺,点到为止,不可杀伤人命。”一名崆峒弟子大声道:“这就有些难处罢?刀剑不生眼睛,真动起手来,谁还能顾得周全?要真是这般胆小,又何必再争盟主?下场前就应有了必死觉悟,将脑袋提在腰上。”群雄多有异议,低声辩驳.

陆黔运起内力道:“刀剑无眼,你也是有眼无珠之徒么?剿灭祭影教便是要减少江湖中无辜伤亡,如人人像师兄一般想法,动辄流血,岂非大违此夺帅之本意?”通智双手合十,赞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少侠此言大怀慈悲心肠。”南宫雪暗暗冷笑,拉着李亦杰道:“师兄,我看他根本就不懂‘廉耻’二字怎么写。”李亦杰按了按佩剑,笑道:“我会让他懂得。”他经师父一夜指点,信心倍增。孟安英却道:“不,今日上场的是些庸才,亦杰,你先保存实力,明日再与真正高手对敌。”南宫雪略一思索,拍手道:“这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今夜师父还可再教师兄些功夫。”李亦杰却锁眉道:“师父,弟子并不想争那盟主之位……”孟安英轻拍他肩头,慰道:“为师也知你生性洒脱,不愿为虚位所累。只是盟主也不知将有多少人眼红,那昆仑陆师侄现下是崆峒道兄的人,瞧神态也是势在必得,你先挂个名,也足使此位不致落于小人之手。”南宫雪低声循循善诱道:“韵儿姑娘入住王府,你当了盟主再上门提亲,那总也配得上了。”李亦杰听到和沈世韵结合有望,竟情不自禁的大声道:“好!”孟安英笑道:“亦杰果然还是最听雪儿的话,待为师大计一定,就安排你们完婚如何?”李亦杰心想自己堂堂男儿,旁人要鼓励自己心怀大志,竟均是以儿女私情相诱,当真哭笑不得。

那边厢陆黔也正瞟向华山派,目不转睛的看着南宫雪,待见她与李亦杰柔声交谈,关系密切,暗生妒意。崆峒掌门微笑道:“李亦杰这小子开心得很啊。”陆黔冷哼道:“乐极生悲,骄兵必败,就待小侄去收拾他一个落花流水。”崆峒掌门笑道:“最好不过。陆师侄,你可定要拿下今日的胜者。”何征贤插口道:“道兄盯着我黔儿干什么?难道贵派便没要关照的弟子?”崆峒掌门笑道:“贫道没何兄好福气,门下也没陆师侄这般好弟子。”

何征贤受了恭维,微微露出笑意,道:“陆师侄当上武林盟主,也是为昆仑争了光。”崆峒掌门笑道:“咱们崆峒昆仑,均属各大门派之一,那还不是依附于盟主之下?陆师侄那时可仍敬你为师叔?”陆黔没心思搭理,转头去看台上,已有二人拳来脚往的动起了手,口中喊得震天价响,但在他眼中,也无非是虚张声势。冷眼旁观着场上人一一给对手摔下台,狼狈而去,胜者又转眼而为落败者,循环往复。料想短期内也不会有何高手,便找了个理由,独自来到林深处,寻楚梦琳继续挖陷阱。一瞥见她背影,烦躁的心情大有转好之势,童心忽起,想要悄悄吓她一吓,缓慢前行,刚走出几步,突然足底一空,身子直线下坠,已落到了另一陷阱中,虽并不极深,却也埋至颈项,呛了几口土,知道又中了楚梦琳的计,气得胸膛也要炸了开来,但苦于四周无物可供支撑,只得开口求饶道:“快拉我出去。”

楚梦琳笑道:“这话说得当真有趣,我挖了陷阱候着敌人,哪有反去相救猎物之理?再说咱们如此说话,你就得仰视着我,不是很好?喂,你不参加比武,却是干什么来了?莫不是第一场就已落败?”陆黔心想你要仰视,那就仰视个够,头向后躺倒,看着天空道:“我才不赶早上去挨车轮。还不是不忍你挖陷阱辛苦,自愿来搭一把手么?好心当成驴肝肺!”楚梦琳笑道:“你在同谁说话?是鸟儿么?”陆黔盯着她双眼,一字字的道:“不是飞禽,是走兽。”楚梦琳想通后随地抓起一把泥土丢到他脸上,但想到他站在陷阱中也轻松自在,自己挖了一夜的陷阱,正逢有人换手,可不必跟省力过不去,这才拉着他手,将他拖了出来,又捡起工具塞到他怀中,指着一旁的大坑,努嘴示意。陆黔看时,实已挖好了大半,喜道:“你还真是尽心尽力,辛苦你啦!”

楚梦琳冷笑道:“你倒将自身瞧得挺重啊,我是为夺回本教秘笈,又非为你,要你乱夸什么?我问你,可试探过你师伯没有?”陆黔听她提到师伯,顿生一阵遭戏弄之感,没好气的道:“你的推理很完美,可惜站不住脚。是你要暗夜殒放过李亦杰?现下秘笈八成是给他师父孟安英吞了,你没见这老家伙那副丑态,前一刻尚要当众击毙孽徒,后一刻听到有利可图,就将那小子当祖宗一般供着,翻脸远比翻书还快。”楚梦琳拨弄着地上青草,笑道:“要真如此,他很可能是你失散多年的亲戚啊,你不也是病猫硬充老虎,披着狼皮的羊?”陆黔无言相辩,从旁拾起一块木头丢去,道:“将它一端削尖。”楚梦琳噘起嘴,想了想又道:“好啊,那我就想像它是你的脑袋。”陆黔道:“随便你。”二人通力合作,彼此倒也默契,时不时的又拌几句口,气氛甚是欢愉,陆黔直感如痴如醉。将要完工之时,又想起一事,问道:“我要怎样才能将我师伯引来?”楚梦琳正要作答,却有人在身后唤道:“陆师兄,你怎会在这里?这大坑又派什么用场?”

来人是昆仑派一名小徒。陆黔当真不解,何以每有与楚梦琳独处之机,均会有人来坏好事,前日俞双林正经寻他也就罢了,如今一名师弟来荒僻处解手也会恰好撞见,不知当说其太会找所在,还是相反。又担心此人出去乱说,便欲当场灭口,楚梦琳却向那小徒招了招手,娇滴滴的道:“这位相公,劳驾过来几步。你既都看到了,我们也跟你说实话。但我问的,你要依实作答,你相信这世间有鬼神么?”她话声轻柔,那小徒又甚少接触女子,咧开嘴笑道:“这个……有无鬼神,没凭没据的不好乱说,但天仙下凡,我却已亲眼见了。”楚梦琳坏笑着横了陆黔一眼,大有意为“昆仑派皆是油嘴滑舌之辈”,陆黔气得嘴角抽搐,暗骂这师弟太过好色,害得自己一齐丢脸。楚梦琳又道:“我听说贵派有两位好了不起的大英雄,名号唤作‘昆仑双侠’的,给恶人害死了,这论剑林中可不大干净,我就亲眼见到了他们的亡灵,向我喊冤,要我帮他们挖个坟墓。”又就地取材,举起手中尖桩道:“为鬼办事,要多长个心眼,以备不时之需。”那小徒骇得全身发抖,仿佛这二鬼已站在自己身后一般,手也不敢解了,转身狂奔,一不当心被横出的树根绊了一跤,爬起大叫“鬼呀!”,又再奔逃。楚梦琳笑得花枝乱颤。

陆黔单肘支膝,不解道:“楚姑娘,你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啊?”楚梦琳掩口笑道:“我又不是跑江湖的郎中,没有药卖给你。再说我刻的就真有那么差?好好的一根尖桩,你也看成葫芦?那我就不理了,你自己处理好啦。”陆黔啼笑皆非道:“别闹了,说正经的。”楚梦琳道:“你没辙,我正经帮你想辙啊。说白了就是八个字:‘冤魂复仇,解尸还魂’,你听懂了么?”陆黔一头雾水道:“听不懂,你可以说得再白些。”楚梦琳叹道:“我的意思是,你被昆仑二鬼上了身,要找崆峒老道索命。”陆黔无奈道:“我被他们上了身?我看你是被笨死鬼上了身,难道要我在师伯面前假扮僵尸,平伸双臂,目光呆滞,嘴里再念叨几句‘还——我——命——来’?到时旁人全以为我突然疯了,这盟主还捞得到么?”楚梦琳跳起身,在他后脑上踢了一脚,叫道:“你敢骂我?其他人不怕,你师伯杀人心虚,难道就不想来看看?”陆黔坏笑道:“我师伯只会说‘师侄的脑袋被笨驴踢了?满嘴胡言,还不住口?’我惧于他的‘疯狮吼’神功,就只有抱头鼠窜了。”说完当真抱着头,健步如飞的去了。楚梦琳听他指桑骂槐,说自己是笨驴,想要大声喝骂,但想他将‘狮子’改为‘疯狮’,那可不能自承其名,气得狠狠顿足。

那小徒逃走后,确如楚梦琳所料,便即赶去通报。何征贤当初为保住昆仑名声,匆忙将两名受伤弟子逐出师门,至今思来也常自后悔,心想徒儿最依赖师父时,自己却如此狠心相待。崆峒掌门听他说起“一位美貌姑娘”,立知这妖女既然参与,此事定存古怪,暗道:“她从前也说过什么托梦,此时自又是故技重施。陆师侄干么放她出来?是了,这小鬼阳奉阴违,与这妖女合谋害我。哼,羽翼未丰的雏儿,想暗地里耍什么小手段,师伯就来陪你玩玩。”假意叹息几句,劝道:“何兄不必自责,壮士断腕,亦为后人敬矣。且二位师侄蒙何兄养育之德,不致有弑师之恶行。须知鬼亦有道,如此大违天理伦常,还不给判个‘永世不得超生’么?倘如实难宽慰,贫道今夜就随你去他们坟上祭拜,何如?”何征贤心中忧愁,只道:“多谢道兄,但黔儿比武辛苦,平素与二位师兄更无深交,不必劳他作陪了。”崆峒掌门颔首微笑,心道:“我不叫他,他也定会自行现身。”不多时陆黔回来,何征贤仍如没事一般,向他介绍场中战况:“李亦杰未有动作,台上使剑的是点苍派梁越,已连败数名对手,戴钢拳套的是黄山弟子,正以七十二路‘伏虎拳’对战,招招沉稳,但时候一长,那梁越仍可得胜。随后你就上去。”崆峒掌门道:“记得这人是个劲敌,下一场打赢了,便是今日胜者,陆师侄,看你的了。”陆黔低声道:“师伯,我瞧那梁越走的是‘四两拨千斤’一路,小侄该从何处入手?”崆峒掌门道:“以汝之长,攻彼之短。纯论武功,你及不上他。但论阴谋诡计,他又远远不及你了。”说着意味深长的向他看去,陆黔凝神观战,并未听出他言外之意。

台上又是几式斗过,那黄山弟子忽然“啊”的一声大叫,已被梁越一掌击出场外。崆峒掌门在陆黔背上一推,低声道:“上去。”陆黔借力纵出,半空中有心卖弄,在那黄山弟子胸前一蹬,将他当作踏阶一般,轻轻落下,拱手道:“梁师兄武艺高强,在下好生佩服,还乞手下留情。”梁越此时胸中满是傲气,昂首道:“留什么情,我识得你么?便是嫡亲兄弟,为争这盟主之位,老子也不会有半分心慈手软。你怕了就趁早回家抱娃娃去。”陆黔冷哼道:“抱你的娃娃么?”举剑疾砍他肩头,出鞘时“叮”的一声极是凌厉。梁越随手一封,取笑道:“小师弟,砍柴多了,已经忘记怎么使剑了?”陆黔心中有火,长剑上下翻飞,剑光舞出张银网,梁越仍是笑道:“家中小娘子纺织,可也是由师弟代劳?你当自己手中持的是枚绣花针不成?”

这同是侮辱之言,但在陆黔听来却豁然开朗,深深一揖到地,大声道:“多谢梁师兄指点。”梁越心下虽奇,却也应变迅速,挥剑向他头顶斩下,陆黔侧颈避过,右足划个半圆,上身直立,举刃上架,却是剑柄相撞,梁越一声冷笑,将他长剑绞得脱手飞上半空,何征贤“嘿”了一声,满面焦急,崆峒掌门气定神闲,心道:“这小鬼便是内力再差劲,也不会距离大至如此,必是另有所较。”果然陆黔前胸故意卖个半绽,左足划开,右掌缓慢推出,梁越见他这一掌来势虚浮,料定他已怯了,便欲效依原样,暗运了九成功力,双掌相交,梁越忽感掌心尖锐刺痛,忙退出几步,收掌但见一个黑色小孔,伤口四周已呈紫黑色,再过片刻整只手也又麻又痒,忙连点臂上数处大穴,以止毒势蔓延。

原来陆黔俯身时,趁着众人目光受阻,将一根毒针刺入掌内,与梁越手掌相触时便运功逼出,正所谓无所不用其极,教人防不胜防。梁越想明了此节,怒道:“臭小子,你敢跟我玩阴的!”陆黔动动嘴唇,做了个“兵不厌诈”的口型,又温声道:“承让。”梁越气得几欲上前拼命,台下却有个女子冷笑道:“陆少侠玩阴捣诲,驰骋江湖之时,你生也没生出来,别再丢人现眼啦,快快滚下去罢!”陆黔听这声音正是南宫雪,喜得迎到台沿,欢声道:“雪儿,你也来恭喜我了?”南宫雪扁了扁嘴,冷笑道:“我恭喜你这卑鄙的胆小鬼,你敢同我动手么?”通智朗声道:“阿弥陀佛,女施主,大伙儿有言在先,本场比试为今日之终场,陆少侠既已赢了梁少侠,即为胜出者。女施主若要向陆少侠讨教,待明日亦不迟。”南宫雪咬了咬牙,道:“好,且待明日。”转身欲走,陆黔也忙从台上跳下,唤道:“雪儿!”崆峒掌门上前笑道:“陆师侄赢得漂亮啊!”何征贤赞道:“黔儿,做得好,一鼓作气。”陆黔随口敷衍两句,快步去追南宫雪,扶住她双肩笑道:“雪儿,你能来替我解围,我好快活。”南宫雪冷笑道:“你快活呵,那我就不快活了。你别高兴得太早,笑到最后的方是真胜,最后的盟主一定是我师兄。”陆黔见她提到李亦杰时眼中满是骄傲赞许之情,也不知她何时能待自己如此,又被一腔妒火烧得不能自已,口气也冲了起来:“我也告诉你,你们就是得到了图纸,手中没有断魂泪,也只算是摆设。”南宫雪道:“你说断魂泪?你知道它的下落?”话里难掩急迫,陆黔微微一笑,单手轻轻托住她脸,俯在她耳边道:“你想知道么?今夜子时在此相候,别牵扯上你师兄,我就带你去看断魂泪。”说罢哈哈一笑,转回何征贤身旁。

南宫雪本想不作理会,但到了时辰却如鬼使神差一般如约前来,陆黔果已等在台上,一见她便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南宫雪不愿与他多纠缠,单刀直入道:“断魂泪呢?”陆黔嬉皮笑脸的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你这般绝情,又不接受我屡次示爱,我早已为你伤心断魂啦。”说着话便要去搂她,南宫雪骂道:“无耻!”挥手向他脸上打去,陆黔握住她手腕,正色道:“我说带你看断魂泪,可没说已经在我这里啊,你随我去见一个人。”南宫雪任他拉扯着来到山洞,正想再问,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黔哥哥,你动作好慢,我已都准备好啦……”从阴影中转出个女子,一眼瞥见南宫雪,脸上的笑容登时褪去,不悦道:“你怎地带她来啦?忘了我们还有事么?”南宫雪见这情景,陆黔分明是拉自己来观看他与楚梦琳谈情说爱,不由又羞又恼,冷冷的道:“看来是我打扰了你们,那可真是对不住了。”摔开陆黔的手,大步向外走去,陆黔叫道:“雪儿,别去!”楚梦琳也叫道:“雪儿姐姐,你看不出他很喜欢你么?他的情话可说得我耳根子都软了,如今也该换你听听啦。”南宫雪看了看楚梦琳,蹙眉道:“你们怎会在一起?论剑林对你来说很危险,你可知道?”陆黔笑道:“你说危险,难道是指我而言?楚姑娘是我的客人,待客之道我还是懂的。”南宫雪白他一眼,道:“我同楚姑娘有些女孩儿的话要说,你先回避,转身走开几步,不许回头偷听。”陆黔笑道:“又有什么是只女孩儿听得的话?”南宫雪怒道:“你让不让?”陆黔笑道:“好,好,我依你。梦琳,你要是敢乱说我的坏话,我定不饶你。”刚转身走出一步,南宫雪出手如电,一指戳中他后心,陆黔动弹不得,奇道:“雪儿,你要做什么?”南宫雪奔上前拉住楚梦琳,急道:“你快逃罢,你曾救过我,这一次我也救你,我们从此两不相欠。”陆黔无奈道:“她不会走的,你就别再白费力气了。”南宫雪斥道:“闭嘴,谁要问你的意见?”看着楚梦琳神色宁静,急得连连摇晃她道:“快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楚梦琳轻轻按住她手背,从自己臂上拂下,淡淡笑道:“他说得不错,在未得到图纸前,我不会以失败者的身份回教中见我爹,再被江冽尘那小子取笑。你对我的关心我很感激,只是这件事你就不要再管了。”缓缓走到陆黔身后,替他解了穴道。南宫雪听她对自己一番好心全不领情,也再没什么好说,想要调头离开,颈中忽然一紧,被一铁链般的手臂勒住,双足在地上拖行数步,已到了洞外。

陆黔叫道:“师伯,你……你放开她,我们有话好说啊!”崆峒掌门阴森森的笑道:“陆师侄深夜来会这妖女,是预备撇下贫道,自去取断魂泪?真愚之甚矣!”陆黔急道:“师伯,你误会了,雪儿她是……是我的相好,我们……那个男女之间……”崆峒掌门臂上加力,勒得她颈中骨节作响,喝道:“站住!你还要不要她性命?交出断魂泪,我就放人!”楚梦琳道:“你这老贼真不讲理,黔哥哥都说了他们在行那苟且之事,要你来插一脚干什么了?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想偷看这个,也不怕丑。”

陆黔方寸大乱,想要伺机救下南宫雪,他曾亲手将其推向死路,而她竟能死里逃生,实是失而复得,意外之喜,那是绝不能再次失去她。忽然想起楚梦琳先前提议,此刻也顾不得更多,双腿以僵硬状向前迈步,右眼定住,左眼疯狂乱转,缓缓抬起一只手,逼紧了喉咙道:“你……下毒杀我……我要复仇……”那“昆仑双侠”便是当真化为鬼找上门,崆峒掌门也不以为惧,但陆黔行事素来甚有分寸,难以相信会如此自我糟践,一时倒也不知真相如何,迟疑问道:“你到底是谁?”陆黔急中生智,双目瞠视着南宫雪,恨声道:“华山派这女娃子……是罪魁祸首……你快将她放了……我要她死……我要她死!”最后一句吼得声嘶力竭,崆峒掌门竟也被那般气势骇了一跳,南宫雪稍感压力一松,便扯住他手臂用力一掀,身子脱出掌控,反肘重撞他左肋,趁机往帐中奔逃。陆黔见崆峒掌门抬头看向自己,知道这戏还须得作下去,便仍旧摇摇晃晃的假追,闷声道:“我……要你死……”楚梦琳忽叫:“雪儿姐姐,别跑啦,危险!”陆黔心中一寒,想到在这林中为崆峒掌门所设陷阱,他不请自来,打乱了计划,而南宫雪如此乱跑,非落进陷阱中不可,以这速度决计追赶不上,此时也顾不得假扮僵尸,放声叫道:“雪儿站住,前面有陷阱!”南宫雪逃离魔爪,只想奔得越快即是离安全又近一步,哪去听陆黔警告。陆黔足尖点地,纵身跃起,已到了她身后,张臂将她紧紧搂住,向旁掠开,不料使力过大,竟向着一棵树撞去,百忙中将南宫雪身子侧转,自己背部重重撞上树干,树冠一阵震动,一个黑影扑将下来,陆黔举剑疾刺,那黑影不闪不避,这一剑从前胸通至后心,随即“砰”的一声摔落于地,却是正落入陷阱中,地面陷落,尘土飞扬。陆黔刚松了口气,面上便挨了一记耳光,这才发现自己单臂尚环着南宫雪腰间,将她轻轻放下,关切道:“雪儿,你不要紧罢?你看,我就说有陷阱,可没骗你啊。”

崆峒掌门和楚梦琳也已先后赶到,陆黔自知无法再骗,便起身见礼道:“师伯,小侄适才为鬼魅所惑,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请师伯恕罪。”崆峒掌门颔首微笑道:“陆师侄现下神志可清醒了?”楚梦琳笑道:“是我念了几句‘恶灵退散’,又给他们超度,才救了你,你该怎么谢我?”崆峒掌门喝道:“够了!你这妖女以后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昆仑双侠是我杀的又怎样?若真有厉鬼索命,无影山庄为你所杀的十数条人命就该先来缠住了你!”楚梦琳小声道:“或是他们宽宏大量,早已往生极乐……”崆峒掌门哼了一声,道:“陆师侄,你也不必再将二位师弟挂在心上了,先来看看你一剑刺死的是个什么东西,再惦记是否发动全派寻我报仇。”亮起了火折走到陷阱旁,陆黔上前一看,竟见何征贤圆睁了双目,便如怒目瞪着自己一般,又被数根尖桩穿透,尸身血肉模糊,一柄长剑插在心窝正中,这一看三魂惊去了两魂半,不住后退,语无伦次的只道:“是我杀死了师叔……是我杀死了师叔……”崆峒掌门微笑道:“是啊,你这一剑刺得可挺准,已颇得尊师真传,这‘昆仑双侠’之墓埋了昆仑掌门,也是物尽其用,应能镇得住那两个孤魂野鬼。但不知这同门相残,又以下犯上,杀了掌门,贵派门规该当如何论处?”

陆黔慌道:“不……我……我不是有意的,便是再借我十倍胆量,我也不敢……”崆峒掌门温言道:“你是因天黑瞧不清,为求自保,这才失手错杀了师叔,是不是?”陆黔连连点头,崆峒掌门突然挥出一条长鞭,卷住了剑柄,提出掷与陆黔,道:“师伯相信你,明日先陪你去见通智大师与临空道长,你向他们分说明白,再求得众位武林同道谅解。”陆黔双膝一软,跪地抱住崆峒掌门双腿,求道:“不成,小侄还要当武林盟主……如若此事败露,那小侄就从此毁了……师伯,请您一定要救救我,如今只有您能救我了!”崆峒掌门心道:“我已将这小鬼吓得足了,有这把柄落在我手里,从此不怕不收得他服服贴贴。”轻轻将他搀起,道:“师侄,咱们是同一战线,见到你这好苗子毁了,师伯也不忍心啊。这样罢,今夜之事,天知地知,汝知吾知,那就睁一眼,闭一眼,权当没发生过。昆仑掌门何征贤突染恶疾暴毙,由你继位。只是在此之前,你还要做一件事,断绝后患。”陆黔忙道:“师伯所命,勿说是一件,十件百件小侄也做。”崆峒掌门抬手向南宫雪一指,道:“你先将这女娃子杀了。由始至终她均是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只有让她永远不能开口,方保周全。”楚梦琳道:“你又来啦,普天下哪一个人不是用眼看,用耳听,用口说?难道为了这再正常不过之举便要杀人?”

陆黔讷讷道:“雪儿不会告诉旁人……”接着面现哀恳神色,拉着南宫雪道:“雪儿,你做个保证,你说你绝不会讲出去,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信你!”南宫雪一直不曾说话,此刻冷冷的道:“你少假惺惺的,我劝你还是杀了我,否则我一定宣扬得人尽皆知。只是我有一句话奉劝,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多行不义必自毙,师兄也一定会给我报仇。”崆峒掌门催促道:“李亦杰有什么了不起,迟早还不是你的手下败将?她要是不死,那死的就是你,快动手啊,还磨蹭什么?”

陆黔缓缓提起剑,对准南宫雪咽喉,手却是不住颤抖,这一剑始终刺不出去。楚梦琳灵机一动,故做不屑,冷笑道:“你不能杀她,这才叫做欲盖弥彰。天有不测风云,何先生患病而亡,旁人道几句伤感惋惜之虚言,也就罢了。但如华山派突然不明不白死了个女弟子,二者合一,便难免令人疑心斯事不纯。雪儿姐姐又是孟安英孟掌门钟爱的徒儿,引得华山派插手调查,此事当众败露,要黔哥哥身败名裂。我说牛鼻子,他可是你的师侄啊,你就这般狠心,非置他于死地不可么?”又转向南宫雪道:“雪儿姐姐,这小子人微言轻,但现下这节骨眼上扳倒他,迫那老贼提前得势,必将成为李大哥劲敌,这难道是你所希望看到?所以你听我的劝,回去以后,还是装作诸事不知。”崆峒掌门心道:“这妖女说得倒真有几分道理。陆师侄可又要以为我揣了坏心,这墙角可不能给人挖了去。”便轻拍陆黔肩头,笑道:“师伯是同你开个玩笑,她既是你的小情人,我自不会迫你辣手摧花。从今你任昆仑掌门,咱们便以兄弟相称,愚兄先给你道喜了,哈哈,明日再聆佳音。但贤弟战场情场,均横了一个李亦杰,其中道理你可明白?”背了双手,径自缓步去了。

陆黔长呼出一口气,暗叫:“好险,好险!”,想说几句话调节气氛,楚梦琳先道:“雪儿姐姐,全仗我巧舌如簧,又救了你一次。你想同我两不相欠,可就难上加难了。”陆黔对楚梦琳真是又恨又爱,紧紧握住她手道:“楚姑娘,多……多谢你了,若不是有你在,我真不知该如何了结。”楚梦琳笑道:“我是在救雪儿姐姐,你是她什么人了,干么要你谢?”转了转眼珠又道:“你当真想报答,也该知道我要的。”南宫雪插话道:“别以为我就会感你的恩。那图纸一定是属于我师兄,不仅如此,断魂泪也是他的。”楚梦琳接口笑道:“武林盟主的位子也是他的,你的人也是他的。”南宫雪一口道:“不错。”但她本是指盟主之言,楚梦琳不断续的说来,听了倒似应承后句一般,当即面上烧红,想要嗔怪,心中却甜甜的十分受用。掩面便走,他二人也并未前来追赶。

南宫雪奔回帐营,见师父帘中仍透出些微亮光,想来李亦杰定也在内刻苦学武。不愿打扰,独自回到女弟子歇宿的帐篷中,但脑中一团乱麻,始终难以阖眼,直到天色将明才稍有困意,其余弟子早已起身穿衣,她不愿显出异常,再给师姐妹们取笑“师兄不在便魂不守舍”,也随着打水洗漱。整装完备后到得台前。李亦杰仍在与孟安英讲武论技,并未注意到南宫雪眼窝深陷,隐现黑圈。南宫雪又感一阵难言酸涩,心道:“我与师兄朝夕相伴,却总觉距离更远于韵儿姑娘,他对我从来不闻不问,我是冷了热了,饿了渴了,他也全不关心。而扬言爱我的,我却偏偏不爱。”下意识的向昆仑派瞟去,只见一众弟子果然俱着缟素,面有悲戚。陆黔身披土黄色蟒袍,头戴掌门乌金冠,与通智并肩立于武台正中。听通智道:“昆仑派前掌门何征贤,已于昨夜仙去,武林中少了这一位英雄豪杰,实为一大恨事。何英雄遗愿命其师侄陆黔陆少侠继任,这位陆掌门,便是昨日比武胜者,诚然不凡。”陆黔抱拳四面一揖,肃容道:“在下年幼识浅,承蒙师叔赏识,以掌门重职交托。既已诚惶受命,定当秉承他老人家遗志,将我昆仑一派发扬光大。多有不足之处,便请众位前辈担待指正,我陆黔在此先行谢过。”崆峒掌门微笑心道:“这小鬼认真起来,倒也像一回事。”通智又道:“今日比武,成败定乾坤,请问哪一位英雄要下场挑战?”他话音刚落,便有个素衣少女迅如脱兔般轻纵上台,先向通智施了一礼,又转向陆黔,抱剑拱手道:“华山弟子南宫雪,领教陆掌门高招。”

陆黔神色立转忧伤,叹道:“雪儿,咱们就非得这么兵戎相见么?初时看到你没死,我不知有多欢喜。”南宫雪挺剑抵住他咽喉,便如昨夜陆黔出剑方位不差分毫,冷冷的道:“你真的关心我,就不会让暗夜殒杀我,不会用我来威胁师兄。我不是来同你废话的,进招罢!”陆黔二指夹住剑锋,微笑道:“我绝不会伤你。”南宫雪怒道:“怎么?我这女流之辈不配陆掌门用全力么?你敢有意放水,我就将你做过的事告知天下。”陆黔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道:“你总要迫我做大违本心之事,但我一见了你,就着了魔一般的要待你好,讨你的欢心,也或是前生的冤孽。‘旧世有缘不能偿,今生相逢又何妨’,你要打,我就陪你打。”将剑挟离颈前,左掌向南宫雪肩头虚拍,南宫雪向后跃出,却仍紧握剑柄,如此剑锋便切了上来,陆黔无奈只得撒手,去解腰间佩剑,南宫雪双足鸳鸯连环飞踢,陆黔剑不及拔出,只得以剑鞘去抵,南宫雪足下一蹬,挥剑斜削,陆黔将剑柄顶住她剑尖,使鞘脱落,另一手接住,作棍点她右眼,南宫雪急回剑横砍,左胁空门大开,正撞向剑尖,陆黔却将剑圈转下劈,南宫雪转剑架住,知他相让,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亦杰在台下看得心头惴惴,孟安英忽然叹道:“奇怪,奇怪!”,李亦杰道:“师父所指何事?”孟安英道:“看雪儿比武所用招数,险象环生,有时甚而以身挡剑,也要借势追击,但求克敌而忽略自保。依雪儿武艺,原不该出此纰漏才是。”李亦杰沉吟道:“雪儿是求胜心切,可她这又是何苦?她就那么想当盟主?”在南宫雪心中是另一番考量,已全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刺得陆黔身受重伤,李亦杰即可轻松得胜,而自己便是坏了规矩,也不会连累同门,但陆黔武功比她高得多,倘非有意容让,早已将她轻松打败。只是他醉心南宫雪在眼前舞剑,只引她来剑相攻,又轻松化解。南宫雪憋了一肚子的火,本来高手相斗绝不可分心,然她既是一意求死,耳朵竖起听着台下谈论,待李亦杰语气鄙夷的说出“她就那么想当盟主”时,南宫雪怀了报复心态,想要立即倒在他面前,或许尚能让他流一滴眼泪,以后和沈世韵在一起,也能时常念着她。脚步连错,左手挥剑进攻,先引开陆黔注意,右手轻轻握住他手背,遮住众人视线,将一柄短剑轻轻塞在他手中,回拉直向自己小腹刺去。借此陷害他杀了自己,那也是违了“不得伤命”之说,虽胜亦做败论。陆黔感到她手掌柔软细腻,满心欢喜,待觉掌中多了个硬物,方知生变,连忙用力抽手时,那短剑已没入数寸,唯此拉扯失了准头,乃刺入腰眼。

陆黔慌忙拔剑,血花四溅,南宫雪□□一声,摇晃着将要倒地,李亦杰大惊叫道:“雪儿!”想要上台,却被绝焰抢先一步,冲上扶住南宫雪双肩,冲陆黔叫道:“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有犯江湖道义,武林盟主怎可由你这种人来当?”陆黔怒道:“你是何人门下,胆敢来对我大呼小叫?”绝焰强压下满腔火气,淡淡的道:“在下武当派绝焰。”陆黔勾起唇角,轻笑道:“哦,我想起了,原来是你啊,临空道长寿筵之上,以假断魂泪愚骗师父的小家伙,你该叫我一声师伯。”他当了昆仑掌门,自觉身份尊贵,高人一等,说话时的语气便也傲慢了起来。

南宫雪运了一口气,冷笑道:“既然自认师伯,还这般……大欺小……”牵动内息,伤口又是血如泉涌,绝焰慌忙点了她几处穴道,单掌贴在她腰间输送真气,陆黔抬剑喝道:“小子,你手脚放规矩些!”这一下将剑立在面前,突然眼前一亮,微笑道:“绝焰师侄,你识得字么?”绝焰一愣,不解自己识字与否同南宫雪受伤有何干系,答道:“在下自幼随师父遍读修道经书,但非蛮荒偏远部落密文,自问还得略识。”陆黔笑道:“好,那你就看看我这‘凶器’上刻了什么字。”剑上血迹斑斑,勉强可辨识出五个蝇头小字“华山南宫雪”,轻声读出。这是华山掌门所赠之物,每位弟子均贴身保管,亦作证明身份。绝焰不明他用意,也不敢贸然应答。南宫雪急扯他衣袖,道:“别再说,我要到场外休息。”绝焰忙道:“南宫师妹,我扶着你。”陆黔喝道:“既然上了这比武台,不露两手真功夫便走,旁人难以心服。”扬手一把钢针向绝焰后心飞去。绝焰二手均不得闲,又无法放下南宫雪跃开闪避,只好在背部运满了真气,突然听得叮啷碰撞声响,李亦杰一柄长剑使得密不透风,将钢针尽数挡开,根根插在陆黔脚前,又冲他摇了摇头道:“暗箭伤人,算不得英雄好汉。”

陆黔见到手的胜算又给李亦杰搅了,气得肺也要炸,冷哼道:“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比武前可没规定不能用暗器,通智大师,你说呢?”通智道:“这个……唔……”虽无明令禁止,但有德之人是求个光明正大,陆黔出言不逊在先,动手偷袭在后,于情于理皆是恶劣至极,只是他第一天出任昆仑掌门,也不好太给他难堪,一时委决不下,难以作答。绝焰大喜,正要上前道谢,李亦杰淡淡的道:“绝焰师兄,请你先带我师妹离开,陆掌门要比武,我也不能败了他和看客兴致。陆掌门请。”陆黔看也不看他一眼,疾奔到南宫雪身前,单手相拦,笑道:“南宫师侄,只要你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这剑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便可依次追朔我恶意伤你,我与你师兄这场比武也可自甘不战而败,你道怎样?”南宫雪听了李亦杰一句全无感情的“师妹”,早已如坠冰窟,赌气道:“我要是认了,你就当真弃剑认输,将盟主之位让与我师兄?”陆黔微笑道:“那是自然,君子一言恰似快马一鞭。”

李亦杰叫道:“不可!绝不能让你因我而有损名节!”南宫雪惨然笑道:“你尽可放心,我只是你的师妹,我横竖如何,总不会损了你半分英名。”陆黔笑道:“那有什么损处?只要你点一点头,我也不是那种没责任感的负心汉,昆仑掌门夫人的位子就是你的。”李亦杰怒道:“陆掌门,我敬你一尺,你不要欺我一丈,我们比武便是比武,你嘴里对我师妹不干不净,当众调戏师侄女,像什么话?”提起剑如电掣雷轰一般向陆黔刺去,陆黔仍是漫不经心,以二指挟住剑锋,突感一阵大力沿剑传至,急忙缩手时,食指已被削去了半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挥剑猛攻,但招式凌乱,已全然不成章法,倒似地痞胡斗一般,李亦杰步步紧逼,剑招灵活,将他破绽一览无余,陆黔退了数步,右足一空,知道已到了武台边缘,忙使个“千斤坠”功夫定住身形,李亦杰一剑又向他肩头砍到。陆黔拼着挨这一记,仍提剑袭向李亦杰双目之间,李亦杰一手握剑鞘,此时从臂下交错穿出,收住了他长剑,另一手砍实,陆黔肩上拖下道深深血钩,李亦杰环掌拍出,正中他小腹,陆黔先觉丹田中一空,随即一股磅礴内力漫溢而出,震得他身子直摔出场外,跌坐在地,手中捏了满满一把泥土,一摧力,几缕粉末从指间漏下。

李亦杰笑道:“陆掌门,你对我胡乱写的剑谱看得挺透啊。不能说你练的不对,只是我那点存货太过稀松平常。嗯,你适才这一手叫做‘捏土成粉’,比之‘捏木成粉’还是差了一截,小弟武艺低微,也只能写到这地步啦。”他此时虽明里贬低自己,但却是既羞辱陆黔窃取剑谱,又说他连蠢牛木马一般的对手也打不过。陆黔大怒,双臂一张,将前来搀扶的昆仑弟子远远摔了开去。李亦杰不再取笑,正欲去看南宫雪,俞双林却已拦在身前,手中拄着竹拐,道:“李少侠果然是少年英雄,几招内轻松打败陆掌门,一气呵成,兔起鹘落,瞧得我好是心痒难耐。要当盟主,老夫自知是不够格的,只想请李少侠陪我活动活动筋骨。你拔剑吧。”李亦杰将剑鞘在掌心轻轻敲击,笑道:“我不用剑,咱们棍棒对棍棒,我就以这剑鞘,迎战俞长老的拐杖。”俞双林自出道以来,还从未听过这等不敬之言,鼻中呼出一口气,冷哼道:“不自量力的小子。”提起竹拐先行进击。李亦杰心中一片空明,脑中只是秘笈中的剑招图形,又不断默念师父的讲解。这一战双方兵器都讨不得便宜,全以内功相较。俞双林成名数十载,而李亦杰的内力竟丝毫不弱于他。早已令群豪暗暗赞许。

二人身形闪动,已斗成了一片光影,现虽仍是势均力敌,俞双林呼吸间却已不若初时通畅,想与上了年纪亦有相关,李亦杰吸气吐气间仍是平稳悠长。忽然大喝一声,跃起将剑鞘砸向俞双林头顶,俞双林抬起竹拐,但听其风声,也难断定是否挡得住,就在将要相碰之瞬间,李亦杰翻手侧转,剑鞘从竹拐上平掠而过,无形剑气却激得远处一棵大树断折倒地。

李亦杰后退一步,剑鞘斜指向地,微微躬身道:“晚辈无礼,不敢毁伤了俞长老兵刃。”俞双林呵呵笑道:“了不起!总算李少侠体贴老夫年迈,给我留了个走路倚仗,你对这死物尚且如此爱惜,绝不会是杀害彭长老的凶手,先前我听信了小人谗言,误会于你,倒要请李少侠不要见怪才是。”李亦杰苦笑道:“晚辈给人误会也多得去了,不在乎这一次。”侧眼偷看南宫雪一眼,她正闭目受着绝焰救助,并未察觉到他视线。俞双林振臂朗声道:“老夫现下大力拥戴华山派李少侠为盟主,哪一人要是不服,先来过我俞双林这一关!”他连说了几遍,台下初时并无声息,随后有人带头叫道:“李少侠当盟主!李少侠当盟主!”这一下此呼彼应,呐喊助威声响成了一片。俞双林笑道:“李少侠,你甚得人心,真乃众望所归,通智大师,请你宣布结果。”通智心中更看好的同是李亦杰,当即道:“如无异议,咱们便奉李少侠为……”陆黔忽然叫道:“且慢,我有异议,李亦杰不得担任武林盟主!”他初时说话总带了几分顽笑,此时却声音尖锐,语调阴冷。

南宫雪虽未睁眼,场上话声却清晰传入耳中,听到陆黔又来发难,早就怒不可遏,待绝焰刚收了功力,便大声道:“有何不可?我师兄堂堂正正比武赢了你,他的武功如何,人人有目共睹,出任盟主是天经地义之事。”陆黔道:“坏也就坏在他的武功上。他打败俞长老,使的好像不是华山剑法。”南宫雪道:“不是又怎样,英雄大会诀的是武林盟主,又非我派掌门,谁规定非要用本门剑法不可?陆掌门,难道你与祭影教动手时,还要先向他们说这一招那一式是不是昆仑剑法?”台下有人是看南宫雪美貌,有人是确觉她说得有理,立时便有呼应道:“南宫姑娘说得是啊!”“陆掌门,你输了不服气,小孩子耍无赖么?”“别闹啦,当然是李少侠,这又有什么好争?”陆黔待吵闹声稍稍平息,冷笑道:“我们选盟主,是要他带领大家除灭祭影教,但李‘少侠’用的即是教中的高深武艺独占鳌头,让这样一位魔教的好朋友执掌重职,又指望他若何?”俞双林怒道:“陆掌门,你就专以搬弄是非为乐么?我们丐帮为你骗了一次还不够?李少侠,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先喝令帮众将这小子丢出去。他以为自己是昆仑掌门,我可偏不来怕他!”

李亦杰苦笑道:“陆掌门这百年难遇的一次真话,正给我撞上了,我确是在明知那是祭影教秘笈之下,仍修行了其中的功夫。”陆黔大是得意,道:“李亦杰,你与魔教妖人为伍,事实俱在,现还有何话狡辩?你给我下来!”李亦杰道:“我若真要狡辩,也就不必先应下了。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行事但求个问心无愧,单凭我学了些武功,就说我勾结妖邪,未免太过武断。”台下本有些动摇者,听了他话在理,又是一片响应附和。崆峒掌门忽然跨前几步,温言道:“既非圣贤,孰能无过,年轻人一时受人蛊惑,误入歧途,但只要诚心悔改,及时拔步抽身,悬崖勒马,回头是岸,犹未为晚。你就当众杀了这个妖女,表明自己与祭影教再无瓜葛,且从此势不两立,这里皆可给你作个见证,其后仍可奉你为盟主。”陆黔愕然叫道:“师……师伯?”崆峒掌门早将他当成个失败者,话也不同他多说半句,一招手,几名崆峒派弟子用绳子拉扯着楚梦琳拖上了台,她全身五花大绑,双手也被缚在背后,嘴里塞了个麻团。李亦杰惊道:“楚姑娘?你……”楚梦琳若是早几日出现在眼前,说不定他心中恼恨,一时冲动,当真将她杀了,但此时他已心态平和,脑中闪动的也是同行时楚梦琳俏皮可爱的模样,叹了口气道:“抱歉,楚姑娘确是我的故友,我下不了手,斗胆在此为她求一个情,放她离开,但如日后她向众位为难,在下定会竭力阻止。”

陆黔抓住机会,叫道:“好极了,你不忍心杀魔教大小姐,以后也就能不忍心杀教内余人。祭影教残害我正派同道之时,可没半分像你这般心慈手软!”俞双林颓然道:“李少侠既已自甘堕落,老夫也帮不了你。”拄着拐杖缓缓去了。昆仑派忽有名小徒一个箭步窜上台,道:“他不忍心,就由晚辈动手,盟主仍是让与敝派陆掌门。”陆黔喝道:“回来……”那小徒争功心切,提刀便砍,尚未触到楚梦琳颈中时,一个黑影闪身挡在楚梦琳身前,单掌挥出,那小徒站立不稳,连退了数步,怒道:“你……你是谁?”他刚问出一个“你”字,手中钢刀竟已截截碎裂,落了一地,知道对方确是高手,骇得声音也颤抖了。

江冽尘冷冷的道:“你敢碰她一下,我就要你血溅当场,滚。”语调虽不高,却是寒气森森。那小徒已软倒着爬下了台。江冽尘并不回视,二指隔空反弹,楚梦琳身上绳索齐齐绷断。又取出她口中麻团。一众武林人士虽多半不识得他,但也感到一阵凌厉杀气,崆峒掌门正是唯恐天下不乱,微笑道:“江少主大驾光降到此,何必大动肝火,伤了和气?你不是口口声声师承昆仑么?这位便是昆仑派掌门,你快来磕头拜师啊,嘿嘿,陆掌门,你可真是了得,连祭影教尊崇无比的少主,也是阁下高徒。”陆黔听他简直是要害死自己,急得连连摆手道:“不不……我……江……江少主……”江冽尘道:“有这等事?那我是在何时何处所说,可有证人?”崆峒掌门若要说明,势必牵扯出自己相助清朝廷护镖之事,一时间倒给堵得张口结舌。楚梦琳忽然狠跺了江冽尘一脚,怒道:“我说了不要你管我!你就是想让我亲眼看着你抢走图纸,让我认同你比我强……”江冽尘不屑道:“纪浅念说的是图纸在少林寺,以实计你是时间充足,没能耐把握机会,就别吵嚷着不平。”楚梦琳怒道:“你以为我是失手被擒么?你大错特错了,我是略施小计,故意让他们带我来此,隐忍至今,眼看着李大哥便要当上盟主,通智和尚就要将图纸拿出来了,你又给我捣乱!”她却不说李亦杰当上盟主前,她先得人头落地。

江冽尘冷笑道:“到时你虚无魂魄归来,握不住实物,望图纸而兴叹,又给气活了,为我尽惹麻烦。”楚梦琳道:“你就趁此机会抢我的功劳,我活了也又要气死。”江冽尘道:“忽死忽活,你觉得很有趣么?”随即不再与她斗口,绕着场内缓缓踱步,道:“原来英雄大会又是一场闹剧,我就是最瞧不惯你们这些所谓的正派中人,满口假仁假义,实则全是些沽名钓誉、披着光鲜道德外衣的伪君子,你们都算是些什么东西!”此时脚步正停在崆峒掌门身前,崆峒掌门强自镇定,道:“江少主如此小视群雄,可也太过狂傲了罢?”江冽尘冷笑道:“那你就给我说说,在场的哪一人值得我稍稍高看?少林武当,算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少林派掌门通禅大师倒是个世外高人,不想看到你们这些俗人庸才,人家闭关多年,未至此处。武当派自张三丰祖师创派伊始,传沿至今,人才凋零,太极剑法的精义十成中也领会不到一成。临空道长,你良心是好的,但说到武功不敢恭维,门下弟子也均不成器,尽是些阿谀谄媚之徒,连断魂泪是什么也不知道,就自作聪明,闷声不响去打了把剑给你,不知可恼可哂。崆峒昆仑,更是不值一提。”

李亦杰自江冽尘现身,目睹着他与楚梦琳抬杠,又满场出言讥刺,始终愣愣的说不出话,许久才脱口道:“冽尘,你……你真的是……”江冽尘斜睨他一眼,淡笑道:“李兄,你好啊,恭喜你学会了我教神妙无敌,至高无上的盖世剑法,这一群酒囊饭袋,可都不是你的对手了罢?真是给我教长了好大一个脸面,这盟主有什么好当,你建此功劳,不如我封你一个护教堂主。我们也并非来者不拒,有些人妄想加入,却也挤不进。”李亦杰听他亲口承认,再要为他平反,那也是有心无力,退后几步,和他拉开距离,长息道:“不要叫我兄弟,我……我不是你的兄弟!”江冽尘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又缓和了语气笑道:“李兄真是严守品阶高低,既已当了本教堂主,位列我之下,自是再不能随便以兄弟相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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