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在这暗无天日的意识海里过了这么多年,奏离见到人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还是她的名字。
他的神色里有些焦急,似乎是知道自己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怕玄苏不知道他的意思,一直努力着将话说连续点。
玄苏心疼这个没有一丝清高的少年,尽量让挂上柔和的微笑,道:“她很好……檀英,她很好。”
玄苏看到奏离的神情放松了许多,眼眸里竟还有着笑意。
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也许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奏离不再说话,对他来说,死寂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说话倒显得突兀与为难,重新低下眼眸,奏离转身便欲离去。
玄苏终是不忍,开口叫住他:“如果无法醒来,为什么不选择离开?”
相对于永坠孤寂,死,更像是一种解脱,他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留在这片黑暗的空间里,忍受着这种无边无际的痛苦。
奏离没有搭话,玄苏却在他侧着的脸上,看到了他眼中的熠熠光彩,那眼眸绿意盎然,冲击着玄苏的内心。
玄苏突然就明白了。
他是为了…让命石不破………
可这么做值得吗?
奏离的身影愈加淡化,玄苏知道他该出去了,已经没有时间了,玄苏提高了声量,问道:“你没有什么话,想带给她吗?她一直在找你。”
在被外力拉扯的时候,玄苏看到奏离怔了怔,然后转过了身子,扯着苦涩的笑,说了几句话。
没有发出声音,但玄苏看到了他的口形,依稀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他想说的是:请你帮我对她说,对不起,没能陪你走完余生。
…………
而后,青光一闪,眼前的黑暗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刺目的光线。
玄苏伸手挡了挡,眯着眼才慢慢适应了光线,视线清明后,入眼的便是沉色的木壁。檀英坐在身旁,怀里扶着沉睡的奏离。
钗子还放在奏离的胸口,闪着幽幽的青光,檀英靠在奏离的额上,感受着奏离的温度。
玄苏所看到的一切,仿佛就发生在一瞬间,且,空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让玄苏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这是怎么回事?
玄苏看向奏离的命石,他记得,在他将命石放置在奏离胸口的时候,迸发出强烈的青光,然后他便看到了奏离的一生。
也许…是产生了某种共鸣。但具体是什么,玄苏也不太清楚。
“奏离,其实我从不曾恨过你。我只是不接受你的不告而别。”
檀英的声音将玄苏拉回现实,此刻,她终于找到了他,也终于可以说出她想对他说的话,只是他……听不到了。但檀英不在意,依旧说着:
“你知道吗,其实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你的真身,墨绿的长发,碧绿的眼眸,就跟你现在一样。”
“你那么奇怪,总说着格格不入的话,做着格格不入的事,一点都不会掩饰自己。我怀疑过你,但最后,我不想揭穿你。”
“我曾说过,我是为风月国而生,那你又知不知道,你…才是我真真正正的命。”
檀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勾着唇角笑了笑,道:“好了,已经够了。”
她将手覆在奏离的命石上,低头,在奏离唇上轻轻点下一吻,深邃的眼眸里藏着千万种情绪,缓声道:“你走吧。”
玄苏有些惊异,原来奏离的心思……檀英都懂,若说心有灵犀……也不过如此吧。
言罢,似乎是听到了檀英的话,奏离的身体竟开始变得透明,与此同时,命石散发着强烈的光芒,通过檀英的指缝,投射成一道道绚丽的光线。
奏离的身体化成了一些青色的小光点,在光点全部消散后,檀英无喜无悲的脸突然崩塌,顿时泣不成声。
离开的时候,玄苏似乎看到了一棵大树在冲他微笑,没有风,树叶却在凌乱的飘着,像是在跟他告别。
古树如同一位好友,为着久违而又仓促的相见挥手送别,明明没有过交集,玄苏却突然冒出回应的念头。
有很多事埋在不为人知的秘密里,让玄苏愈发感觉自己正走在迷雾中,每拨开一片云雾,却不知接下来的,究竟是答案,还是更深的迷雾。
………
回到人界后,檀英已经收起了所有的脆弱,她的眼眸里有些憔悴,但仍然坚定。
她会过好她的生活,因为这是奏离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这么纯粹的爱,檀英不想辜负,尽管她也要忍受着一个人的孤独。
然而,因为这段时间里玄苏的脑子里过了太多东西,承载了奏离一生的记忆,使他的脑容量负荷过重,回到人界后,副作用便展现出来。
他们刚踏上山谷地面,玄苏便开始头疼欲裂,大脑在叫嚣着罢工,几股力量在激烈冲撞着他的脑神经,似乎要将他整个头脑都撞碎。
终于,玄苏不堪重负,昏迷了过去。
朦胧的光线遮掩着眼中的画面,满目都是四散飘零的光点,舒适而又温馨,玄苏感觉身子暖洋洋的。
人影渐渐浮现在面前,一桌人围坐在一起,桌上摆着香气四溢的饭菜,玄苏看到令狄在布置碗筷,小个的归箔一脸谨慎的盯着文曲,而后者正兴致勃勃的盯着菜肴发馋。
见玄苏站在这里,文曲起身向他走来,一手搭上玄苏的肩膀,捞着他往桌边走,一张老脸灿烂的笑着。
“你傻站着干嘛,都等你吃饭呢!”
被文曲按在凳子上坐下,玄苏还有些发楞,满脑子的疑问。
“你们怎么都回来了?”
文曲一脸看傻子的模样,探出手试了试玄苏的额头,拧巴着花白的眉毛道:“没生病啊,怎么就傻了呢?”
见他没一副正经样,还说得煞有其事,玄苏抬腿踢了一脚文曲,文曲回踢了一脚。
看他们两闹了起来,安临阳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容,解释道:“那边事情解决了,我们就回来了。”
原来如此,玄苏若有若无的松了一口气,继而转向面色柔和的令狄。怎么连他也回来了?
不等令狄开口,傲娇的小归箔吃味的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一点酸:“他硬是不放心你,我们就跑回来了。”
玄苏不禁笑了笑,瞧了瞧令狄,后者一句话也没说,玄苏却知道他的心意。
没人说话了,闲不住的文曲就开始叨叨:“玄苏,你是不知道这趟有多么凶险啊。老夫的小命差点就交代在那了。还好有苏珈珈大人在,不然你就见不着可爱又迷人的我了。”
玄苏本想驳他几句,但扫视了一圈,竟没有苏珈珈的身影,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点点空落逐渐泛滥成灾。
“苏珈珈呢?又出去了吗?”
他的话语里是忍不住的失落,不想文曲却一拍玄苏的脑门,贼笑兮兮的凑近道:“苏珈珈大人不是在房里等你吗?”
他说的阴阳怪气,虽是在玄苏耳边说的,却一点声音也没压,在场的人也都听到了。令狄等人弯着眉眼偷看玄苏,眼中意味不明。
明明事情都没搞清楚,玄苏心里却莫名有些发虚。
不知这顿饭是怎么吃过去,也不知他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只是等玄苏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打开了房门,站在屋内。
眼前的一幕十分奇异,大大的囍字张贴在最显眼的位置,帘布,蜡烛,一应俱全,房内张灯结彩,喜庆得如同婚宴一般。
向里看去,有一人端坐在桌前,泼墨的长发柔顺的披在身后,穿着一袭黑衣,却顶着一块红色的盖头。颜色虽不同,却出乎意料的和谐。
玄苏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并缓缓揭开了盖头。
一双幽深又饱含情意的眼眸出现在玄苏眼前,这人的一切,玄苏都是那么的熟悉,可此刻,也震惊得无以复加。
“苏珈珈?你怎么在这?”
苏珈珈拿起桌上酒壶,缓缓地往两个杯中倒了酒,温声道:“今日我们成亲,先喝交杯酒。”
望着苏珈珈递来的精巧酒杯,玄苏有些犹豫,然而前者却是一把将酒塞到了玄苏手里,不等玄苏反应,两臂已然交错,酒也到了玄苏嘴边。
苏珈珈一饮而下,玄苏便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喝了下去。
酒入喉进腑,意识就开始模糊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桌子忽而变成了床,苏珈珈坐于床沿,静静地看着玄苏。
玄苏俯身而下,与苏珈珈贴近。
离得这么近,玄苏甚至能感受到苏珈珈的体温。一种异样的感觉充斥在玄苏心里,并支配着他的身体。
素手压在苏珈珈肩上,玄苏缓缓而下,灯火渐暗,两人渐渐隐入床帘之中。
“我靠!两公的交配啦!”
胖虎的喊叫声如惊雷一般在玄苏耳边炸起,使他瞬间打了个激灵,身体如绷紧的弦,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断。
玄苏腾地使出了力道,却发现自己猛地坐了起来,喘着气打探四周,却没有发现苏珈珈的身影。
目之所及,有的只是上好的木质家具,和打着补丁的被褥。这不……就是他的房间吗?
“你做噩梦了?”
胖虎圆登登的立在床边,半抬着眼皮看他。
玄苏这才回到了现实中来,原来是梦……
有些失落,可能是自己太想他们,竟然梦见他们都回来了,还莫名其妙的梦到了自己和苏珈珈……
然而,醒来后,宅子又冷冷清清的,只有他和胖虎。这一对比,心里的失落更甚。
动了动身子,忽然觉得身下有些不适,粘粘稠稠的。
玄苏便下意识掀开了被子,只见一滩白色晶莹的液体不规则的洒开在身下,意识到这是什么后,玄苏的脸色逐渐憋红。
快速将被子重新覆盖,可眼尖的胖虎早就看到了,嫌弃道:
“啧啧啧,还吓得尿床了,真没出息。”
玄苏还兴愿是尿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