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俨然，门户洞开，隔窗看飞流沾檐台，路遥现林深通柳岸。
万易目里迷离，久久无言。直至蓝衫青年回来，交一物与夏哲，期间神色略怪，数次欲言又止。
万易心里烦乱，不愿多事。不料蓝衫青年并未离开，反是咧嘴一笑，径直走来。
“这位道兄，”蓝衫青年笑道，毫无拘谨见外，“相逢即是有缘，想来也不在意我叨扰下吧！”
青年倒是自来熟，毫不客气坐下，宛若相识多年。
“在下冷子兑，不知道兄姓甚名谁？”青年毫无觉察，继续问道。
万易双眸清冷，片刻淡道：“万易。”
若是寻常之人，早已领会逐客意味，然而青年淡定至极，怡然自乐，反是嘿嘿笑了两声。
万易面色无澜，淡淡看着此人。冷子兑笑声渐歇，终是略有尴尬。
“我说万兄，你成日成夜冷着张脸，难道不累吗？”冷子兑深感无奈，心有无力。
话音才落，青天白日屋里幽暗，暖风潇潇暗袭阴冷，冷子兑怔怔打个寒噤，收尽声。
“冷道友有话明说，”万易轻轻低语，“若是无事，请恕万某无暇奉陪。”
“万兄莫恼。打趣之言，不须认真。”冷子兑连忙道，连连摆手，话而赔礼。
幽寒敛去，屋内如常。便是冷子兑亦生疑，不清适才是真是假。
冷子兑苦笑，连声抱怨：“你这人好生无趣。无岁谷中清清冷冷，寂寂寥寥，更因老师不喜喧杂，人丁稀少，原本有个师弟相陪，偏生志高意博离去。每日就独我一人相听虫鸣鸟语，对望山石草木，好容易见个同辈之中，不想竟如此。”
原来是闲的发慌的。万易暗长叹，心郁闷。
“待人之道在于诚，就算不能心底真诚，也得表面热情。你我长辈至交，我也当得半个师兄，今须奉劝一句，你这性格怕是难以与人相处，须改！”见万易不答，冷子兑数落，道理滔滔来，熟络侃侃得。
万易暗自冷笑，颇有不屑。
浅交之辈，危难之际自顾不暇；深交之辈，寄望他人实属不智。人心叵测，薄义者众。
“你莫小觑人缘，平日倒不如何。若是横遭劫难，一点善缘或能翻盘，”冷子兑道，真心告诫，“算了，不扯太远。万兄莫非真无好奇之心？对我交由长老之物，你又可知来历？反正我是奇怪得紧。”
万易自有好奇。只是先前拜师之事，以至心情低落，不欲横生枝节；再有关系个人隐秘，着实不便打探，以免惹得尴尬。
而今听冷子兑提起，万易也未打断。
冷子兑滔滔不绝，自顾言道：“你不见老师气成怎样，简直面若滴水，眉里承霜，时而冷笑连连，时而游走不定，真心骇人。老头平日性子虽怪，至少我是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不知你们说了甚？可能与我一讲？若是有所顾忌也无关系，尽可放开。须知我这人常年孤居，便是想说也找不到人说出去。”冷子兑继续，双目放光。
万易错愕，随即摇头。
原本见冷子兑彬彬有礼，气度翩翩，万易只当他是精于世故，长袖善舞之辈，不想竟是彻底错看。
“直接问令师不可？”万易反道，截断后文。
冷子兑一顿，颇多憋闷：“我怎是不想？若说那个老头脾气之大，你也见过。加上心绪不佳，火气正大，又叫我哪敢去触这霉头？你没听到老头冷笑，那个寒气森森，就如百鬼哭嚎，那个渗人。”
说道寻常，话里不忿。就连老师亦不称了，声声老头叫得顺溜。
万易微微点头，指尖轻叩：“继而如何？”
“继而？”冷子兑打哈哈，眉飞色舞，“老头时不时训我一顿，说我好动心浮，难有作为。我本以为他定力有多好，也不过如此嘛。他甩一佩与我，打发我转交给长老。至于详细我哪里清楚。”
万易轻轻一笑，绕开话题：“道友如此灾乐祸，怕是有损弟子之道。”
他亦微沉目光，不知其中思索。
“万兄此言差矣，”冷子兑哑然，摇头晃脑道，“私下朋友相聊，若是事事认真，哪里来得乐趣？况且区区称谓尔，何须斤斤计较？”
“不过若是关键时刻，长辈面前，自然不可落下颜面，为兄适才长老面前所说，倒也并非虚妄。”冷子兑面色先肃，随即恢复随意。
不过随着万易言语，冷子兑精神一震，拉扯关联，顺势攀称长兄教导。
“是我出言欠妥，”万易忽而转道，“屋外试剑石上密布试剑痕迹，不想道友辅修剑道。”
冷子兑摇头，面色古怪：“这可与我无关。我不说过我有个师弟。他的天赋远胜过我，可惜不喜气丹道，反专修剑道，结果老师一气之下就把他逐出墙门，搞得我现在举杯须邀月，对影才三人。”
面对冷子兑的自哀自怜，万易嘴角微挑，不可置否。不过在传承气丹一道谷里成就剑修，那人也是奇才。
“不过我气丹道势微，附属医道。师弟年少气盛，转修剑道也无可厚非，”冷子兑长叹一声，“据说曾经有段光阴，天地元气枯竭，修行之人短寿，若无丹药辅助修行，成道大限之前，堪比登天升仙。那时丹道何等兴盛，甚至脱离医道，独成大道之一。更是分成草木丹道，金石丹道，兽灵丹道，元气丹道四脉。我们无岁谷就是当年元气丹道传承。”
万易尚是首次听到这类传闻。传承记忆或许也有，只是不受控制，他不敢妄动。
冷子兑道：“那个时代虽是丹道大兴，却是修行末法，不曾见到，好说歹说也是一大佳事。如果丹道兴盛凌驾此前提，这里所谓兴盛不要也罢。”
冷子兑凄凄，颇富无奈，颇多感慨。
“老师虽然生气，但是不论老师还是我着师兄，亦知不是师弟的过错。听说得人指点，他拜入镌界一家名为清古宗的宗门，我那师弟姓白，复字书涵，你若有机会见道不妨帮我无岁谷带句话。”
冷子兑声音低沉，不拘一扫而空。
“你告诉他，老师早消火了，莫要赌气，无岁谷永远都是他的家，我和老师都在等着他回家。”冷子兑话里淡淡落寞。
万易侧头轻笑：“为何叫我？”
“因为谷中同辈之人，我就见过你了，”冷子兑苦笑，耸耸肩膀，“自此师弟离开无岁谷封谷，近十年就没外人来过。也不知长老和老师怎么回事，老师甚至提前出了关。”
冷子兑道：“老师出关，我本想亲自出去。结果老头死好面子，不许我去找他，唯有来求你了。”
万易浅笑玩味：“所以，这才是你纠缠我半天的真正原因？”
“是的，”冷子兑坦诚道，继而肃然抱拳，“还请万兄答许，待经后定有所报。”
“采天地一元气，炼乾坤混元丹。我无岁谷虽不肖，但也是古道传承。我见万兄不似纯粹医修，日后若遇瓶颈，求丹突破，冷某力所能及必不推脱。”
“应许自是无妨。只是……”万易轻道，冷漠抬头，双眸冰冷，“你凭什么认为我非修医道？”
冷子兑大寒，周近如常，却若幽暗六合无通路；水瀑虫鸟，却似死寂鬼域飘暗雾。危机之感大盛，生死之间徘徊，一步错，阴阳隔。
“万兄莫开玩笑！在下并无加害之心，且听在下解释。”冷子兑强笑。
“气丹道采一元共十二万六千种天地元气成丹，但凡修此气丹道者，都对气息极度敏锐。万兄内敛虽深，但非无迹可寻，”冷子兑忙道，“开始我尚不能定，仅仅只是怀疑。但是万兄后来现出气息阴冷而幽晦，我方八成把握。”
“毕竟医道法门有异，但也殊途同归，同求生机灵性，自然不会气息冷暗。实际无论万兄修得何种门道，尽数都与我毫无关系，先前承诺依然，在下心魔为誓，今日之事绝不泄露。”
随着冷子兑言语，诡谲幽寒逐渐消散。冷子兑长松口气，五指缓松开。
“心魔大誓？信你一次，”万易淡道，“不过去寻你那师弟之事，我目前暂没有空闲，要么另觅他人，要么等些时日。”
冷子兑思索片刻：“还是麻烦万兄了。只待你们离开，无岁谷还要继续封谷，找不到旁人。‘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本是‘无岁’名由来。反正有了盼念，对于我辈修行之人，三年五载与十天半月并无区别。”
万易点头，目光深远。不知不觉之中，星辰已漫天，层林沁墨深。
又见冷子兑告辞，身影迈入暗夜。万易幽幽轻叹，若是留下此人，着于痕迹而不智，能够妥稳解决，实属最好不过，只是不知可否留下后患。
因果错乱，孰晓经后事？
忽而冷子兑滞，忐忑回头，复而说道：“万兄不必忧虑，我能觉察―属有巧合。只要万兄慎动气机必无大碍。得罪之处，多多包涵。”
万易目里幽暗，指尖轻叩。
不论心底真假，不谈言行合异，冷子兑这番话下来，多少留下情分，有了缓和机会。
复观皓月星辰，深潭银花；再临寂林灯火，夜里阑珊。山中岁无尽，世事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