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瀇缘城内,繁华依旧,人流穿横。
纵横街市,宽门窄巷,家家户户门口红纸灯笼高悬,房檐飞瓦,锦缎为表,虹草内质,结成花结串串,顺音潮随波逐流,透段段笑语欢声。
街口中央,镇瓷烤烛台,或精巧玲珑、别具匠心,或端庄宏大、古朴厚重,各有千秋,赏心悦目。
烛台上如柱火烛汹汹,烛上雕花,大都是些风流才子,鬼狐异志。火烛所在,熏香淡淡,流转鼻翼,如春风暖阳,醉人心神,又宛若落入温柔故里,心思荡漾。
街上人潮涌动,摩肩接踵,叫卖摊贩,插针人潮飞缝隙。但最为繁华处,却是映越楼阁一片,边附长河流淌,河上画舫朱漆,有花魁争艳。
一掷千钱,只为搏美人一笑;一鸣惊人,文坊留下骚客流传后世话本。豪杰英才,对酒当歌,拔剑赋诗;佳人丽色,巧笑嫣然,羞涩宫阙。
这才是普通人的世界。被霍伊水兴高采烈,指手画脚地拖着穿梭在人海里,万易目光却有些痴,有些游离。
若论茵城繁华,却是修行者的繁华,属修行圣地的威严严谨,气场风度。但天下更多的还是普通人,如此刻尊缘,修行之人悄然退避,或默看世事更替,时代兴衰,或短暂融入其中,红尘游戏。
“喂,”霍伊水看到棚舟朝嬉笑招手,“乘船玩吧。沿着长离河我们可以一直坐到城南,周近我们要经过散香楼、凝粉楼,文宇轩,明塔都是那些文人喜欢游览的。恩,还可以遥看到岭阁,就建在成外瀇缘山上,岭阁那些人特别不守规矩,明明是修行者偏偏要把自己搞得惹人瞩目,个个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结果怎样?那些平凡人弄出一个长离映忘缘的典故,你说好笑不好笑……”
霍伊水滔滔不绝说着,欢声笑语,红色灯火,让她面容更增一线光彩,引路过青年人频频驻足。
万易举头,忽然他很想回……回溪镇,去看看,溪镇离瀇缘并不太远,两地风俗比较接近,隐约记得,溪镇也过这节日。
“想什么呢?”霍伊水突然问到,租好了船,却发现万易仰望夜空,有些出神,有些迷离。
“没事,”万易摇头,长离河畔,灯火明亮,衬托他的飘渺不染烟尘却冲淡几分幽冷,“去看看你说的景致吧。”
不知为何,霍伊水感到同万易说话有些憋气,狠狠一咬牙齿,作态张牙舞爪。
但船上的梢公却道少年人玩闹,“嘿嘿”一笑,笑得霍伊水有些发窘。梢公声音拖长:“开船喽。都坐好喽,不然掉进水里可没人负责的嘞。”
梢公如此之说,但事实上,船划得很慢,很稳。偶尔滑倒水流汇聚的宽阔地带,灯光楼阁照应,隐约可闻丝竹。
熄灯画舫从小舟面前划过,舫里女子隔着雕栏相望,偶尔也有瞥见这黑漆小舟,却是转眼带过,目光幽幽,不知在等待何人。
再有华美游轮经过,舟上人无疑是有权势钱财,比起小舟简陋精致许多,上面有歌女弹奏舞蹈,一片华丽奢靡。
但唯小舟,小却别具韵味,舱内明明暗暗,寂静与喧闹,黯淡与明亮交织,别有一番复杂涌上,如洗荡心灵,如忘记一切。
霍伊水憋闷消了大半,回过头看向万易。
淡淡月光映照湖色,也落在万易面上,恰逢他若有思量,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笑容,消磨了冷淡幽寒。
长发如瀑倾泻,白衣染上黯淡。浅笑若梦境迷胧,秀气勾勒出绝美,宛如谪仙,落在船上,纤尘不染,又如同画中人,飘渺以至于虚幻。
他有仙的飘渺,却无仙的潇洒,多了几分朦胧,一线妖异,一抹幽暗。
古人用倾城倾国形容绝代佳人一笑。可万易不是女子却当得起甚至是胜过这种绝美。
霍伊水竟看得失神,她也是名美貌少女,但心底却不由自主滋生出自愧形残。
过了良久,霍伊水才回过神来。万易那一线浅笑宛若惊鸿,却让她良久震慑,心神迷乱。
想到此处,她顿时有些羞恼,脸颊飞红,斜眼偷看,发现万易并没有注意她,而是看着湖边景致。暗自松一口气,却又心里失落,莫名升起气恼。
“万易!”她恼恨顿足。
万易顿时回头看向霍伊水,有疑问,但目光里仍旧是仿佛亘古不变的冷淡。
霍伊水感觉,那种冷淡如雾遮掩,他的绝美依旧,却幽冷而森寒至极,如若深陷梦魇。
“有事?”万易反问。
听到万易冷淡,莫名,霍伊水一分恼怒上涌,但她面容一转,反笑吟吟调侃:“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笑得时候很好看?”
她手里一扬铜镜,铜镜小巧精致,方便随身携带,很受女子喜爱,是她在夜市所买。
“知道。”万易简单回答,稍挑修眉。
霍伊水略微撇嘴,未想万易如此直接,她并不知道万易容颜受了血脉觉醒影响,他原本也是俊美,但远远不及现在。
“如果我是你,出门一定要小心些,”霍伊水悻悻,有些不怀好意挑唆,“好在是碰到我,如果是其他人,小心被劫色。”
万易靠着船蓬的手微微抽了一下,目光转向船外风光,免得再闻惊人之语。
恰逢到了霍伊水之前所言的散香楼、凝粉楼前,二楼都是风月之地。
散香楼由白石堆砌,月光依依,建筑反射黯淡莹冷光茫,楼层开口极致温暖、明亮,仿佛兜不住那满楼春泽,从玉石缝隙里流出。
至于凝粉楼玉质雕成,五层楼阁,宛若浑然一体。玉质晶透,灯火透亮,隐约露出其内模糊身影,同时河波掩映,虚实交杂,让人遐想万千。
两楼不同寻常青楼,常是大家才子卖弄文学,一掷千金之所。其中女子若是只卖色相,自是落了下乘,但她们卖的却是名雅,风流佳话。
过了两楼就是文宇轩,文思气息,弥漫而出,几近轩顶凝作实质。据说轩内收藏数幅大家书法,描有古今百千诗词,更有诗墙一面,可以留文作诗,有此文思不足为奇。
但让万易注意不少的,还是霍伊水诟病的岭阁。阁处山上,山在城外,遥遥可见一座灯火楼阁,若有烟霞氤氲,仙音错落。
修行之人不喜世事,却不隐瞒世人,只是神秘色彩在所难免,编纂传说更是繁多。那梢公今晚被霍伊水挑起兴致,开始讲起所谓故事,霍伊水嘻嘻哈哈听着,听到些荒缪处万易不由哑然。
不过岭阁虽然高调了些,但也的确形成一道水中仙阁奇景。当然这绝非岭阁全貌,岭阁有大部分均被阵法隐藏,防止心怀不轨之人窥探。
小舟划到城南,万易和霍伊水下了船,而霍伊水赏了梢公几块碎银,梢公便笑得欢颜去了。霍家在以凡俗为主的瀇缘城扎根,自然也有凡俗产业。
被霍伊水一路带到城南延醉楼下,楼间建筑华美,雕廊林园,一应俱全,就是寻常富贵人家也不见有这般景致。
此时聊完城内风光,霍伊水兴头转至修行上:“你说的是御器飞行?修行者多少都会些,不过想要长时间远航并不容易。”
对于修行诸事,万易了解不多。至少是远远逊色于霍伊水,倒也饶有兴致听着。
“不过若像我们这般,练习时最好悠着些,另外莫要飞得太高,否则出现意外一头栽下来,经断骨折绝对少不了,”霍伊水似心有余悸,“到了高空,简直危机重重,有人撞入罡风,神魂具灭,魂飞魄散;有人落入裂隙,流落虚空,惨死异界;有人碰到强大禽类,生吃活剥之下,下场更是凄惨……”
在霍伊水接连举例之下,便是万易也不由略有发毛。只是抬头见霍伊水笑吟吟模样,却是在刻意吓唬他。
“总之不倒第二境界,我是绝不御器飞行,飞舟就很不错,虽然有些慢了,但也普及方便。传送阵法太过奢侈,而且限制颇多,不过医师若有医塔身份,倒也不难。”最后霍伊水补充。
万易若有所思,继而问道:“久闻医道衰落,只是不知医塔到底如何?”
“夏长老没你与提过?”霍伊水立刻反问,面有好奇,接着恍然,“也对,他的身份确实不好谈及。你还是得我来讲得不是?”
她扬起笑容,眼如月弯弯。
“其实医塔名声并不太好,”霍伊水面容稍肃,声音略低,“虽然医塔是医道唯一公认势力,但是结构松散,更无多少权利,甚至历史名声都并不光彩,是被从浩殇界排挤到凡泋界。”
“而且据说医塔和魔界生灵有往来。”霍伊水眨眨眼睛,见万易目起波澜,“当然不一定是真的,只是谣传也说不准,不过医塔医师不见得轻松就是。”
“是否魔界生灵有那么重要吗?”万易忽而抬头,幽幽问道。
霍伊水摇头,目光迷茫:“我也不知,我又不生活在魔域边界。反正听长辈说,魔界生灵是我族死敌就是,残忍丑恶,杀戮无数,具体的我也不知。”
万易低垂目光,沉默不言,想到另外一人回答。
“反正你当医师麻烦连天,”霍伊水目光狡黠,不怀好意,“真希望看到你哭的那一天。”
万易哑然,良久不语。
或许因为过节缘故,延醉楼里花费虽高,但对有些资产的人而言,象征地位财富,自也不会吝啬。而这亦是霍家世俗产业。
进了楼内,不少人认得霍伊水,尽是恭敬道声“伊小姐”,领着二人到了顶楼。
比起楼下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楼上装修典雅精致,客人稀少,除却万霍两人,再就唯有靠近窗边一张桌前坐着一名淡黄衣衫女子。
“宋姊姊,你居然也在这里!”霍伊水惊喜叫到,竟是认得这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