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碧林叠叶,翠色依依,往复层层,却是颓像已出,风起叶落,他又转向肖寒儿,戏谑冷漠依然:“肖族真让人失望,算是见识到了。”
肖奕徽微微皱眉,略觉不妥,随后淡然下来,稍微摇头:“你若是愿意配合,完全可以不必如此。”
“说够了,下界荒民都生了身贱骨,不敲打不可,”肖寒儿冷笑,目光厌恶,“寻常废人,也敢狂妄无礼,目空无人,真是一个模子。莫说他姜海阔不在,就算姓姜的在,我也要他亲眼看你叩头赔罪。”
肖奕徽言语打断,冷意一闪,随即玩味如常,冷漠不语。肖寒儿虽是平日自以为是,但少有恨俗言语,可见已对姜海阔厌憎至极。
同时之际,万易眼神漠然依旧,面容轻笑依然,似平常,似挑衅。
他已不再多言,激将挤兑,挑起忌惮,或者对肖奕徽有所用途,但肖寒儿不辨厉害,处事无思者却无用途,因他们永不思索后果。
肖寒儿羞恼成怒,冷声恼喝:“下贱者却妄图染指肖族,洗去那一身贱血,你那个姓姜的一模一样。可你给我记住,你不是他,你不过一个弹指可灭的寻常之人,一个卑微可笑的下界蝼蚁!”
万易轻冷望向此女,接着无情扫看林间,目光,很冷;双眸,很冰。
“啪”那是耳光一记,重如山岳,寒如冰凌。
肖寒儿已有第二境修为,虽未用灵力,不凭肉身,单随意一掌,亦强悍至斯,不可抵抗。此即差距,天壤分别,修行者面前,寻常人如同蝼蚁,弹指可灭。
血雾纷飞,模糊血肉,他眼前一黑,视野模糊,此刻他真怀疑自己已死。
但剧烈痛楚传来,他喉咙一甜,吐血难止,内脏碎片混杂其中,碎骨残肉骇然恐怖。
模糊纷杂,醒暗之间,万易听得肖奕徽大皱眉头,摇头说道:“寒儿,你有些过了。”
“别装正人君子,你亦未阻我,”肖寒儿冷笑一声,刻薄答道,“反正下界荒民,更是寻常之人,处理干净我倒不信姜海阔真敢找我麻烦。”
“也罢,伤这么重估计不活了,真是可惜。”肖奕徽怜悯叹道,略有惋惜。
一切不过刹那,过眼不过转瞬,深刻危机,生死惊惧,当头席卷而来,模糊化作清晰,他瞳孔微张的蓦然恢复神采几分,看一双纤纤素手落下愈行愈近。
恨泪一滴划落,他仍微微挑起嘴角,似若进了全部之力,一丝惨然凄厉,一份深深讥刺。
“找另一个问问,不过不同于此人,对于他可不能用强,否则后患……”肖奕徽目光转动,思索言语,只是蓦然打断,更添惊恐一分。
玉手冰寒终未曾落下,但掌厉风寒,冷若寒骨,刺肤凉齿寒,血冻骨摧。
“你们,玩过界了。”姜海阔声音冷冽森然,狂克怒火,少了潇洒洒脱,添了冰冷恼恨。
他眼里冷漠并厉,长发飘舞,如有血色笼罩,仿若狂怒濒临。
肖奕徽不由自主后退,面无血色,肖寒儿倒在地上,气息未绝,但意识已失,昏迷不醒。
肖奕徽收起畏缩,露出狠厉,他抬头冷笑:“姜海阔,你若敢杀我们,即是与肖族翻脸,你自己掂量,为了一个寻常之人,值与不值?你自己亦未把他真当弟弟不是,否则你亦不会等到现在才来。”
姜海阔不言不语,未有回答,只是搀住万易,取出玉符一枚捏碎,浅淡光芒笼罩,温和华光洒落,点点跃动,纷纷摇曳,万易伤势回转,迅速愈合,不过片刻好转大半,血腥狰狞不再。
此时,肖奕徽处境尴尬,不知去留,最后微一要咬牙,带了肖寒儿就待离去。
但姜海阔目里冰冷一闪,白光一道即射,极若奔雷,快若闪电,肖奕徽只来得即惊怒吼一声:“你!”
生死仿若一线,存失不过刹那,肖奕徽只暗道声“我命休已”,但杀机一转,蓦然消失,肖奕徽已是冷汗连连,生死他手,接着如临重击,不省人事。
从始至终,姜海阔目无斜视,更未回首,此时万易悠悠醒来,他沉声问道:“小易,你可有事?”
但万易冷冷避开,沉默不语,他静静看着姜海阔,目光如此寂冷,无情无心。
姜海阔动作一滞,目光微黯,随即一转,看着万易:“你可是对我有所误会?但无论如何,你现在伤势要紧,其他稍后在谈。”
误会?万易短促笑一声,目无情,面如鬼,冷冷沉沉,冰冰寒寒。
“有你相救,自不会死,”他自嘲亦冷笑,“姜海阔,呆在一旁看戏,看他们如何折辱杀我,可否好玩?可否精彩?”
“你……”姜海阔瞳孔微缩,目光稍抬,“你不明白。”
但不过转瞬,他亦恢复平日潇洒淡然,完美脱俗:“我不过防止他们大做文章,该来的总是要来,你若渡不过此劫,在浩殇我亦不可能天天护你,反不如先行经过。”
万易笑得凄然,他轻声问道:“姜海阔,我只是问你,若如适才不是我,而是姜尽,你会放任他们所作所为吗?”
姜海阔沉默不答,缄默无言了。良久,他终于叹息一声,声音轻和:“小易,那你带要如何?”
秋风扫过,叶繁枝稀。
“我要他们死,”万易一指两人,轻声一笑,“其实很公平,他们欲我死,我则欲他们死,你敢同意吗?或者,你会同意吗?”
华衣染泥尘,雪颜沾败叶,两人依旧,却失了风度气质,落了威名自傲,没有神通,缺少修为,两人再多风华亦仍不过寻常之人,凡俗之众。
但姜海阔却是再与失语不言,绝而难断,片刻他摇头道:“这对你没有好处。”
“我只是永决后患。”万易笑容冰冷,目光幽暗。
“小易,如果有人一心一意动你,杀了他们还有其他人,我亦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姜海阔摇头,淡然对视,“毕竟,你不能修行。”
“我未想他们胆大妄为,此次亦是予了教训,日后浩殇,你们尚有接触不少,其父与我大恩,你若和言陪话,他们自不会和你为难。”姜海阔言道,虽稍有愧,心难平,但已是至好办法,以和制喧。
万易神色愈冷,心里死寂。
他静静抬头,此即所谓亲人,前言适才承诺,后语立刻更迭。可笑他一错再错,不思悔改,自以为数句言语便是有悔曾经,轻易举动即是往昔之义。
他曾寄望姜尽之身,过错八年,心存虚妄,落得如今下场,凄凉境地,而今又不忍误信此人,可是愚昧尚存,易许可欺?
两人折辱于他之际,他亦有感知,感到姜海阔所在,然而奢望点点消散,自嘲阵阵淤现。姜海阔终是缩手旁观,冷眼相看,寒了心神,了了虚妄。
最后一刻,生死降临,他别无希望,闭目待死,心已寒冷,念已如灰。亦再次懂得,世间唯自我,独有多心而立于无情无义。
所谓姜海阔悔过承诺,或尚有往昔之情,旧日之义,不过他自作多情,自欺欺人。
或者,一道“修行否”作天斩横跨,一曲“仙凡间”成沟壑纵横,始终还是无人当他做亲人,情义自是虚假,至多不过略有因果,表面情分,可抛可弃,可有可无的一子尔。
泪无言,语无声,万物近为过往烟云,是非不过无为虚无,可悲,可怜,可叹,可笑。
“八年光阴,我竟尚绝不了妄想,”万易轻轻自语,猛然咳嗽,亦伤口拉开,鲜血狂涌,“浩殇?肖族?你另寻他人吧,我受用不起。”
万里晴空,云聚云散;艳阳高照,秋风微凉,自下仰望,则树影分隔,天际斑驳;暖阳如歌,枝叶摇曳。
“小易,你……”姜海阔欲言又止,颓倾而弃。他可笑傲同辈,从容宿长,可指点天下,舞弄风云,但此刻却难得释怀,无以为继。
扪心自问,他可是真放下情义,道心无损?大义可鼎然,言辞可浩殇,但私情宿怨,家族意气,斩不断,理还乱,做不到问心无愧,合不了衾影无惭。
他首次质疑,修行至了高深逃不过纷争权势,护不了亲人生死,做不到言行由心,斩不断因因果果,修行,修行,何为修?何为行?
昔日古人云:修得是命,行得是心,求得是浩浩荡荡,为得是生死由心。
可古往今来,茫茫世间,几日做到?几人无悔?
姜海阔叩问无言,寻思无答,他终是叹息一声,柔和声音:“你伤得不轻,暂时莫先谈这些。”
万易不知姜海阔思索,目光冰冷,目里寂廖,斩弃之痛八年之恨,入魔之仇视死之怨,纠结萦转,凌乱迂虬。他惨然一笑,也罢,从此以后就恩断义绝,只余仇恨。
“我不会死,但你跟上来就不一定了。”
万易轻声言语,寒气逼人,他手自抹静嘴角血迹,目光幽幽,心自霜寒。